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祐四年,中原大旱,百姓衣食無著,波至京師,朝野驚恐,人心惶惶。
為穩(wěn)定局勢,安撫民心,朱全忠不得已在各城門增加了護衛(wèi),在皇宮大內(nèi)也增添了許多兵卒,日夜巡視。
“大王,聽說四面八方的難民已有不少涌入京師了,這可怎么辦???”蔣玄暉略帶憂心地說道。
“哦?看來災(zāi)情看來遠比預(yù)想的要嚴重啊?!敝烊议L吁一口氣道。
“大王,為今之計,還是趕緊安撫民心?!敝煺湓谝慌愿胶偷馈?p> “有理,看來本王必須身體力行了。”朱全忠望著窗外驕陽似火晴空,雙眼瞇成了一條縫。
當(dāng)日,朱全忠親自來到了城門口查看粥棚的搭建情況,并為患病的父老親侍湯藥,一時引得眾人微觀,感動地落淚。
“其實這并非完全是做樣子,朱全忠與徐彥若那幫清流不同的是,他知道,治天下不能光憑嘴皮子,更要身體力行。當(dāng)然,他更知道‘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的道理,所以對小民百姓的生計他歷來十分重視?!倍阍谵I子里的韋昭度小聲對管家說道。
“大人,那咱們?”管家小聲道。
“靜觀其變,你看這天,是不是快要變了。”韋昭度指了指天,只見,原本還晴空萬里的天邊忽然聚氣了一堵烏云,烏云越聚越多,像是一張大口慢慢蠶食著天際。
“走吧,回府?!?p> 勞累了一天的朱全忠拖著疲憊的身子返回了梁王府,換下一身的臟衣服,坐在軟塌上的他,很快便睡著了。
窗外,起風(fēng)了,掛在房梁上的原本靜止的風(fēng)鈴開始漸漸地有節(jié)律地響動了起來。
仆人上前關(guān)上了窗戶,轉(zhuǎn)身捧起一杯熱茶端到了朱全忠的榻前。
忽然,一個不小心,女仆失手打翻了茶盞,只聽“啪”的一聲,茶杯摔得粉碎,滾燙的茶水正好潑在朱全忠的身上。
“??!”朱全忠被燙,立馬蘇醒了。
“啊,奴婢有罪,奴婢有罪?!迸突袒滩话驳毓蛟诘厣项澙醯?。
美夢被打斷的朱全忠剛要震怒,耳邊卻聽到了窗外的雷聲。幾乎是同一時間,匍匐在地上的女仆也被這窗外的悶雷嚇了一跳。
瞬息之間,朱全忠的怒氣全消了?;蛟S,或許他的努力真的感動了上蒼,天降甘霖,讓這遍地的災(zāi)民得救了?眼前顫栗的女仆和那些災(zāi)民一樣,不都是自己治下的子民嗎?他心想。
可沒等自己開口,忽然那女仆仰面對朱全忠說道:“王爺,龍,我看到了一條龍!”
“龍?”朱全忠立刻驚住了?!澳阏f你看到了什么?”
“回王爺?shù)脑?,奴婢看到了一條金龍,就臥在榻上,然后嗖的一下,從那窗戶,飛走了!”女仆驚魂未定地答道。
話音未落,忽地,窗外又是一聲炸雷。
朱全忠猛地回頭,只見窗戶被風(fēng)吹開了,房梁上的風(fēng)鈴不知什么時候又開始“悉悉”作響!
“什么,什么樣子的龍?”朱全忠回頭驚訝地看著女仆。
“好大,足有一丈,鱗片,鱗片閃著金光。”女仆惶恐地答道。
這時,窗外已下起了瓢潑大雨。
朱全忠深呼一口氣,緩緩地說:“聽著……這件事就咱們倆知道,不要和第三個人說,明白嗎?”
“明白,奴婢明白!”女仆磕頭如搗蒜。
“好了,退下吧。”
此刻的朱全忠心中百感交集,又驚又喜,喜的是中州百姓因為這一場大雨得救了,驚得是,難道自己真的如他們所說,是真龍?zhí)熳樱?p> 朱全忠本不想張揚這件事,可事情還是傳出去了。幾日后,梁王府金龍閃現(xiàn),中州府天降甘霖的傳說就傳遍了洛陽城的大街小巷。
在蔣玄暉等人的運作下,各地的勸進表如雪片般地飛向了朝廷。
月末的朝會上,吏部尚書蔣玄暉上奏皇帝,說:“臣近來聽京都有童諺曰:主少國疑逢地旱,王府臥榻現(xiàn)真龍。百二秦關(guān)終屬楚,錦繡江山歸全忠。這正是天降祥瑞,以梁代唐的吉兆?。 ?p> “蔣大人,這真龍二字,當(dāng)何解啊?”一旁的武平侯朱珍若有所思地問道。
“朱將軍好生健忘,這場大旱正是在梁王殿下的庇佑下得以天降甘霖,這難道不是真龍才能辦得到的嗎?”蔣玄暉笑著答道。
“怪不得,鄉(xiāng)民無知,在他們眼里,誰能普度眾生,誰就是百姓心中的真龍啊,看來梁王真的是深得民心啊,人心歸梁,人心歸梁啊?!敝煺潼c頭道。
“前些日子,京城的難民紛紛上萬民傘,稱頌梁王德比堯舜,這正是人心所向啊。”韋昭度不失時機地說道。
“是啊,是啊……”大臣們紛紛附和道。
李柷環(huán)顧群臣,卻沒有看到朱全忠的身影,開口便問:“眾愛卿,朕的梁王去哪了?”
“啟稟皇上,梁王殿下一早就去了太廟,”蔣玄暉答道。
“去太廟干什么?”李柷問。
“梁王殿下是去給天下災(zāi)民祈福去了?!笔Y玄暉道。
“哎呀,賢德啊,賢德,梁王心系百姓,真是賢德?。 北姵加质且魂嚪Q頌。
李柷帶著群臣趕到了太廟,只見朱全忠正跪在大唐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磕頭如搗蒜,聲淚俱下地邊哭邊說:“老臣久食唐祿,卻不能為天子分憂,如今社稷艱難,老臣不得已僭為朝事,列位先帝啊,老臣死罪啊,死罪??!”
“梁王!”李柷歡快地跑上去抱住朱全忠,露出天真般的笑容。
朱全忠站起身,一手拉著皇帝,一手向群臣百官致意。
這時,為首的幾個大臣笑臉相迎地說道:“梁王天子氣量,居功而不自傲,愛民如子,真的是天下臣民之福啊?!?p> “是啊,大王應(yīng)該盡快考慮改朝換代的事情啊,這也是天下臣民之望啊?!庇钟袔讉€大臣諂媚道。
朱全忠抬眼掃視了一下群臣,嘴角微勾,不急不慢地說:“改朝換代?你們啊,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他們要梁王做皇帝?!崩顤侵赡鄣卣f道。
“哦?你看,老臣能不能聽他們的?”朱全忠抱著小皇帝問道。
“聽梁王的,只要梁王讓大伴(貼身太監(jiān))陪我玩?!崩顤钦f。
“哈哈”,朱全忠側(cè)臉看了一下小皇帝的貼身太監(jiān),微微笑道:“好,就讓大伴陪你玩?!?p> “還是梁王好,嘿嘿?!崩顤切χf。
“那就……”朱全忠頓了頓,還是不能完全放心。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慢慢扭頭看了一眼昭宗的牌位,低聲說道:“哼,對不住了。”
清寧宮內(nèi)
“太后,吃一口吧,”身旁的宮女小聲勸道。
“不吃,你們給我把他叫來!”何太后怒吼道。
“奴婢不敢?!睂m女跪在地上顫栗道。
忽然,殿外悉悉索索的腳步聲越來越大,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不勞太后召見,臣在這兒?!焙熌缓?,朱全忠攜百官緩步走來。
“聽說你要做皇帝了,恭喜啊……”何太后陰惻惻地說。
“哦?太后何出此言?。俊敝烊衣唤?jīng)心地答道。
“哼!收起你那套鬼把戲吧!”太后怒斥道,“先帝在位時就疑心你有反骨,沒想到,沒想到你真的是這樣的人!”
“太后這樣說,可真叫臣無地自容了?!敝烊仪辶饲迳ぷ?,緩緩說道,“先帝臨終前曾囑托臣道‘太子賢,則輔之,不賢,卿可自為之?!?p> “額,是的,千真萬確,太后,先帝是曾說過這樣的話,當(dāng)時臣就在身邊。”站在一旁的蔣玄暉趕忙附和道。
何太后驚愕地看著蔣玄暉,又掃視百官,卻不見一人替她說話。
“好吧,看來你們今天是來逼宮的,是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的,也罷,這皇位,你拿去吧!”說罷,太后猛地揮袖,將玉璽扔向朱全忠。
沉甸甸的傳國玉璽磕在地上,劃出一道火花。原來,正是那鑲金的一角著地,與地板上的金磚相撞發(fā)出了凄厲的聲響,恰似這個王朝的喪鐘。
隨從趕緊拾起玉璽捧給朱全忠。
朱全忠面無表情,從容地接過玉璽,小心地拂去上面的塵土,說:“太后想學(xué)王政君,無奈我不是王莽啊?!闭f罷,抬腿緩步離去,百官緊隨其后,獨留太后一人在空蕩蕩的大殿內(nèi)。
新皇登基,改元開平。
洛陽的南郊筑起了一座高高的受禪臺,小皇帝李柷跪在地上,雙手將玉璽高高捧起,身著玄服的新皇帝朱全忠,在百官的矚目下,接過玉璽,宣布接受禪讓,改國號為大梁!
隨之,百官朝拜,山呼萬歲,檀香繚繞,鼓樂齊鳴,禮成。
乍逢國變,洛陽九門戒嚴。德王李裕焦急地在寢宮的回廊上來回踱步,他知道,如果不盡快離開,早晚必被加害。
忽然,小太監(jiān)來報,翰林學(xué)士胡三求見。
“快傳!”李裕道。
“殿下,事不宜遲,快跟臣走吧?!焙〔脚軄?,急切地說道。
在胡三的引路下,李裕攜宮女紅袖從下人送水的后門逃出了皇宮。三人一路輾轉(zhuǎn),躲在京師繕宜坊的一處民宅中。
稍稍安頓,胡三便向李裕透露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德王殿下,您可知您的身世之謎?“
“身世之謎?”李裕放下筷子,有些錯愕地看著胡三。
這些年在宮里,他倒也聽到些宮女太監(jiān)的議論,但他都當(dāng)作亂風(fēng)過耳,從來沒有細究。
胡三筆直地站著,躬身說道:“臣不敢亂言,家父原為夔門綠林十三寨的一員,后經(jīng)徐丞相舉薦,進宮成為了大內(nèi)侍衛(wèi)。十多年前的那晚,家父曾親眼目睹了梁王朱全忠用貍貓之計將殿下與太子掉包……”
“等等!”李裕好像明白了什么,難道這些年的流言蜚語不是空穴來風(fēng)?難道?
霎那間,空氣像死一般的沉寂,半晌,李裕才蹦出一句話:“這么說,我的生母,是?”
“是,您的生母,其實就是當(dāng)今太后啊!”胡三略帶激動地答道,說著,從袖子里掏出一條黃絹。
“殿下您看,這是家父臨終前給我的,這就是您出生的時候包裹著您的黃絹啊,上面還有先帝賜給您的記號??!”
“什么?!”李裕接過黃絹,看到了,他看到了那上面分明繡著一只孔雀,是母親,是母親留下來的!這個秘密猶如晴天霹靂震撼了李裕,也讓身邊的紅袖錯愕不已。
胡三平復(fù)了一下情緒,便將事情前前后后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李裕。
“怎么會是這樣?”李裕聽后,呆呆地嘟囔道。
他萬沒有想到,自己喊了近二十年的母妃,竟然不是自己的生母,而自己的生母……
淚水滑過李裕的眼角,一滴一滴,吧嗒吧嗒地落下來,悲傷猶如開閘的洪水涌進了他的胸膛,他的心被瞬間撕碎了。
此刻,他仿佛置身于無邊的黑暗之中,唯有腦海中響起了吶喊:“二十年了,兒臣不曾有一日盡過孝道。母親!”
“殿下”,一旁的紅袖眼睛紅紅的,輕輕挽住李裕的胳膊。
“事不宜遲,殿下,臣理解您此刻的心情,但是您救不了太后,您必須離開?!焙?。
“不,不……”李裕顫抖著,布滿血絲的雙眼中滿是百感交集的憂愁。
“殿下!”胡三忽然大聲喊道,”如果太后知道您,也一定希望您能夠逃出去!殿下!活著,活著就是希望!”
李裕渾身顫栗著,淚水無聲地順著臉頰滑落。忽然,他站起身,推開了紅袖,然后朝皇宮的方向深深一跪,久久沒有起來。
第二日,在胡三的安排下,李裕攜紅袖扮做商人模樣逃出了京城,自此遠赴天涯。
“殿下放心,一有太后的消息,我一定告訴您?!焙?。
“拜托了?!崩钤1馈?p> “山水有相逢,殿下一路珍重!”胡三含淚告別道。
斜陽里,伴隨著”吱吱呀呀“的輪軸聲,二人的馬車漸行漸遠。
“殿下,聽說李克用在晉陽起兵,我們要不要去那里?”紅袖輕聲問。
“不,我們不去?!?p> “那,我們要去哪里?”
“我們回家!”
“家?”紅袖不解地看著李裕。
“對,有你的地方,就是我們的家!”李裕說著,一手把紅袖緊緊地擁在懷里。
在李裕的心里,他早已釋懷了身份和皇位,此刻的他,很想對朱全忠說一句:你要你的江山,我有我的江湖。吾得紅袖一人,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