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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見江年紀和國建、謝新差不多大,他在彈球兒和扇方寶方面是有一定實力的,尤其是彈球兒,那時他蹲在地上,歪了頭再閉上一只眼睛瞄準,彈準了他會捂著嘴樂,彈不準他便歪一下嘴巴然后不言不語地起身站到旁邊看別人瞄準、彈出,他則一副旁觀者的表情。他喜歡贏,誰又不喜歡贏呢?誰又在玩的過程中本著輸去呢?除了中國足球怕是沒有第二家也沒有第二人了——像中國足球(男足)這么不要臉或者說一邊兒不要臉一邊兒二皮臉的玩家還是極少見的!見江似乎贏得起,無論大贏小贏,他都現(xiàn)出小喜悅;他也輸?shù)闷穑词箍诖斄藗€底兒朝天,他也只是咧一下嘴嘆一聲“倒霉”便甩手離開了,所以謝新、國建、劉營等人和李見江一道玩彈球兒、扇方寶之類的游戲時就會專心致志心無旁騖,倒也開心自在。
但如果是那些對抗的游戲,他們便一致將其甩在一邊,誰都不愿意和他玩兒,比如摔跤或是將土坷垃假想成手榴彈一般互相投擲的打仗游戲,那是絕不帶李見江玩兒的,而見江只有老遠地蹲在那里,用手拿著根兒樹枝子在地上胡亂地劃著,而眼睛卻饞饞地盯著那喊打喊殺的兩班兒人馬,他們互相撕扯著打架一般地扭在一起,努力將對方摔倒在地之后還不算完,還得令其雙肩著地才算贏,這個規(guī)矩是富農(nóng)馬占元的家住朝陽雙橋的外孫子給引進來的,據(jù)說那是正而巴經(jīng)柔道比賽的規(guī)則。
而互相投擲手榴彈一般的土坷垃就更讓李見江眼饞,或大或小或軟或硬的土坷垃在空中飛過,最后落在對方的“陣地”上,雙方都在或隱身躲避或跑跳著躲避,然后在伺機反攻,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殺他個回馬槍,勝利的一方發(fā)起沖鋒,國建豎起樹枝做的指揮刀向前揮舞著,邊還學著電影里的老鬼子喊道,“亞基給給,亞基給給!”劉營怪叫道,“國建,鬼子才喊‘亞基給給’哪!”國建詫異地問道,“那該喊什么?”劉營一把奪過“指揮刀”。邊揮舞著邊喊道,“同志們,沖啊!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沖?。 闭斔两趧倮南矏傊袝r,對方的一枚土制手榴彈悄然襲來正中劉營的肩部,劉營頹然蹲下之際,國建接過戰(zhàn)刀,呼喊著,“為劉營報仇!同志們,沖?。〈蜻^長江去,解放全中國,沖?。 ?p> 這種游戲很刺激,能讓這些個野慣了孩子很快地興奮起來,他們學著電影里的臺詞呼喊著,仿佛真地置身于與鬼子或是國民黨反動派的真刀實槍的戰(zhàn)斗中。謝新在這樣的游戲中遭到過危險,有一次對方的一枚這樣的流彈飛快地飛過來,最后擦著謝新的腦瓜皮飛過去,嚇得他趕忙縮緊脖子;還有一次他真的被擊中了,好在是擊打在背部,只是疼脹了半天,過后也就沒事了。
?。ㄋ氖?p> 原先他們是不排斥李見江加入他們摔跤或是打仗的游戲的,多一個就多了一份樂趣,也能多一份“戰(zhàn)斗力”。但“槍彈”是不長眼睛的,這種刺激的游戲帶有相當?shù)奈kU性,擊中“敵方”你歡呼雀躍,而被“敵方”擊中也是常有的。有一次國建投擲的土彈就擊中李見江,而擊中的部分是李見江的后腦勺兒,正在國建拍手歡呼“打中了,打中了!”的時候,李見江卻趴在那里不動了,于是雙方休戰(zhàn),國建他們圍攏過來瞧“傷兵”怎么樣了,只見李見江那被擊中的后腦勺兒迅速地鼓起一個包,有半個核桃大小。
這下可闖禍了,傍晚的時候,崔英英臉上的肉橫橫著領著老兒子來到國建家,她大聲嚷道,“人呢,都死哪去了!謝明華,啞巴,出來,給我出來!”
那時謝明華還沒有回家,啞巴正在燒火做晚飯,一抬頭看見了崔英英和她的老兒子,啞巴連忙站起身并“啊啊啊”地同她打著招呼,“啞巴,你瞧瞧,這是你兒子干的好事,那個小雜種!”她忘記了啞巴是聽不見她說什么的,她只是氣憤地拉過李見江,將他的腦后的腫起的包指給啞巴看。啞巴心里自然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這時站在一邊的國建愣頭愣腦地說道,“我們玩打仗來著,是我不小心偰到他的!”,這時崔英英冷笑一聲,“你個小兔崽子,承認就好!”國建一聽她張嘴罵人便也回嘴道,“有什么不能承認的。好漢做事好漢當!玩‘打仗(游戲)’就可能受傷,李見江知道的,可他見我們玩兒,他非要和我們玩兒,又不是我們硬拉他玩兒的,不信你問他,是不是?”李見江聞言看了他媽一眼,崔娘們兒怒氣陡升,“你個小兔崽子,有人生沒人管的玩意兒!如今你把我們見江打成這樣,你還有理了?!要不是看在你媽是個啞巴的份兒上,我早抽你了!”
這時啞巴正在邊“啊啊”地說著什么,邊用手撫著李見江的后腦勺兒上的那個包,還不時地朝上面吹上一口氣,崔英英見了一把拉過見江,恨恨說了一句,“去燒你的火去,看你個臭嘴娘們兒別弄臟了我兒子!”啞巴無耐地“啊啊”地叫著,她知道兒子國建給人家兒子腦袋上偰了一個包,她覺得對不起人家,她要努力去補償人家,她要人家表示出撫慰,她沒有想到崔英英作為一個健全人在罵她是啞巴是個臭嘴娘們兒,她聽不見所以她還在用啞巴的“啊啊”的聲音表示出“孩子,國建對不住你,我這當媽的給你道歉!”
而站在一旁的國建是什么都聽到了,他瞪圓了充血的雙眼,咬著嘴唇握緊了拳頭,他不怕眼前這個“肥豬”一樣的大胖娘們兒,“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干嘛罵我媽,她招你惹你了?”國建帶著哭腔質(zhì)問道。崔大娘們兒冷笑了一聲反問道,“笑話,你一個毛孩子闖了禍,我不找你家大人找誰去呀!”“那你干嘛不有理說理,你干嘛罵我媽?你欺負她是個啞巴嗎?”崔娘們兒再次冷笑道,“干嘛罵你媽?!她生養(yǎng)出你這么個兔崽子龜孫王八蛋,我就不能罵她兩句?!誰規(guī)定的我不能罵你媽?!今兒我就欺負她這個啞巴了,怎么的,小兔崽子!”
(四十七)
國建到底還是個孩子,若論嘴上功夫,他哪里是崔英英的對手。這時國建家的院門口大人孩子圍攏了一圈兒,孩子們議論說玩打仗游戲是李見江上趕著要玩的,玩之前就講好了的,(打中了)不許告訴家長,可李見江卻去告訴她媽了!大人們則議論說,國建媽老實本分又是個啞巴,她又沒有得罪你,你罵人家干什么?這不是欺負人嗎?!小孩子的事,有話好好說,有理也得讓人三分,這是干嘛!旁邊的議論崔英英也聽到了兩耳朵,她想罵兩句出出氣然后就要拉著兒子李見江回去,然而這時已經(jīng)憋得滿臉通紅眼淚不住往外滴答的謝國建終于爆發(fā)了,他高聲叫罵道,“崔英英,我操你媽!崔大娘們兒,我日你姥姥!”崔英英一聽國建罵她,順手從地上揀起一根木棍叫囂著“我操你祖宗!”便沖著國建沖了過來,這時國建家的鄰居劉振東的二兒子劉得亮忽地跳了出來,邊攔著崔英英邊笑言道,“崔嬸,您消消氣兒。您說您是什么人呀,是不是?!您跟他一個乳嗅未干的毛孩子較什么勁呀,是不是,崔嬸!您罵他了,連他媽我啞巴嬸您也罵了,您還罵了他家祖宗,這可夠本兒了,您還占便宜了呢,是不是崔嬸!您福大命大造化大,您別跟一個毛孩子較勁……”這時,謝新已經(jīng)拉著國建跑遠了!
崔英英是個只能占便宜不能吃虧的主兒,她若覺得自己吃了虧,她敢赤膊著最多只穿個兜兜去找那人算賬,實在沒處發(fā)泄或者不知道如何發(fā)泄時她便七竅生煙地揮手抽自己兩個大嘴巴,邊抽邊還大聲罵著,“你這個傻逼!你這個傻娘們兒!你個沒用的東西!”直扇得自己兩腮火辣辣的疼,兩眼金星直冒她方才覺得舒服一些。
照崔英英自己的說法,她也做過好事,那是1980年代末的一天,隔壁李老太據(jù)說和兒子、媳婦拌了兩句嘴,一時想不開便將做豆腐剩下的半瓶鹽鹵喝了下去,被人發(fā)現(xiàn)時差不多已經(jīng)沒了氣息,這時崔英英給手足無措的二愣子出主意說得讓你媽吐,把喝進肚子里的東西都吐出來就有救了!二愣子問人都這樣了怎么讓她吐?崔英英說上茅房弄點兒屎尿湯子灌給她,那東西催吐最靈!二愣子二話沒說便照做了,但最終,氣性忒大的李老太沒能吐出來。而李老太的兩個閨女在送母親最后一程的時候連連哭訴道,“媽哎,您怎么就走了這條路唻!我那可憐的媽哎,您臨死還被人灌了屎尿哎!”
而崔英英本人則與1990年代初暴病而亡。倒是她的大閨女很早便頂替接了爸爸李達寬的班,到縣城工作去了。二閨女后來嫁到了京東縣城南的果樹園村,但因為性子弱常遭家暴,三十幾歲便抑郁而逝。大兒子李見海一家倒是太平,其子亦被李見海夫婦視若珍寶嬌生慣養(yǎng)得一身戾氣。有一次李見海、李見江哥倆因分家而口角了起來,其子指著老叔李見江的鼻子罵道,“你個雜種操的玩意敢頂撞我爸爸!孫子哎,我日你那混蛋的媽,你要再敢和我爸媽吵鬧,信不信,我抽你丫挺的!”李見海夫妻聞言心頭欣慰地輕舒了一口氣,心想,“兒子大了,能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