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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津門第一開始

第十七章 強(qiáng)拆

從津門第一開始 咬一口山風(fēng) 2222 2021-04-27 19:58:12

  “瑞雪兆豐年啊?!?p>  坊正從窗外收回目光,重新投在了面前裹著破舊羊皮襖的老漢身上。

  “老聞,酒你也喝了,飯你也吃了,那件事,也該給個答復(fù)了吧?”

  老漢不言不語,只顧低頭對付手里的羊骨頭。坊正的話丟出去沒人接,砸在了地上,氣氛一時間顯得有些尷尬。

  “老聞?”

  “答復(fù)就是——”

  老漢嘴巴蠕動著,呸一聲吐出一小塊碎骨,砸在桌面上,

  “不賣?!?p>  “……”

  坊正臉色變得不太好看,“老聞,別犯倔。安節(jié)度是咱大唐的將星,護(hù)國的名臣,他要買咱坊的這片地來建新宅,是咱們多大的榮典。況且,街坊鄰居都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就你一個死活不肯挪窩,若是誤了期限,安府怪罪下來,你、你這不把大家伙一起拖下渾水了么?”

  “真是安節(jié)度要買?”老漢抬了抬眼皮。

  “我是坊正,我的話你還不信么?”

  “你見過安節(jié)度?安節(jié)度親口跟你說的?”老漢話頭不停。

  “……老聞你糊涂了,安節(jié)度是何等人物,日理萬機(jī),怎會親自接見我這種小吏?是安府的常管事代為出面?!?p>  “你見過常管事?”

  “……”坊正張了張嘴,卻沒有發(fā)出聲音。

  “安節(jié)度,常管事,扯得好一張虎皮?!?p>  老漢嗤笑一聲,

  “我已經(jīng)打聽過了,分明是常管事那個浮浪侄子,想拿了這塊地,向他叔叔搖尾巴獻(xiàn)媚,但自己又出不起錢,便借著安府的名頭,豪取強(qiáng)奪!”

  “老聞你盡講渾話,”坊正臉上掛不住了,“要真有這種事,我是坊正,難道會眼睜睜看著街坊們受欺負(fù)?再說了,地契買賣雙方的畫押俱在,何來豪取強(qiáng)奪之言吶?!?p>  “十幾戶街坊,有幾家是真心答應(yīng)的?還不是被嚇唬住,為了保全一家老小,咬著牙含著淚,半賣半送了產(chǎn)業(yè)?”

  骨頭在桌子上重重一敲,老漢虎著一張臉,

  “破皮無賴的下作手腕,我也了解??謬樛撇怀?,便是潑糞、堵門、丟炮仗、放狗撕咬、調(diào)戲婦女、擲石砸窗……”

  “安節(jié)度是大唐的將星,我兒子卻也是大唐的好兵。那群腌臜貨色扯來虎皮做大旗,嚇得住拖家?guī)Э诘慕址粋?,嚇不住我這個獨(dú)居的老頭子。請坊正轉(zhuǎn)告那個姓常的浮浪子,想要我家的地,就從我這副老骨頭上踩過去!”

  擲地有聲。

  “大正月的,說這種話多不吉利?!?p>  坊正急忙安撫,

  “你先消消火,回去再好好考慮一下,此事咱們改天再聊。來,喝酒?!?p>  “改天再聊,也是一樣?!?p>  老漢朝坊正一拱手,“謝謝坊正的酒肉,民脂民膏,果然肥美。老頭子吃飽喝足,就先回了?!?p>  說罷,

  老漢裹了裹破舊的羊皮襖,頂著漫天雪花離開飯館。

  坊正盯著老漢的背影,默然了片刻,酒杯突然往桌上狠狠一磕。

  “沒天理了嘿,不識好歹的老匹夫,不就是有個在安西軍中當(dāng)文書的兒子么?不入品的刀筆吏,狂什么狂!”

  坊正神色慍怒,好半晌,卻又陰陰一笑。

  “不過,拖住老東西這么久,想必常公子那邊也完事了吧?”

  ……

  “武侯已經(jīng)打點(diǎn)過了,買了半個時辰。動作麻利些,在姓聞的老東西回來之前完事?!?p>  聞家門前,簇?fù)碇蝗簼娖o賴,手拿釬子鑿子錘子,滿臉狠厲兇橫。

  鄰居們探頭探腦張望,為首的常四只扭頭瞟了一眼,便嚇得他們紛紛縮回腦袋,緊閉門扉。

  “上?!?p>  伴隨著話音,常四抬起一腳蹬開屋門,屋里頭空無一人,火坑中炭灰尚溫。

  當(dāng)著常四的面,潑皮們沒有一個偷懶的,爭先恐后涌了進(jìn)去,拿錘子的開始砸墻砸炕,拿釬子的開始鑿門鑿窗,就像一群猴子上房揭瓦,將整棟屋子拆得零零碎碎。

  “頭兒,這些鍋碗瓢盆……”

  “砸!”

  “這些棉衣被褥……”

  “燒!”

  “這些糧油米面……”

  “尿!”

  一時間,噼里啪啦的破碎聲不絕于耳,陶瓦碎片炸開滿地。

  炭火重新點(diǎn)燃,棉服被褥一投進(jìn)去,便熊熊燃燒了起來。

  幾個潑皮將墻上的臘肉、缸里的黍子、瓶瓶罐罐的油鹽醬醋堆在一起,揭開褲腰帶,掏出家伙什,身子抖動了一陣,腥臊沖天。

  沒過多長時間,屋里屋外已經(jīng)一片狼藉,寒風(fēng)陣陣往里灌,幾成廢墟。

  “柜子,別漏了?!背K氖忠恢?。

  幾個潑皮砸開帶鎖的箱柜,在里面反復(fù)扒拉了一遍,本以為能翻出來什么值錢的東西,卻只扒出十幾封書信。

  “老東西腦子有病,廢紙當(dāng)寶貝……”

  “咦,邊軍的信?”

  有個識字的潑皮眼睛一瞥,趕忙捧著書信,來到了常四面前。

  “頭兒,姓聞的好像和……這是……好像和安西軍有舊啊?!?p>  “我他娘的還和安節(jié)度有舊呢!”

  常四一瞪眼,踹了腳潑皮,“估計(jì)也就認(rèn)識一兩個大頭兵,幾張破紙,瞧把你嚇得那熊樣。燒了,都燒掉?!?p>  “喏?!?p>  潑皮手一抬,信紙飄入火坑。

  火苗狂亂。

  “燒不得!那是我兒子的信,燒不得??!”

  忽然,一個裹著羊皮襖的身影踉蹌沖入屋子。

  幾個潑皮想攔,但老漢滿臉悲憤,蒼老的身軀中突然榨出了一股力量,居然真讓他硬闖了過去,跌跌撞撞來到火坑邊上。

  “畜生,你們這些畜生……”

  干枯手指不管不顧探入火坑,抓著那些紙片,但跳躍的火苗已經(jīng)順著紙頁蔓延開來,指頭上反而燎出了幾個泡。

  下一刻,老漢領(lǐng)子一緊,被拖拽了出去,胸口重重踏上一只靴。

  “畜生……”

  呼吸困難,嗓音悲愴。

  啪一聲重重的脆響,老漢腦袋一晃,幾顆牙齒甩脫了出去。

  “老東西,我教你說話?!?p>  常四甩了甩巴掌,

  “知道我是誰么?知道我阿爺是誰么?就憑你這幾句畜生,我弄死了你,京兆尹也不敢吭聲!”

  “等我兒回來,回來收拾你們……”老漢紅腫著臉頰,口齒不清,死死盯住常四。

  “呦,老東西這話硬氣,你兒幾品大員吶?莫非是安西節(jié)度使?”

  哄堂大笑。

  常四鞋尖狠狠一擰一碾,老漢胸口一悶,險些就喘不上氣。

  “把老東西身上的羊皮襖子扒了,丟火里?!?p>  幾個潑皮立刻動作。

  狼藉之中,常四環(huán)顧一圈,目光掃過破爛的門窗、開裂的墻壁、腥臊作嘔的糧食、黑絮飄飛的火坑……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看你這回,滾還是不滾?!?p>  破皮們揚(yáng)長而去。

  只留下一個干瘦枯槁的老人,在寒冷的溫度中瑟瑟發(fā)抖,

  喃喃自語:

  “等我兒回來,收拾你們……等我兒回來收拾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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