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帝后先走,算是一個選擇。
先退入寶應縣,然后從寶應到天長,再從天長到浦口。
到了浦口,南京便已在望,乘船渡江而已。要說安全,過了天長之后,便已進入南京京營的勢力范圍,京營雖然平庸,但卻絕無造反之虞,不會有盧九德馬化豹這樣膽大包天的王八蛋。
然而他稍加思索,便否決了讓帝后先走的想法。
關鍵在于誰來護駕,若是護駕的人少了,隨便出一點風險便承擔不起,若是護駕的人多了,等于將現(xiàn)在這里完全扔給了張煌言,他這支新生的部隊未必能一直承受敵方精銳騎兵的沖擊,一旦崩潰,必然遭到殘酷的屠殺,自己在道義上怎么過得去?就算不論道義,只要備倭兵這道屏障一撤,敵人的大隊騎兵追上車隊也是指顧間的事情。
那就耗下去,敵方畢竟沒有步兵,想要破障摧寨,也沒那么容易。
耗下去,盧九德和馬化豹會知難而退嗎?怕是也難,事情已經(jīng)做到了這個地步,已經(jīng)沒有回頭的路,一定會硬著頭皮蠻干到底了。
那么,敵人還會有援兵嗎?目前看來不大像,現(xiàn)在看上去,說不定連劉澤清都被盧九德蒙在了鼓里,只是不知他許了馬化豹什么樣的好處。
從馬化豹死心塌地的程度來看,或者是……福王親許?
一個伯?一個侯?甚至……一個國公?
他自己,倒是還有第二道援兵,不過這道援兵還在紙面上,不知何時才會出現(xiàn)。
他這邊還在胡思亂想,守望的軍士已經(jīng)喊了起來:“敵軍來了!”
這一回,敵軍似乎是下了死決心,遠遠望去,大群騎兵以穿重甲的二十余騎為引導,擠作一堆,全速向著路障沖來,看這個勢頭,似乎真的要以血肉之軀硬破路障之后的長矛陣!
這樣決死的氣勢,令到架矛的兵士們也不免有些驚慌,長矛陣中出現(xiàn)了一陣不安的騷動。
“都把氣提住了,別慫包軟蛋的樣子,讓人嚇死!”張煌言確實穩(wěn)得住,大聲呵斥道,“讓他們嘗嘗長矛的滋味?!?p> 騎兵沖到十余丈的時候,弓箭手開始放箭了,神機營的槍卻依舊沒有響,因為這樣的沖擊,看上去更像是自殺。
騎兵們頂著箭雨再沖近五丈,前頭的騎兵忽然散向兩邊,露出中間的六匹馬來,六匹馬分成左右兩行,馬上的騎兵都是精選的力士,每人都以單手拎著一根粗索,粗索的另一頭,綁在一段剛砍下來的樹干上。
“破城槌!”不知道誰驚叫了一聲。
馬上的六名力士蕩起繩索,先后再前,合著馬匹前沖的雷霆之勢,就要將這段原木拋向路障!
火繩槍終于爆響,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固然打倒了三騎,但原木已經(jīng)脫手飛出,雖然方向略微偏斜,但是仍然將臨時的簡易路障摧破了一個大口子,而六名騎士,只有后面兩名能夠順利拐彎逃回,前面的四名騎士,不管生死,都連著馬匹一起撞在了路障之上,把那個剛被摧破的口子又斜向推進去了不少,變成一個喇叭口。
缺口之后的長矛手們,有不少隨著路障被撞飛,也有的被原木壓倒,被路障的尖頭刺入身體,死傷慘重。
一波剛過,一波又起,敵軍騎兵打定了主意不給他們喘息的時間,也不給火槍手裝填的時間,第二波騎兵如法炮制,轉(zhuǎn)瞬即至,第二段原木在路障上破毀出了第二個缺口。
這一回,缺口后的長矛手預先逃散開了,受到的損失不大,但長矛手們的氣勢已經(jīng)完全被敵方騎兵所壓制了,火槍手的射擊聲也變得零零落落,沒能給第二波騎兵造成大的傷亡。
敵方陣中爆發(fā)出歡呼之聲,顯見的開始整隊,前排的騎兵已經(jīng)取長矛在手。
“張煌言!陳明熙!”周世顯喝到,“叫你們的人整隊準備肉搏,聽我的號令!”
“是!”
“諾!”
兩個人一起回答了,立刻開始整頓打亂了的隊形。
“瑞常!許勇!莊彥超!”
“標下在!”
“夜不收和錦衣衛(wèi)整隊,準備肉搏!”
“諾!”
夜不收和錦衣衛(wèi)的百余人,持刀矛在手,準備硬撼第一波沖進來的敵軍騎兵。
“李邦華!倪元璐!”
“在……在……”
周世顯不曾用這樣的口吻跟他們說過話,這兩個慌亂之間,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
“你們帶同神機營,護送御駕,先行南下!”
“我們……”韋東來不甘地還想說什么。
“嗯?!”駙馬的語氣極為嚴厲,帶著巨大的威壓。
“標下遵命!”
周世顯分派已畢,轉(zhuǎn)身跳上一輛銀車,厲聲喝道:“敵人六百,咱們是七百!好好跟他做一場,看看是誰活到最后!今日有進無退,敢轉(zhuǎn)身返逃者,錦衣衛(wèi)立行軍法殺人!”
主帥不膽怯,各個主官也不膽怯,還有蒙古馬隊和錦衣衛(wèi)壓陣,底下的兵便有了主心骨,勇氣番增,人人都握緊了手中的兵器。
敵軍也沒有令他們失望,短暫的列隊之后,一聲呼嘯,六百精騎,便以雷霆之勢,動地而來!
就在此時,一個低沉又悠長的號角之聲在行寨之后的官道上響起,接著又是一聲,接著又是一聲。
嗚——
烏嘟——
烏嘟嘟——
這是什么?周世顯從來沒有聽過這種號角。
然而對面疾馳而來的騎兵,卻仿佛遇到了無形的阻擋,忽然慢了下來,跟著便猶豫的停下了腳步。
烏嘟嘟——
一聲又一聲,彼此相互呼應著,離這里越來越近。
再過片刻,腳下的地面似乎開始震動起來,官道的盡頭似有煙塵揚起。
“駙馬,是三千營!”瑞常忽然面帶喜色,低聲向周世顯說道。
“什么?!”周世顯眼中一亮,“怎么是三千營?”
“是南京京營的三千營!”瑞??隙ǖ卣f道,“北方用胡哨,南方用海螺!這是南京的三千營專有的號角!”
果然,轉(zhuǎn)瞬之間,就從遠處的煙塵之中沖出了騎兵,在夕陽的映照下,沿官道飛馳而來,初看不過一線,繼而便如海潮漸生,澎湃洶涌,絕不下兩千之數(shù)。
敵軍的騎兵已轉(zhuǎn)身遁去,南京京營的騎兵轉(zhuǎn)眼便已馳到這處行寨,一名相貌清癯、額角卻留有傷痕的中年人跳下馬來,連聲問道:“圣駕何在?圣駕何在?”
“你是何人?”駙馬腳踏在御駕的車轅上,高聲問道。
“奉旨參贊機務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