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今夜的氛圍太寧靜，也許是他的目光太過坦蕩澄澈，縱然她對宣成帝仍無男女之情，可在這一瞬間，她忽然為他這份從未改變過的執(zhí)著深情而動容。
人非草木，她亦不是懵懂少女。即便她仍然質(zhì)疑他的深情是否只是求之不得，卻并不能抹殺他為她做過的一切。
仿佛生怕自己被這灼熱的情感燙傷，顧清玥錯開了宣成帝的目光，斟酌著言辭道：“少時讀《蘭亭序》，其中有“情隨事遷、修短隨化”之語，不解其意，如今才明白，人世變化無常，已經(jīng)過去的時光，終是回不去了。”
“今日的你我，也早已不是昨日的你我。”
她相信，他和顧清玥的那一段少年時光，是至真至純的美好，然而，她終究不是顧清玥，她經(jīng)歷過屬于自己的刻骨銘心的愛情，會為別人感動，卻無法感同身受，而他的身畔，亦有了可以伴隨一生的人，俯拾可得的幸福，只需他放手便可擁有。
“皇后娘娘對陛下一片深情，陛下亦對皇后娘娘有憐惜不忍。陛下與其在無緣之人身上虛擲感情，莫如珍惜真心待你的人?！边@些話，她早就想對宣成帝說了，然而，兩人每每見面，到最后往往都是劍拔弩張，少有這樣平心靜氣說話的時候。
“皇嫂就是帶著這樣的心情，移愛了朕的皇兄？”良久，宣成帝帶著笑意的嗓音悠悠響起，顧清玥卻從其中聽出了幾分冷意。
“然而，在朕心里，有些人卻是無可替代，縱然她輕易辜負了朕的心意，縱然她輕而易舉愛上了別人，縱然她說她自己忘記了這一切，”
“朕的心意，卻始終如初。”心中有悵然的情緒蔓延開來，若她是原主，會不會為這份心意感動呢？她悚然一驚，忽然為自己這一瞬間的心旌動搖而驚懼不已。她辨不清，是這身體本來的情緒，還是她自己被他打動。
“清玥，看著朕?！彼鹚南骂h，微礪的指腹，撫過她的面頰，逼她與他對視，在她驚懼的目光里，深深看著她，緩緩吟道：“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p> 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識，是誰，曾經(jīng)在同樣的月夜里，對她許下同樣的誓言？
在這樣執(zhí)著的目光中，陌生又遙遠的記憶忽如雪片，紛至沓來。一種名為心痛、卻不屬于她的情緒呼嘯而來，鋪天蓋地將她淹沒......
也是這樣月色如洗的春夜，枝頭繁花灼灼，幾要遞入錦窗，眉目平靜實則隱含期盼的少女，纖指扣敲著手中的棋子，對她的侍女賭氣道：“他再不來，我可就睡了！”
侍女清脆的聲音帶著揶揄的笑意：“小姐，王爺從來還沒有對您沒有爽約過，何況今日是小姐的生辰，王爺必是被什么事耽擱了，才會遲遲未來。若是一會兒王爺來了，小姐又睡下了，豈不錯過了？”
“素錦此言有理?！彪S著清澈干凈的笑聲，紗窗被推開，俊朗的少年輕聲喚道：“阿玥，玥兒，我能進來嗎？”
“自是不能！”少女負氣拒絕：“我要睡了?！?p> “深夜進入女子閨房，非君子所為。”
少年呆了呆，隨即柔聲央求道：“好玥兒，玥妹妹，讓我進來吧好不好？我給你準備了生辰禮物，還未送給你呢?！?p> 少女背著身子，似不為所動。
“玥妹妹，是我的錯，害你等了半日，你不知道，今日下午父皇忽然來了興致，考校了我們兄弟三人，從詩詞策論到騎射軍事，我這是扯了個謊好不容易出來的，待會兒還得回去呢！”
“玥妹妹，是我的錯，你明日怎么罰我都行，只今日讓我把生辰禮送給你！是我費了好大的功夫準備的?！?p> “玥妹妹，明日我避開清揚兄，偷偷帶你去騎馬好不好？你不是一直想學騎馬嗎？我教你！”
任憑他好話說了一籮筐，少女仍不為所動，少年不禁氣餒，想了想又央道：“玥兒，你便是再怎樣生氣，也不能讓我一直掛在窗上吧，被府里巡夜的人看見，我怎么樣都沒事，于你閨名有礙?。 ?p> 聽得這一句，少女終于有所觸動，她轉(zhuǎn)過身，明媚的杏眼狠狠瞪了他一眼，伸出雪白的手掌：“禮物拿來，人可以走了！”
侍女勸道：“小姐，雖是春日了，可更深露重，王爺著了寒氣，明日可怎么上學呢？蜜嬪娘娘，也會擔心的?！鄙倥跉饫淅涞骸拔夜芩??！比欢⒙N的嘴角仍泄露了內(nèi)心的情緒。
少年一個利落的翻身進了屋內(nèi)，才獻寶似的從懷中捧出一個木匣，在少女的面前打開：“這是我送你的生辰禮物?！?p> 少女的目光情不自禁被吸引。
木匣里靜靜躺著一支水晶桃花釵，通體無痕，渾然天成，晶瑩剔透毫無雕琢痕跡，只在釵頭以銀線、珍珠和水晶間雜，墜下長長的流蘇。
然雖然精致，卻并不是什么珍貴物事，畢竟，作為鎮(zhèn)國公的獨養(yǎng)女兒，比這精巧而貴重的首飾，她有很多。
“從選料到雕刻，都是我自己親手做的，你喜歡嗎？”少年低聲道，語氣里幾分忐忑，幾分期待。
少女怔了一怔，這種整塊的水晶最難雕刻，稍一錯手便會前功盡棄，她手撫上釵子，水晶冰冷的觸感令她猛然清醒，她垂頭，掩住眸中的晦暗不明，再抬眼時，已是純?nèi)坏臍g喜，她輕聲道：“多謝你，我很喜歡?！?p> 因她眼中的歡喜，少年綻開比陽光還要耀眼的明朗笑容，小心翼翼問道：“那，我給你插上？”
少女羞澀無言，卻任少年拿起發(fā)釵，輕插進如黛鬢發(fā)。
流蘇簌簌，為少女添了嫵媚不可言說的風情，少年退后端詳，眸中閃過一抹驚艷之色，在這溫柔春夜里，他忽然感到口干舌燥：“你......你喜歡就好，我回去，再給你做幾支！”
少女嫣然一笑：“陸澤，你知道送女子發(fā)釵，代表的寓意嗎？”
在少女探究的目光里，少年往昔的能言善辯因莫名的緊張而有些訥訥：“我......我.......玥兒，你及笄了.....夫子說，水晶是石頭的一種，代表著堅定的心意，永不改變......”
“哦，可是石頭也會被雕刻成各種形狀啊，比如我手中的發(fā)釵，比如你腰間的玉佩，更不要說?？菔癄€了?！鄙倥恐虚W過一絲狡黠的笑意，卻幽幽嘆道。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鄙倌旮釉~窮，兼為自己今日的詞不達意羞愧不已，正滿頭大汗之際，腦中閃過一絲靈光，情急之下，他執(zhí)起少女的手，凝望著眼前的秋水明眸，鄭重道：““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晨曦如水
1、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出自歌德“ today， I am not yester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