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上返城大客車，為了避免暈車，在司機(jī)身后的一個水桶上將就，水桶蓋子凸凹不平，顛簸中硌屁股。但這樣也強(qiáng)于在后面暈車。
開學(xué)第一天就這樣下班了，這一天好豐富啊！
她的眼前揮之不去剛結(jié)束的武斗場面，目光投向窗外的田野，要成熟的莊稼一片片移動，誰也不知她的眼神為什么那么憂郁。
她的這一天在學(xué)校部分結(jié)束了，場景即將切換，另一場戲，或者叫戰(zhàn)斗在等著她。
從客運(yùn)站出來，她依然步行回家，在超市直接買了把菜，打開房門時，首先看門口，一雙小鞋子擺在那里，她的云飛回來了。
她推開屋門，一個小小的背影正端坐在那個塑料凳子上，云飛在那張簡陋的桌上寫作業(yè)。
她輕輕關(guān)上門，孟姨那屋鴉雀無聲，看鞋子，孟姨在屋里，老太太屋里有電視，但屋里沒聲，真是個好房東。
廚房沒有做過飯的痕跡，難道孟姨自己不開火嗎？
她扭開煤氣，按下抽油煙機(jī)按鈕，嗡嗡聲中她有一種不好意思，雖然交了房錢，但有寄人籬下之感。
她很自覺，不多使用煤氣，一飯一菜，擺在那張書桌上，把云飛的作業(yè)本推到一邊，她們開飯。
只一個塑料凳，云飛懂事地說:“媽媽你坐”，她靠在暖氣片上，端著飯碗說:“你坐吧，媽媽不累”。
小小少年就心安理得坐著，他相信媽媽不累。
吃完飯，云飛還是寫作業(yè)，小學(xué)二年級，作業(yè)好多?。?p> 她坐在床邊，看著兒子的背影，就在這一寸寸的目光中，孩子將一天天長大，長大就好了。
第二天晨曦中，她躡手躡腳進(jìn)了廚房，沒開燈，就著窗口處的明亮準(zhǔn)備食材。
對面樓的窗戶遮掩著各種窗簾，人們還在夢鄉(xiāng)。
她簡單地做了早飯，重點是午飯，做好了裝進(jìn)保溫飯盒，這是云飛的午飯。
云飛睡得正香，他也很累，在陌生的班級里，心情不知怎么煎熬，孩子只是不說而已。
在她的注視中，他長長的睫毛翕動著，她輕聲說:“該起床了”！
云飛睜開眼睛，眼神中有剎那貪戀，即將合上睫毛，又打開，他坐了起來，就像當(dāng)年和媽媽通勤那樣，早起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跟著這樣的媽媽是孩子的幸與不幸？
早晨都是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她說的最多的就是:“媽媽要不趕趟了”。
母子準(zhǔn)備出門，孟姨的屋門依然靜悄悄，房東也在回避與房客碰面。
往小學(xué)去的路，還沒開始熱鬧，城市剛剛醒來，媽媽背著小包，兒子背著大書包，媽媽邁著小步，兒子邁著大步，一道往前走。
多少叮嚀還沒說周到，只得在校門前結(jié)束，校門沒到打開的時候，緊閉的大門前空蕩蕩，一個小男孩拎著及腳脖子的保溫飯盒，往校園里望，他是到校最早的一個，將一直等到開大門，那就是她的兒子。
為了與媽媽同步，媽媽也為了親自帶他上學(xué)，他必須要等半個小時才能進(jìn)去，八月下旬的清晨很涼，她自責(zé):明天一定給孩子多穿衣。
而她自己也薄衣單衫，清寒侵薄袖。
為了搭乘最早班的大客車，她必須在二十分鐘內(nèi)趕到客運(yùn)站，她一步三回頭，兒子小小的身影遠(yuǎn)了，不見了。
她的一天即將在百里之外的鄉(xiāng)鎮(zhèn)，拉開另一種序幕。
在校門口與同事們相遇時，誰都不知道，她起的有多早，做的事有多豐富，走的路有多遠(yuǎn)！
守家近地的同事們，不慌不忙地走進(jìn)教學(xué)樓，她們的一天才開始，唐老鴨就是這樣，慢悠悠地，等于溜達(dá)到學(xué)校的，人家老唐其實真的很享福。
美中不足那是古難全，得不到丈夫的愛那是她生活中唯一的缺憾，她偏糾結(jié)于此，引起的痛不欲生也算是生活調(diào)劑，要不，她除了玩麻將也無事可干了嘛。
從昨天她知道校門斗毆那一刻起，她就腦袋瓜子疼。
昨天她下班到家時，他還沒回來，婆婆擺好了飯，三口人靜等。
老唐耷拉眼皮一聲不吭，什么也不透露，到時候讓婆婆親眼看看她兒子吧，她要看熱鬧。
門鎖轉(zhuǎn)動，鑰匙放在柜子上的聲音，他回來了。
穿了件別人的衣裳，他直奔書房，扔下一句:“我不吃了”。
“嘭”，書房門重重地關(guān)上了。
在他走過去時，母親看見了他臉上的傷，驚訝地看看老唐，話癆的她就是不開口。
母親隨后去敲書房門，越敲越急，貼著門罵他:“小崽兔崽子，把門打開，咋回事啊？和誰打仗啦”？
但書房里像沒人似的。
母親忽地來到飯桌前，老唐正在大嚼大咽，婆婆帶著怒氣問媳婦兒:“你還吃！到底咋回事”？
老唐不慌不忙地咽下一口，瞪了書房一眼，對婆婆不客氣地說:“你好兒子英雄救美啦！”
“快說”！
老唐把碗一蹾，不說則已，一說就爆豆，“校門口來個醉鬼朝樓里罵老婆，誰都不出去管閑事，你兒子可倒好，沖出去就把醉鬼打了，他也沒撿便宜，也被醉鬼打了。
差點出人命！打完就沒事嗎？同事們咋議論他呀？
啥關(guān)系這么賣命??？
一個大主任，做出這事，好說不好聽，我都沒臉見同事了。
我算啥？別說有人罵我，就是有人打我他都不會這么拼命”。
母親面如土色，渾身哆嗦著，問了一句:“那個，醉鬼沒事吧”？
“不知道”！
“嘭”，書房門開了，他幾步來到飯桌前，一眼看見筷子，撿起一雙就撅，兩根筷子不好斷，他猙獰地使勁，“咔嚓”，筷子斷茬參差不齊，啪，筷子拍在桌上，“怕我連累你嗎？你走！”
母親驚愕地盯著他的臉，眉骨皮破了，顴骨腫得像饅頭，壓迫著一只眼睛變形了。
母親抱住他，掄起拳頭，落下去時不忍用力，一下下拍著他，出聲大哭:“你這個冤家啊！罵人沒好口，打仗沒好手，萬一錯手了，咋整？”
他鼻青臉腫的站著，被母親揉搓，老唐扯著林洋躲到了沙發(fā)上。
林洋緊張，好奇地偷偷看著爸爸，他長這么大爸爸從來沒這樣，原來，大人也打架啊！
老唐不敢放一聲，回想以前她對他的無理取鬧，沒被暴揍，她后怕不已，原來，他不是老實，是一直忍讓著她，因為，他不打女人。
想到這里她油然而生崇拜，又很快酸水翻騰，他的傷是為別的女人來的。
她默不出聲，心卻五味雜陳地鬧騰。
母親鼻涕眼淚蹭在他衣襟上，緩解一陣后，仰臉看著他，“你到底為哪個同事出頭??？什么英雄救美？為個女的？你被打成這樣，那個女同事啥也不說”？
母親搖晃著兒子，突然不搖，不問，呆呆地盯著他的臉出神，手懸在兒子的傷口上，要摸不忍，突然，把兒子一推，咬牙切齒:“你個傻瓜”！
他一轉(zhuǎn)身，又回書房了，門又是一聲嘭。
母親不再嘮叨，找創(chuàng)傷藥，給兒子療傷。
這一夜，一家人誰都沒睡好，第二天，他沒吃早飯就上班去了，學(xué)校提供早飯，看來，他也回避路人。
老唐在家吃的早飯，早飯后慢慢地往學(xué)校來，心里琢磨著事兒。
她的那幾節(jié)課都在下午，整個上午閑出屁，她比平時腳步更勤地挨屋竄。
每到一處，側(cè)耳留心大家的話題，果然，三句不到就熱議昨天驚心動魄一幕，這在學(xué)校是剛出爐的大新聞。
“我聽見外面吵吵了，可不大一會兒就沒動靜了，就沒在意，哪知道后面發(fā)生那么大的事”；
“我全程看見了，把我嚇的，不看還惦記，看了還害怕，躲在窗戶后”；
“沒想到咱們林主任武林高手呀”；
“林主任真是血性男兒，猛男啊”；
“那個醉鬼是誰？”
“口口聲聲罵章紅梅”？
“章紅梅丈夫”！
“又是那個女人，她總出新聞”。
小魯掌握的信息更全，她沒渲染，如實陳述:“我在大廳聽見外面罵，支棱耳朵一聽，是罵章紅梅，正在這時見林主任沖出去，二話不說就打一起去了。
我趕緊上樓，章紅梅還坐那發(fā)呆呢，還不知道呢，我說:不好啦，因為你打起來啦，那個慫蛋腿都軟了，被我架下去的，后來，大家都知道了”。
老唐這時插話了:“我家林主任就是好打抱不平！不管外面是誰在欺負(fù)咱們老師，他都不會不管”。
她深知口水中的閑話，她必須引導(dǎo)輿論導(dǎo)向，保住自己的面子。
她說完了這屋，說那屋，累的口干舌燥，心里不停地罵:兩個壞種，看你們干的好事，你們沒事了，我給你們擦屁股。
這一天，她好累，卻沒人領(lǐng)情，真是氣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