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什么東西都還給了聞立,只有手機留下來,這個東西太方便了,不用不知道。
這段日子,她與家人聯(lián)系全靠它,小小手機幫了大忙。
這天晚上,安頓好云飛睡覺,她趴在窗臺上,對著朦朧的城市夜景,撥通了父親家的座機,很快接起來的是妹妹。
妹妹沉穩(wěn)地說:“三姐,我今天上午去見老薛了,他說咱們起訴離婚的話,作為原告,要繳納900元訴訟費”。
“那么多”?
她直咋舌,沒錢還離不起婚嗎?
“老薛出主意說,咱們先別交錢,他找民政辦公室的人和聞立接觸,如果聞立同意協(xié)議離婚,在民政就辦了,不必花這個錢”。
她又燃起希望,但是,他會配合嗎?出于找茬他也不會的,而且,他被揍一頓后,不知什么樣,沒死是肯定的,如果死了不能這么風平浪靜。
“我想速戰(zhàn)速決,不和他拉扯,不行就花錢,我認”。
“三姐,你別急,我早就聽說過老薛,他不是老爸的學生嘛!
當然也是咱們家鄉(xiāng)人,前后村住過,他作為沙塘子法庭庭長,每天很忙。
我也是第一次見他,他真的很實在,抽出專門時間和我聊實在話,咱們這方面不懂,他是專業(yè),咱們就按照他說的辦,能省900不好嗎?
老爸教學一輩子,老薛這個學生沒白教,還記著問候老爸呢,三姐,這件事,我能給你跑腿就跑,你別著急,按步驟來,對了,三姐,你有什么要爭取的”?
“我只求痛快結(jié)束,我只要云飛,別的我什么也不要”。
“你這個傻女人,聞立不得撒丫子跑?甩掉個……小尾巴,他巴不得。
三姐,既然你帶著云飛,該爭取的就不能便宜他們,冰箱你不用嗎?電視你不看嗎?衣服你不洗嗎?
置辦這些都得花錢,不要白不要”。
她笑了,笑得妹妹發(fā)毛,以為她神經(jīng)了。
她笑夠了,對妹妹說:“我不稀罕,都不要”。
“云飛撫養(yǎng)費呢?”
“他不給我自己養(yǎng)”!
“三姐??!必須爭取的利益,必須要”!
妹妹無奈又生氣,她的這個姐姐,不同階段有不同特色的幼稚。
但妹妹也知道,她的這個姐姐,認準了一條路,誰也說不通。
“那個公房產(chǎn)權(quán)歸個人了,有我一半,也有云飛的份,有一天賣的時候,我得爭取”,她說。
“我的天,你終于有點心眼了”,妹妹長出口氣。
沒事誰也不會了解離婚事宜,原來離婚這么多程序,妹妹為她跑腿,為她思前想后,她落得等待就行。
接下來是周末,兩個休息日?。∷欠N狂喜和當年領(lǐng)云飛通勤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當年的心情與現(xiàn)在沒有可比性,她可憐那時的自己,現(xiàn)在的她,雖然累,但心情穩(wěn)定。
經(jīng)過一周的適應(yīng),還有周末調(diào)整,新的一周開始后,她從容很多,學生開課了,她跟著上初二,課堂上留出一點時間,領(lǐng)學生唱唱英語歌,做做游戲,孩子們的天性很容易就釋放出來。
假期培訓打開的思維她靈活地運用到了教學中。
假期培訓給她的啟發(fā)太多,其中最大就是:眼界!
不同的眼界可以使人做出不同的選擇。
這天的第四節(jié)她沒課,批幾本作業(yè)就可以到食堂吃飯去,忙碌一大上午,她很餓。
嘟嘟嘟,她從包里拿出手機,猶豫一下,接通。
“你下樓來,我在校門外等你”。
大姐的聲音,她剛想說什么,那頭掛斷。
她從小門來到校外,學校對面是樓房門市,此刻,沒到午休時間,方圓一片空蕩蕩,大姐在哪里呢?
正在尋覓間,一輛轎車滑過來,車窗搖下,大姐探出頭,她很奇怪,大姐的表情更奇怪,沉著臉說:“你先上來吧”。
車門打開,她坐了進去,前座一個人回過頭來,不能叫做人,是個豬頭。
她忽然想起出逃那晚的噩夢,有開門下車的沖動。
前座的豬頭是聞立,她是憑感覺認出來的。
他在副駕駛上回過頭,客氣地問:“下課啦”?
“嗯”!
他識趣地把頭轉(zhuǎn)回去了,轎車兩分鐘就到了街里,停在沙塘子鎮(zhèn)有名的“香格里拉”門外。
聞立下了車,回手打開她的車門,就像當年結(jié)婚那天請她出來,她下了車。
大姐不說話,表情凝重地緊挨著她走,聞立跑到飯店門旁,把門大大地開著,她和大姐走了進去。
聞立在身后說:“上樓吧”。
樓梯很陡峭,聞立提醒著:“放心走吧,我在后頭”。
爬完了有點氣喘,她終于來到二樓,豁然開朗一個明亮的大廳,最顯眼的是半空掛了條紅色橫幅,仔細看是:老婆紅梅,我愛你!
在窗前一張大餐桌邊圍坐一圈人,那些人齊刷刷往這邊望著。她一眼看見了哥哥。
原來這是一場鴻門宴!
聞立把哥哥旁邊的椅子調(diào)整一下,說:“坐這吧”。
她坐下的時候,身邊是哥哥,大姐和妹妹。
她掃視一眼另半圈,依次是婆婆,聞立弟弟,孟四哥,孟四嫂,四嫂老父親,他已經(jīng)顫巍巍的了。
餐桌中間一堆怒放的百合,幽香脈脈。
大姐看著紅梅直言不諱:“我正在家做飯,聞立和四哥突然就去了,非得把我拉上車,我是看在四哥面上來的。
沒想到他還把大哥從老屯也拉來了。接你的時候非得讓我去,我不去怕你不來”。
大姐轉(zhuǎn)向那圈人:“既然來了,正好大家都在,該說的話說說吧,早晚得有這一出”。
大姐臉上冷冷的說。
沉寂幾十秒,靜得針落地都能聽見,婆婆打破沉默,向前探身,無比親切:“紅梅呀,你們這回揍得好。天地良心,我和聞波都說揍得好。
喝點酒就能耐了?憑啥跑學校鬧去?也不考慮紅梅感受。咋揍都是他活該,他受到教訓了,從醫(yī)院回來躺了好幾天,剛能起床就來接你回家。
紅梅呀,你們是從小結(jié)發(fā)夫妻呀。打折骨頭連著筋,不能說散就散,走一家進一家不容易。
回頭他找不到你這樣的,你也找不到他對孩子這么好的。
小兩口打打鬧鬧過到老。你說呢,他四嫂”?
她突然找外援去了。
皮球扔給四嫂,很顯然四嫂臨時組詞,她尬笑著,說:“小聞立,你四哥發(fā)話了,這回紅梅給你臉跟你和好了,以后你再捅婁子他可不管了,我們領(lǐng)著紅梅離婚,傻玩意兒,就是不長記性”。
然后冷場,聞立弟弟聞波發(fā)聲,他怒聲呵斥聞立:“你別啞巴了,這里最需要聽到你的聲音”。
聞立一直杵在桌邊,他搓著手,那張臉又驚悚又滑稽,眼睛四周青腫未消盡,白眼仁像紅眼兔子的,鼻梁骨腫得寬大,豬頭樣令人心里極度不適。
他像小學生打保證那樣對著紅梅后背,說:“我從來沒想過離婚!你說過和我白頭偕老,我不想離婚”。
突然他觸動心弦,哽咽了,抿了把鼻涕說:“我們?nèi)谌撕煤眠^,我工資折交給你,隨便你花,我再也不亂發(fā)脾氣了,也不和別人扯犢子了,咱倆努力攢錢,到市里買樓,不租房”。
他構(gòu)想的未來實際且美好,婆婆附和說:“我聽說你領(lǐng)云飛到市里租房?讓孩子讀好學校!
我高興壞了,你培養(yǎng)我孫子這是正事,我得支持,租的房子咋樣?條件不好的話租期到了就換好的。
鐵路集資樓房時,你們定一套,錢不夠咱們家都想辦法出力,這個事我來張羅,不用你操心,你專心陪孩子就行”。
他們那圈巴拉巴拉說得熱鬧,四嫂老父親對當下發(fā)生的事已經(jīng)沒有判斷力了,請他出面純屬坐鎮(zhèn)。
聞波主持說:“今天很不巧的是,二嫂老父親,我尊敬的章大爺沒來,二嫂大哥在,恕小弟說話不恰當,長兄為父,大哥您給我們說幾句吧”。
眾目光聚焦哥哥身上,哥哥垂著眼簾一直沒說話,被點名邀請,他依然沒什么表情,沉吟一下,對紅梅言簡意賅:“過日子要方方面面考慮,再不,回去吧”!
最后的尾音拖出重重一口嘆息,很無奈,意思是:我妹妹將就和你過吧!
那圈很快七嘴八舌:
“是啊,有孩子在,能走多遠”?
“一個人拉扯孩子不容易,老師工資太低”!
“別光說話,上菜,邊吃邊聊,聞立定了飯店壓軸菜”!
他們那圈歡愉起來,大功告成的樣子,迫不及待要大快朵頤。
妹妹大聲說:“我們誰都沒權(quán)力拍板,讓我三姐自己決定”。
空氣又靜了,目光終于聚焦過來。
在所有人口干舌燥之后,她們才發(fā)現(xiàn)主角沒說話呢。
她不想看那圈的面孔,目光落在那堆百合上,沉著地說:“離婚是我慎重考慮的,怎么?你們嘻嘻哈哈就敷衍過去了?
你們抱著什么目的勸和?
成全聞立有個完整的家,犧牲我來成全他?是這樣吧?
你們誰設(shè)身處地為我著想過嗎?真為我著想就不會這么勸,我和他怎么過日子你們不清楚嗎?
不清楚就來勸?
聞立,這個婚我離定了!你想要面子,就和我好說好散,你非得拖拉,那我就起訴,六個月后法院就判了。
那時候,小小的沙塘子可就都知道,你死乞白賴不離婚了”。
說完,她對哥哥抱歉地說:“走吧,大哥,讓我大姐給你做飯吃”!
妹妹和大姐同時起立,哥哥依然垂著眼皮,也站起身。
那圈鴉雀無聲,說客們都不言語,聞立焦急地請求支援,目光晃過一遍,又一個個看過娘家人,最后落在紅梅臉上。
她轉(zhuǎn)身和兄妹,大姐往外走了。
他定在原地,追不回,說不出,眼睜睜目送著他們下樓去了。
說客們始料未及,都是胸有成竹而來,以為就像曾經(jīng)那樣,巴拉巴拉一頓,小媳婦兒屁顛屁顛跟回家,更何況,這回給的面子夠大,又香格里拉,又拉橫幅的!
婆婆根本沒做失敗的準備,也當然沒做承諾的準備。
噔噔噔,樓梯一陣亂響,服務(wù)員上來了,站在門口問:“上菜嗎?”
人們面面相覷,聞立有氣無力的:“上菜”。
一道道菜從樓下運上來,很快擺滿了餐桌,夠豐盛夠檔次,聞立嫌棄百合礙事,抱起來摔在樓梯口。
他“嘭”啟開酒瓶,斟了一圈酒,說:“咱們吃”。
他舉起杯一飲而盡。又抄起啤酒瓶,豪情萬丈地說:“明天我就去和她辦手續(xù),誰怕誰?回頭我娶黃花大閨女,生一堆孩子,讓她領(lǐng)云飛過去吧,她要領(lǐng)走,我不要了”。
婆婆一副大勢已去的表情,沒胃口。
他弟打擊他:“別吹牛B,你脾氣不改,喝酒不改,娶誰都白扯”。
聞立咕嘟咕嘟灌了半瓶啤酒:“以后我啥也不改,吃好喝好,更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