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聲悠悠，似輕嘆，又似含著未盡的苦惱。
初聽到她有孕多時(shí)的消息，他震驚中夾雜著憤怒，憤怒于她不動(dòng)聲色的隱瞞，憤怒于他自己還在一廂情愿等著她的心慢慢靠近，她卻早已謀劃著退路。于他本意，他自是不希望留下這孩子來堵心，允衡也就罷了，他是自己看著長大的，一向視若親子。便是對太后和兄長心有嫌隙，他卻從來沒有生出對允衡不利的想法，加之自己唯一的兒子允程體弱多病，是以，他在登基之初，便毫不遲疑地立允衡為儲君。
然而，若是落胎，她的身體未必能承受得住，幾年前她已小產(chǎn)過一次，太醫(yī)亦道：盡管胎兒不甚康健，但若是竭力去保，還是有希望母子均安。盡管他并不甘心，但內(nèi)心在權(quán)衡利弊后第一時(shí)間做出了選擇。.
不能失去她。
失去她，不但他此后余生失去了意義，便連之前的萬般籌謀，都成了笑話。
然而，縱然已經(jīng)選擇退讓一步，他仍是不想讓她知曉。他比顧清玥自己都了解她，深知她看似柔弱，實(shí)則堅(jiān)韌，不會那么輕易地委屈本心。若不借著這個(gè)契機(jī)將她強(qiáng)留在身邊，只是等著她心甘情愿，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他眸光一轉(zhuǎn)，看向小幾上的藥，雖被顧清玥灑了一些，但碗中還有大半，他端起藥，嘗了一口，提醒她：“還是溫的，正好可以入口?！?p> 果然，如他所料，她誤以為他手中的這碗藥，名為保養(yǎng)身體，實(shí)為落下自己腹中的胎兒，她大驚失色，一雙明媚的杏眼淚如雨下，拼命搖頭：“不要.......陸澤，不要這樣?！?p> 盡管被顧清玥的梨花帶雨哭得心緒煩亂，宣成帝已打定主意讓她今天務(wù)必吃點(diǎn)苦頭，神情無動(dòng)于衷，語氣還帶著幾分無奈：“你怎么還是和小時(shí)般，一喝藥就百般躲避？”一邊說著，不待顧清玥反應(yīng)，他端起碗來，抿了一口藥，攬過她的腰，在她的驚呼中，啟開了她的唇，將藥一點(diǎn)一點(diǎn)渡了進(jìn)去，如是這般，將余下的半碗藥喂了進(jìn)去，看著她從起初的不停掙扎到最后的無望放棄，心如死灰地閉上眼，軟軟地倚在枕上，無聲的流淚，任他用帕子為她擦凈嘴角的藥漬，只覺藥之苦，不如心之苦。
他太熟悉這種心如刀絞的感覺，挽斷羅衣留不住的悲傷，而今她也終于嘗到了這種滋味，他心中卻沒有多少快意。
自藥液被強(qiáng)渡入口的那一瞬間，顧清玥已全然絕望，她此時(shí)甚至都有些怨恨陸瀾，他可知自己的弟弟一直覬覦著自己的妻子？以致她陷入了今日這種進(jìn)退不得的局面。她覺得，她一生的眼淚，都因?yàn)樾傻?，在這幾日流盡了。
她背過身子，不想再看宣成帝一眼，手撫在依舊平坦的小腹上，靜靜地等待著那種撕心裂肺的絞痛到來。她不懷疑孫院判開的藥會最大程度的減輕痛苦，但從她過往聽說的和看到的，這個(gè)時(shí)候的所謂流產(chǎn)或者落胎，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這就是宣成帝口口聲聲所謂的傾心愛慕？
然而，似乎過了許久許久，模糊印象里那種汗透重衣、令人痛不欲生的感覺似乎并沒有到來，她從迷茫中睜開眼睛，心中驚疑不定，難道，宣成帝強(qiáng)逼她用下的，果真是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藥？
顧清玥緩緩坐起，便對上宣成帝幽深如海的目光，似乎她痛苦糾結(jié)了多久，他就在她身旁靜靜凝望了多久。他悠悠道：“滋味如何？”
果然如此，即便已是九五至尊，這人骨子里的惡趣味并沒有絲毫改變。
“陸澤，你究竟想做什么？”顧清玥忍無可忍。
宣成帝手撫上顧清玥的小腹，凝眉沉吟不語，顧清玥本能的想躲開，可宣成帝周身縈繞的一股冷肅的氣息，給了她隱隱的壓迫感，也讓她的心不覺提了起來。
“朕只是想讓你知道，他的去留，”宣成帝直視著她，沉聲道：“只在朕的一念之間。”
“如今，你可想好了？”
時(shí)光凝固在這一霎那，顧清玥垂眸，與其說方才的那一刻是宣成帝的惡作劇，不若說是他對她的警告。他已經(jīng)沒有耐心再等下去了。而她，能怎么辦呢，動(dòng)用陸瀾留給她的暗衛(wèi)殺了他？且不說宣成帝遠(yuǎn)比她想象中更有手段，更深不可測，便是拼著魚死網(wǎng)破，果真殺了他，又如何？南境方靖，西北邊疆未寧，大齊如今需要的是穩(wěn)定的政局。
她凄然看向自己的小腹，那里孕育著一個(gè)生命，是她與陸瀾唯一的孩子，這是她深藏在心底的秘密，無論如何，她不能舍棄這個(gè)孩子。泛白的指甲狠狠掐進(jìn)掌心里，她卻絲毫沒覺得痛，這一段時(shí)日的掙扎與不甘，如今看來，是那么可笑。在絕對的強(qiáng)權(quán)面前，她所有的反抗，都不過是徒勞罷了。
滿殿靜寂中，殿中一角，自鳴鐘的滴答聲分外清晰，一聲又一聲，似在她的心上走過，過往光陰一幕幕在眼前掠過，從不甘到妥協(xié)，其實(shí)也不過短短的一瞬間。
她垂下長而濃密的睫毛，軟軟倚進(jìn)宣成帝的懷里，輕聲道：“如今，清玥母子，不過依仗陛下垂憐罷了。”
男人摟緊了她，鋪天蓋地的龍涎香的氣息將她覆沒，就這樣吧，此生已如浮萍，莫如將一切都交給命運(yùn)。
“好！”宣成帝允諾，將她的手從袖中抽出，一根一根展開她的手指，素白的掌心，是斑斑血跡，觸目驚心，宣成帝淺淺一吻：“痛嗎？”
顧清玥搖了搖頭。
與以往每次他所遭遇的激烈反抗不同，如今懷里的她，嬌弱輕盈，出人意料的溫順，即便他已解開她頸上的蝴蝶扣，輕啟衣襟，即便他的手已覆上她胸前一片白的耀眼的肌膚，她也只是身子微微顫抖，咬著唇......
隔著羅帳，燈光朦朧如霧如煙，宣成帝的眸光深沉如醉。
素白的手指按在他的唇上，她目光楚楚：“先不要讓衡兒知曉，好嗎？”
男人不語，唇齒留戀在她玲瓏精致的鎖骨上良久，感受著女子的氣息漸漸急迫，才抬眼，深深地看著她，女子的眼中似收斂了所有情緒，只有如水的清澈，她仰起如玉的脖頸，失神地看向帳頂繡著的精美的龍鳳呈祥圖案。
盡管宣成帝流連不已，可是心愛的女子畢竟有孕在身，他亦怕傷了她，且他心中知道，如今的一切，可謂是陰差陽錯(cuò)，主要是她腹中孩子的功勞。
淺嘗輒止，他掩上了她的衣襟：“雖在你心里，朕已是卑劣小人，但朕，不會對一個(gè)孕婦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