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耀天看著江如練苦不堪言,他竟然有些心痛,畢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對于他的情分,不亞于已經(jīng)死去的陽杰,若不是江如練提前發(fā)難,招搖宮多半會給他繼承,可是,一切都發(fā)生了,說什么都沒有用了,他們已經(jīng)成了敵人。陽耀天覺得是時候現(xiàn)身了,所以他從屋頂落下,站在了江如練的面前。
江如練正心煩意亂著呢,突然聽見地上有輕微地落地聲,他以為是出了什么情況,手下人前來告知,他不耐煩地擺手說道:“出去!我現(xiàn)在沒興趣聽任何事。”
陽耀天冷哼一聲,道:“如練,咱們爺倆兒好久不見了?!?p> 江如練嚇得倒吸了一口冷氣,眼睛睜得滾圓,看著眼前的人,他有些不知所措了,道:“派、派主,你、你還好嗎?”對于這個深不可測的老人,江如練是膽怯的,是恐懼的,是無能為力的,不知為什么,找不到陽耀天的時候,他輾轉(zhuǎn)反側(cè),寢食難安,等到他真的出現(xiàn)在自己的眼前,他的心反而很平靜,似乎并不覺得可怕了。
陽耀天微笑道:“我很好,我看你似乎并不如意。怎么?不請我做下嗎?”
江如練險些忘了,一拍腦門,道:“是是是,請……”他突然停下,因為諾大的至尊大殿只有高高的階梯上一把椅子而已,此刻自己正坐在上面,讓客人坐哪里呢?他笑了笑,道:“可惜我這大殿沒有多余的椅子?!?p> 陽耀天爽朗笑道:“坐在地上也好?!?p> 江如練從至尊椅上下來,二人便挨著坐在了階梯上,江如練搶先道:“我不光險些殺了你,還霸占了你的招搖宮,真是狼子野心,罪不容誅,我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只是沒想到會來的這么快,你可以動手了”
陽耀天搖搖頭,道:“哎,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來報仇的都不急,你急什么?咱們爺倆兒這么久沒見,應(yīng)當(dāng)好好嘮嘮?!?p> 江如練點點頭,道:“不錯,不如我們邊喝邊聊?來人!”
大殿的們咣當(dāng)一聲打開,走進來一個仗劍護衛(wèi),來到臺階下,單膝跪倒,道:“請問至尊有何吩咐?”護衛(wèi)抬頭一看,至尊竟然和一個老伯肩并肩坐在臺階上,像是一對感情深厚的父子,只覺得很好笑,又很溫馨,待看清那名老伯的相貌之后,大驚失色,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江如練嫌棄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這么沒出息?快去拿酒來,知道嗎?要多多的拿酒來,快去吧!”
護衛(wèi)答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去了,他知道至尊說的話是什么意思,其實并不是讓他拿酒,而是讓他多多地叫幫手,畢竟那個老伯可是自己曾經(jīng)的頂頭上司陽耀天派主,如今天下,誰不知江如練暗殺陽耀天,將其取而代之?這么一對冤家見面,怎么可能若無其事地喝酒敘舊?即使雙方都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的殺氣,但是他知道只不過是表面現(xiàn)象而已,他的腦子還不笨,立刻去找所有武功高強的能手過來,幫助至尊殺掉陽耀天。
陽耀天自然聽懂了江如練說話的意思,他沒有說破,也沒有表現(xiàn)出恐懼和慌亂,更沒想提前動手,他就是讓所有人都來,讓所有人都來見證什么叫天道好還。他大笑道:“好啊好啊,如練,如今你帶領(lǐng)招搖派將八方會消滅,可謂是驚天之舉,居功至偉,必然是流芳百世,千古傳頌了?!?p> 江如練沒有因為受到贊頌就飄飄然,他對于自己的勝利本來就是有疑惑的,既然說到這里,他不得不問,道:“千牛平原一戰(zhàn),我的人正在沖鋒,和八方會的人還沒有相遇,對方竟然忽然大亂,而后我們勢如破竹,將八方會殺的屁滾尿流,狼狽不堪,并一舉消滅八方會,逼死龍歸海,可謂是一帆風(fēng)順,可是就是太過于順利了,有些令人費解,有時我還在想,是不是有神靈在暗中幫助我們,現(xiàn)在我明白了,必然是您老人家還有劉幫主在暗中相助了?!?p> 陽耀天也沒隱瞞,道:“是,你說的不錯,消滅八方會,統(tǒng)一江湖,是我畢生的夢想,即使我并不是名正言順地消滅它,由你和招搖派諸位豪杰完成,我也是沒有遺憾了?!?p> 江如練道:“陽派主真是大英雄!”話鋒一轉(zhuǎn)道:“殺了我,再奪回招搖派,這就是你之后的計劃吧?”
陽耀天道:“不錯,起初,我的確是這么想的,事到如今,我改變了注意,江湖中的是是非非我已經(jīng)不想再參與,不如隱居田園,安安穩(wěn)穩(wěn)平平常常地度過剩下的日子,未嘗不是一種幸福?!彼f得懇切,句句發(fā)自肺腑。
江如練卻站了起來,重新坐在了那把至尊椅子上,冷笑道:“你想退隱江湖?我答應(yīng)了嗎?你不想殺我,我還要殺了你呢!弟兄們,出來吧!”
陽耀天神色萎靡,道:“這時何苦?”
但聽幾聲男女混合的大笑,寬敞昏暗的大殿之上陡然出現(xiàn)了七八個人,陽耀天仔細看,分別是孫三娘、李先憂、轉(zhuǎn)蓮子、郭松石、顏冰清、聞人語、百里扶風(fēng)。陽耀天面色不改,江如練卻是神采飛揚,他身子向前一傾,單手托著下巴,笑道:“怎么?陽派主?你還想要退出江湖?你可太天真了!”
陽耀天坦然道:“我是天真了些,‘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的出現(xiàn)對你們來說充滿了威脅,看來你們是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不可了!”
孫三娘是陽耀天的徒弟,此刻卻不覺羞愧尷尬,道:“師父,您已經(jīng)老了,現(xiàn)在的江湖是年輕人的江湖,你不該再來攪和,還是跟這個江湖說再見吧?!?p> 陽耀天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沒想到我最疼愛的徒弟也想取我的性命,看來我這個師父當(dāng)?shù)暮苁??!?p> 江如練道:“何止是師父當(dāng)?shù)氖。氵@個人本身就很失敗。好了,話不多說,大家一起動手,送陽派主上路!”他坐直了身子,大手一揮,臉上已經(jīng)露出了勝利的微笑,很快,他的笑容就凝結(jié)了,在場諸人,竟然沒有一個人再聽他的號令,紛紛站在原地,面無表情,跟本沒有出手的意思。江如練懵了,厲聲喝問道:“你們怎們回事?快給我上!我可是武林至尊!”
李先憂擺動拂塵,念道:“無量天尊!此子當(dāng)真可笑也!”此言一出,哄堂大笑,是對江如練赤裸裸的嘲笑。
江如練惱羞成怒,叫道:“豈有此理,我、我殺了你們!來人,將這幾個亂臣賊子拿下了!”他的聲音遠遠傳送了出去,整個至尊宮都可以聽得見,可是還是沒有人聽他的號令。見喊了半天沒有動靜,江如練呆了,道:“這時怎么回事?”
孫三娘道:“江大爺!還做著武林至尊的美夢嗎?這個江湖誰說了算你還不明白嗎?”
江如練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他惡狠狠地看著陽耀天,咬牙道:“是你!他們都歸順了你!”
但聽一個聲音笑道:“不錯,這個江湖早就姓陽了,可惜你還是看不出來,真是蠢蛋一個。”隨著說話聲越來越近,劉黑達出現(xiàn)在眾人的眼前,他一拳錘在陽耀天的肩頭,道:“你這老小子,你是什么時候說服他們歸順你的,我竟然不知道?!?p> 陽耀天道:“自從我消失在千牛平原之后,便開始勸說各位了,沒想到十分順利?!?p> 劉黑達貼近低聲道:“怎么?你又嚇唬這幾個小輩和老李那家伙了?也真虧你能唬得住?!?p> 面對劉黑達的調(diào)侃,陽耀天笑道:“怎么是嚇唬?我可是憑真本事。”
劉黑達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道:“知道你武功深不可測,剛剛那陣勢,可把我嚇壞了?!彼o了陽耀天一個眼神,伸出食指指了指大殿昏暗的一角。
陽耀天會意,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這時孫三娘、李先憂等人紛紛聚攏過來,在陽耀天的腳下跪倒,道:“參見陽派主,屬下剛剛多有得罪,請派主責(zé)罰?!?p> 陽耀天笑道:“哪里,諸位請起?!贝蠡锒既玑屩刎?fù),站起來退到陽耀天的身后。陽耀天接著道:“如練,你曾經(jīng)是我最信任最倚重的人,可惜,你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野心,出賣了良心,天地悠悠,邪不勝正,你走錯了路,不過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我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回來到我的身邊吧?!?p> 江如練從至尊椅上滑下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萬念俱灰,想了想,道:“江如練知錯了,我知錯了!”他的摸樣近似瘋狂,道:“你給我機會,讓我改過自新,我江如練卻不給你這個機會,我已無顏面對你,無顏面對三臺,無顏面對天下!我、我唯有一死,才能洗清我的罪孽!來吧!?。 彼闷痫w刀,正打算一刀割斷脖頸,但覺得什么東西重重地撞擊在飛刀之上,他手拿著的飛刀脫手而去,連虎口也震麻了,他四處左右看看,沒發(fā)現(xiàn)是誰出手,大叫道:“是誰?哪個混蛋王八蛋連死也不讓我死?”
這時候葉心出現(xiàn)了,他看著江如練,眼神中充滿了惋惜,道:“江如練,你罪不至死?!?p> 江如練道:“原來是你!”隨即冷哼一聲道:“我已經(jīng)不愿意活著?!?p> 眾人都嘆了一口氣,似乎誰都不愿意見到這樣的結(jié)局,紛紛別過臉去,不忍再看。
江如練默默地拿起一柄新的飛刀,刀尖已經(jīng)對準(zhǔn)了小腹,只需要輕輕地往前一送,就可以要了他的性命,他本打算這么做。
就在千鈞一發(fā)的瞬間,三臺竟然帶著她和江如練的孩子來到了這里,她雖然恨透了江如練,可為了孩子的父親,還是不能叫他死去,她大聲道:“住手,你得活下來,我們的孩子不能沒有你。”她一邊向前跑,試圖跑到江如練的身前阻止他。
就在這時,江如練下定決心自殺的時刻,三臺的到來不但沒有感動了他,反而重新喚起了他的狼子野心,他目中兇光畢露,豹子一樣跳起來,撲向三臺,一把從三臺懷里把孩子搶過來,用飛刀指著孩子稚嫩的臉龐,對著眾人道:“都別過來!都別過來!誰敢過來我就殺了他!”
三臺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孩子,只有跪在地上,不住地請求。
陽耀天怒道:“江如練,我真的看錯了你!”
葉心罵道:“江如練!你還是人嗎?虎毒不食子,你難道連親生兒子也下得去手嗎?”
江如練披頭散發(fā),面對眾人的謾罵絲毫不為所動,他溫柔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孩子,這可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他在自己手中安安靜靜的待著,不哭不鬧,小眼睛一眨一眨的,還沖著自己笑,他幾乎就要回心轉(zhuǎn)意,可還是狠下心來,對著眾人道:“放我走!”
陽耀天道:“我根本也沒想留下你,更沒想要你的性命,是你的想象太豐富了些?!?p> 江如練道:“少假惺惺地充好人,剛才迫于你們的淫威,我已經(jīng)打算死了,可是如今我手里有了這孩子,你們就不敢對我下手?!?p> 陽耀天道:“不!我已經(jīng)不打算放你走了!”
江如練道:“你就不怕我殺了他!”
陽耀天道:“你可以試試!”
江如練的手開始抖了,他的心也抖了,忽然覺著手里的孩子有千斤重,他忽然全身沒了力氣,手一松,孩子滑落。
葉心無時無刻不在準(zhǔn)備出手,就在這時他終于出手了,他施展全力,飛一般的速度搶先在孩子落地之前接住了,反手就是一劍,割斷了江如練的喉嚨,血流如注,尸體倒了下去。
葉心把孩子還給三臺,道:“放心吧,孩子沒事。”就在孩子從葉心的手里到三臺的懷里時,突然大哭起來。
三臺趕緊哄著,道:“孩子別怕,壞人已經(jīng)死了,你安全了?!焙⒆酉袷锹牰怂脑挘墒强薜酶訁柡α?,他似乎明白,自己失去了一個至親。
陽耀天走了過來,摟著女兒,道:“你怎么會來?”
三臺道:“江如練不能死,我的孩子不能沒有父親,我怕您會殺了他?!?p> 陽耀天摸著她的頭,道:“傻丫頭,我怎么會那樣做呢?事情發(fā)展到如今,卻是誰都沒有想到的了。”
三臺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也是他早就該死了?!?p> 這時候,葉心走了過來,道:“這里的事情已了,我也該告辭了。”
陽耀天道:“小伙子,你很不錯,不如留下來,在我身邊做事如何?”
葉心道:“不怕我成為第二個江如練嗎?”
陽耀天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相信你不會。”
葉心也笑笑,什么話也沒有說。
陽耀天慢慢地走向至尊椅,緩緩坐了下來,門派眾人齊刷刷跪了下來,等候派主的吩咐。他朗聲道:“我招搖派和八方會爭斗近百年,如今江湖一統(tǒng),再也沒有了流血仇殺,終于實現(xiàn)了天下天平的愿望,江如練多行不義,死有余辜,而老夫經(jīng)歷了一系列事件,無心再擔(dān)任招搖派派主一職,在退隱之前希望選出一位聲望與能力兼?zhèn)涞慕影嗳?,維護天下太平,不知誰堪此任?”
眾人異口同聲地道:“派主如日中天,不當(dāng)退隱,屬下等不敢僭越?!?p> 陽耀天笑呵呵地道:“早知道你們會這么說,你們都不愿意接我的班,我就給你們安排個人物。”他對著葉心道:“葉少俠武功高強,大仁大義,對我們招搖派有大功兩件,一救是出我的女兒,二是手刃江如練這個惡賊,他做你們的派主,你們意下如何?”
眾人互相看了看,異口同聲地道:“屬下無異議,陽派主萬歲,葉派主萬歲!”
葉心實在不愿意當(dāng)這個派主,便道:“陽派主,你是所托非人了,我葉心乃是臭名昭著的刺客,為招搖派做幾件事也只是還了燕小姐的恩情而已,算不得什么,根本不是眾望所歸,葉某是時候離去了!”
陽耀天趕緊攔著,道:“葉少俠慢走!”葉心只好留下。陽耀天接著道:“看來這江湖至尊的座位是硌屁股嘍,三娘,不知你怕不怕硌?”
孫三娘道:“弟子無能,恐怕……”
陽耀天已經(jīng)頗不耐煩,揮著手道:“一個個的,這個不敢,那個不愿,我這樣老臉感覺面上無光啊,廢話不要多說,就你了!”
葉心哭笑不得,堂堂一派之主,竟然在選擇接班人的事情上如此兒戲,真是相當(dāng)罕見又惹人發(fā)笑。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陽耀天帶著女兒外孫深山幽谷隱居下來,招搖派交給孫三娘,倒也是治理得井井有條,整個江湖一派生機。
葉心步行萬里,走過名山大川,心態(tài)已經(jīng)大不一樣,本想在某處風(fēng)景優(yōu)美的所在就此隱居,可是還是舍不得自己的那個破爛骯臟的小木屋。
他還是回來了,老遠就看見屋子前掛滿了洗好的床單被單、衣服褲子,一個女人正蹲在一個大木盆前埋頭洗著衣服,葉心走過前去,終于看清了女人的臉,那是柳如煙,她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停下來用袖口擦擦額頭出的汗,終于看見了葉心,她笑著道:“你怎么才回來呀,我等你好久了?!?p>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