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四哥和四嫂攙扶老爹回家去了,飯店只剩下聞立,聞波,還有他們的母親,聞波和他母親是智囊團,聞立求助地問:“她能不能回來了”?
他們母親矜持地搖搖頭,幽幽地說:“不會了”!
她倒是最懂女人心,他們剛結(jié)婚時她懂,現(xiàn)在要離婚時她也懂。
聞立無助地轉(zhuǎn)向聞波,聞波氣急敗壞的數(shù)落他:“兩件事你整顛倒了,知不知道?傻了吧唧的,就知道瞎作”。
這就是聞波的看法,他的意思很明確,那就是聞立應(yīng)該先負荊請罪,然后到校門口罵,挨打一頓也不冤枉。
這個白面秀才聞波,智商夠高,但心是真壞呀!
聞立失神地呆坐,口中叨咕:“真得離啊”!
他們的母親孤注一擲地下賭注,“咱們該做的都做了,她破秤盤子端上了,我們低三下四沒用。
離就離,給她手續(xù),不管她們娘倆,要錢一分沒有,看她一個女人拖累個孩子能抗幾天?
掙那點鳥B錢不夠租房的,抗不住就跑回來了,她要回家住時,我老太太有話說,讓她以后還跪著”!
老太太說到最后已經(jīng)要手撕章紅梅了。
“走一圈回來我也不要了,誰知道她干啥事了,還有臉回來”?
他們七嘴八舌中,把未來規(guī)劃得很明確,事情已經(jīng)有了方針,于是結(jié)賬散席。
第二天是周五,紅梅剛到校,手機響了,翻手機蓋時她心里一動:莫非聞立的電話?
是聞立,他只說了幾個字:“我要出門了,一會兒就到政府”。
說完掛斷,她激動不已,趕緊下樓,政府在國道旁,離學(xué)校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她琢磨著搭乘個工具車,正好看見了小鴻的小摩托,反身叫下了小鴻,小鴻痛快地帶著她往政府而去。
她第一次進政府大樓,比學(xué)校闊朗,衙門口五花八門,打聽著來到法庭,整個一片區(qū)域都是,很威嚴。
辦公室里坐著一人,挺白的,挺胖的,難道這就是老薛?
果然是老薛,老爸當(dāng)年教的小孩變成了大人物,我的學(xué)生以后也會的,她瞬間這么想。
老薛沒有廢話,在前頭走,引她進了民政辦公室,在一個人旁耳語幾句,向她微微頷首一下,就出去了。
十多分鐘后,門口出現(xiàn)一人,戴副墨鏡,氣喘吁吁,聞立到了。
他把結(jié)婚證,戶口本擺在桌上,這些她忘了帶走,他準(zhǔn)備得挺充分,妹妹也讓她準(zhǔn)備齊全,她隨身攜帶隨時準(zhǔn)備著。
流程無障礙,當(dāng)然無障礙!他躬身簽字時,一筆一劃,盡量寫好,態(tài)度極其認真。
只花了幾塊錢,是工本費,這個錢聞立大方地交付了。
最后換到手的,是另外兩種本子:綠色離婚證,結(jié)婚證上的相片揭下來,22歲的她,一臉爛漫的天真,好小??!他一臉陽光,水汪汪的大眼睛,含著笑意。
撿起各自的東西拿好,轉(zhuǎn)身。
完啦!
結(jié)束啦!
他們沒關(guān)系了!
教書匠與鐵路電力工間的互相鄙視,互相依存,徹底解體!
“換新戶口本時我給你送去,你別管了”,變成路人的他們,他變得有禮貌。
她往小鴻那里走去,一輛摩托車從她身邊停下,前輪一扭,他在車上看著前方說:“不許給我兒子改姓”,說完,一溜煙沒影了。
那天下午沒事的時候,她一個人在樹林里徘徊,她的四班在二年級時栽的柳樹又粗壯了兩大圈,當(dāng)時不敢搖動它們,現(xiàn)在怎么搖都巋然不動,只有枝葉慢慢拂揚。
九月初的天空白云朵朵,遼闊安然,她把雙手墊在身后,倚在她領(lǐng)學(xué)生親手栽的樹干上,遙望卻不知望什么,沉思卻不知思什么,沒有想象中那樣,像鳥兒似的自由,沒有!
深深地挫敗感啃噬著她的心,好失敗?。?p> 結(jié)束的八年不堪回首,那八年是她深深的恥辱,只待未來歲月可以淡然。
近幾天她的事沸沸揚揚,誰都能猜到的結(jié)局就是她離婚。
男同事們立即和她敬而遠之,不是她多慮,是小知識分子們都“潔身自好”。
女老師們搖身一變,在她面前都是幸福臉,在女人們看來,有家才不可憐。
她在沙塘子三中二百教職工里有個新頭銜:唯一的離婚女人!
在學(xué)校這種“為人師表”的場所,對老師的要求是全方位的,工作家庭雙贏才有面子,否則會遭人指指點點:還當(dāng)老師呢,家都經(jīng)營不好!
這些她必須承受,而她能做到的是,埋頭做事,抬頭下班。
連布萊克她都回避,本該去探視一下他的傷,但她一次沒去,也沒問,她不想讓他覺得:我離婚了,到你了,我等你!
不!
本來離婚也不是因為他!
去年中考時,在街心小花園里她就說過:即使有一天我選擇離婚,也與任何人無關(guān),不指望誰拯救,那種指望會令我迷失,那種指望會給別人壓力。
一年后,她真的離婚了,與他無關(guān)!
她不會給他任何壓力,壓力會把美好變味,那樣就沒意思了。
唐老鴨一副如臨大敵的防范架勢,以為章紅梅離婚就是和她搶男人,真是好笑了!
辦完手續(xù)后,一身輕的聞立回到工區(qū)。
工友們問他:“辦完了”?
“完啦!那有啥”?
他顯得很輕松,好像終于甩掉大包袱似的。
傍晚時分,空氣涼嗖嗖的,天空的淡青色把初秋的惆悵染濃,交接班后,下班的陸續(xù)走了,孟四哥看他一眼,跨上摩托車也回家了。
聞立站在工區(qū)大門外,對面就是他的家,這種時節(jié)晚上該燒廚房的小火爐了,熱乎乎的炕睡著才解乏舒坦。
為了逃避點爐子,他一直和章紅梅斗智斗勇,記不清多少回,他就站在腳下這個地方,背著手看著他家煙囪,如果一縷炊煙飄飄揚揚升上黃昏的天空時,他身后看熱鬧的工友歡叫著:“看!章老師回來啦”!
他回頭得意地看一眼大家,帶著計謀得逞的勝利,大搖大擺地橫穿鐵道,回家了,那個火爐,他點著的次數(shù)手指可以數(shù)過來。
如果他恰逢出去喝酒,那煙囪冒煙與否,他連看都懶得看,喝完酒晚歸時,小炕已經(jīng)熱乎乎的了。
在他的注視中,對面的煙囪飄出了炊煙,裊裊細細,薄如輕云,隨后變濃,滔滔不絕,看上去那么溫暖,就在他家房頂飄著,他要跳起來,我家煙囪冒煙啦!
但是怎么可能?
他揉揉眼睛,仔細辨認,冒煙的是鄰居栗嫂家的煙囪,他家的離不遠,冷冷清清,那里,再也飄不出她點燃的炊煙了。
他跨上摩托車也走了,繞了一大圈,回到工區(qū)對面的家門前。
鐵大門比任何時候都響,他打開房門時,大門似乎還在響。
房門一關(guān),帶著回聲,屋里又太靜,幽暗凄冷,多少回,這個時候他回家來,她正在做晚飯,他查看一眼食材,知道她做不出來好味道,她的廚藝太糟,啥好玩意都是豬食做法。
他理直氣壯地轉(zhuǎn)身出去了,借口是她做飯不好吃,他才走的,他或者到工區(qū)蹭飯,或者邀上好友喝一頓,女人要抓住男人心就要抓住男人胃,整個工區(qū)都知道,他老婆是個無能的女人,抓不住男人心。
他知道,她的愿望是三口人坐在熱乎乎的小炕上,邊吃飯邊聊天,但是,他從來沒滿足過她一次,他很少在家吃飯。
鏡頭再往回放,云飛很小的時候,抱著他往外開拔的大腿,仰臉央求他:“爸爸,和我玩兒”;
她抱著云飛站在大門口,用滿眼淚光挽留他不要走,但他決然地走了,朋友比老婆孩子有意思,外面比家有吸引力。
不知什么時候她沉默了,對他沒有任何約束,他高興她終于開竅了,他逍遙了這么多年。
誰想到,好日子戛然而止。
好像她籌劃的一場預(yù)謀,她把他貫縱得近乎白癡時,她抽身離去,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挽留的余地。
如果她肯再原諒他,只要一次,他相信自己真的會痛改前非,只圖三口人不分開,回到從前。
但,一件瓷器碎了,就是碎了,怎么能有第二次機會呢?
面對空蕩蕩的屋,人去樓空的家,他依然只想自己,不想這些年,她是怎么過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