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兩人的旅途（其二）

　　水母群向下方飄去，亞瑟看得入了神，手撐著欄桿追著水母群的光向下看去。

　　大樓的下部幾層是商務(wù)區(qū)，霓虹燈環(huán)繞的招牌早已黯淡。一層一層的霓虹重疊著，直到地面。

　　他想象著它們盡力制造光污染的歲月，這里的夜晚一定格外色彩艷麗。

　　兩棟大樓中間的道路上，短短的斑馬線，老舊的紅綠燈傾斜著，還有穿行在高樓間的各種線纜都能一一認(rèn)出。他的視線隨著那條路遠(yuǎn)去，兩棟大樓還緊靠著其他的建筑物，但冰層的可見度，已經(jīng)只能到這一步了。

　　亞瑟回過頭，不出所料，棧道靠著的這邊也是冰崖，這邊的冰透明性要糟糕很多，因受力不均或水中雜質(zhì)的原因，冰層內(nèi)遍布絮狀的裂紋。只能看出背后也是一棟高大的現(xiàn)代建筑。

　　水母群靜悄悄地飄到兩片冰崖中央。亞瑟向正下方看去，下面是一條寬闊的馬路。它沒有凍在冰里，路面上的虛線、實線、以及轉(zhuǎn)向路標(biāo)都還保存完好。路上沒有交通工具的殘骸，從裂縫口掉下的雪花，好些在路面上堆積起來。

　　AT和亞瑟所站的地方，大致上是一個T型路口的中央。

　　“這里是什么地方？”亞瑟好不容易出聲問道，“好壯觀?！?p>　　“南都。水壩被炸爛后就被淹了，大冰期到來后，就凍住了?！?p>　　“可是中間這塊沒有凍住??？”亞瑟問道，他指的正是他們現(xiàn)在所處的地方，裂縫下這一道夾在冰崖之間的巨大峽谷。

　　“這是后來由公社的人和人形清理出來的。作為交通要道簡直不要太方便?！盇T招招手，示意亞瑟跟著他。水母群在空中保持著和AT一樣的步調(diào)往前飛行。

　　“公社又是什么組織？”

　　“人類最后的美好歲月里，還是有些人堅守文明秩序到了最后一刻，那些人組成了公社?！?p>　　“真厲害。”亞瑟由衷地感嘆。

　　“呵呵?！?p>　　棧道緊貼著冰崖建造，冰崖非常光滑，如同精心打磨過一般，不知是由什么切開的。棧道的材質(zhì)也很特殊，它由無數(shù)根黑色板材構(gòu)成，兩塊板之間留有一兩厘米的縫隙。板材底部由兩條鏈子連接，上部豎著圍欄。圍欄頂部每間隔一兩米，有一條鋼絲繩從圍欄頂部連接到上方冰崖里，這些繩子承擔(dān)了板材里的應(yīng)力。

　　即使是冰期到來后殘存的人類，依然能分開一塊冰川，并在其中修建這樣的工程，人類曾經(jīng)的實力可見一斑。

　　水母群的光本是柔和的白，現(xiàn)在，突然變得花哨起來。它們透明身體里的內(nèi)臟，變幻出令人眼花繚亂的顏色。它們重新排列，飄在緊貼對岸冰崖的位置。它們在重現(xiàn)那些霓虹燈。

　　沉寂數(shù)百年的城市，它的一角醒了過來。

　　先是路邊大排檔的招牌，紅色和黃色的光晃動在招牌上。他想象著門口的燈光、廚房的火光、燒烤架下火石的光，通通活了過來，煙火氣幾乎要沖破冰層的封鎖。

　　路邊光禿禿的燈柱上，一只水母站在綠燈的位置發(fā)著綠光，過了一會兒，它閃爍著，然后輕巧地向上跳了一點變成了紅燈，它好像是在模仿交通信號燈。

　　往上，商場的巨大廣告牌占了好幾層樓的位置。水母們竭力分配好工作，在上面重現(xiàn)出了有些簡陋的廣告，像模糊的像素塊一樣，只能看到廣告上有一只戒指，或許是珠寶店的廣告吧。水母們一陣悉悉索索的晃動，它們顏色改變，廣告居然也變了，現(xiàn)在是一家男裝店的廣告。它們居然重現(xiàn)出了換頁式廣告牌的效果，亞瑟啞然失笑。

　　水母群繼續(xù)向上游動，這一次沒有停下來，它們排成一列，沿著冰塊里建筑物的側(cè)邊向上，一邊游動著，一邊變換著絢麗的顏色，似彩虹，卻又不是彩虹。亞瑟仔細(xì)看了看，他發(fā)現(xiàn)它們是在模仿掛在建筑物上的LED彩燈。那些東西本來的作用是什么？說不定除了制造光污染別無他用了。

　　最后一只水母劃過建筑物頂端的影子，換回了柔和的白光。

　　演出結(jié)束了，水母群靜靜懸浮于高處，峽谷中其余地方仍舊晦暗不明，朦朧的視界之外，充滿了陌生的危險和寂寞。這就是失去了人類的世界。

　　城市重新睡去，一切像是睡美人從夢中被喚醒，只睜眼一瞥后又落入夢中。但這一瞥，美得足夠驚心。

　　一只水母飄到亞瑟面前，伸出兩只觸手互相碰了碰。亞瑟學(xué)著水母的動作，發(fā)現(xiàn)它是在教自己鼓掌。

　　空蕩蕩的城市廢墟，響起了他一個人的掌聲。

　　“謝謝你的演出?！眮喩獙T說道。

　　AT在前方雙手托臉靠在扶手上，搖了搖頭道：“不是我，是它們要給你看的。”

　　“那也謝謝你?！眮喩f完，往AT的方向走了兩步。

　　AT的臉色立刻變了。

　　“怎么了？我臉上有什么嗎？”

　　“趴下！”AT喊道。

　　亞瑟聞聲立即抱頭蹲防，有什么東西極快地飛過他的頭頂。他一邊維持著彎腰的姿勢向前跑一邊回頭看，AT扔出的匕首插在一只白皙的人手上。

　　“切葉蟻......”

　　“是啊，今天逃票看演出的家伙可真多?！盇T沖上前拔下匕首，對著還沒反應(yīng)過來切葉蟻猛踹一腳，將它踢遠(yuǎn)的同時借著后坐力退到亞瑟旁邊。

　　“走！”AT一把拉住亞瑟，轉(zhuǎn)身跑了起來。

　　身后，一只又一只的切葉蟻鉆了出來，它們擁擠在對它們而言過于狹窄的棧道上，有的甚至倒掛在棧道下邊。切葉蟻們手足并用地快速爬行，它們背上，那些像蘑菇一樣安在上邊的人頭，有的還保持著生前的扭曲表情，亞瑟對上那些死人頭的目光，趕緊回過頭不再往后看。

　　AT跑得太快，亞瑟幾乎是被他拖著在移動，常常一只腳還沒落地，就被拉著要邁下一步。幾次下來，亞瑟終于還是絆倒了。

　　AT沒有急著拉他起身，而是轉(zhuǎn)身走了兩步，直面著那些像蜘蛛一樣爬行著的怪物。

　　“一共是十三個?！彼麑喩f道。

　　洶涌的殺意溢出他的身體，褐色的瞳孔中燃起幽藍(lán)的光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