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種種最后終必成空,何必貪戀?
世間所有傷口,一天會痛,一個月會痛,最后什么感覺都沒有了。
所以,為何讓自己延續(xù)那么久的過程?
她的QQ很靜,小企鵝癱瘓了,不再出現(xiàn)。
放心,沒有時間忘不掉的事。
她只是很抱歉,自己不地道吧?像卸磨殺驢,他陪過了冬天,在春天要來的時候,決絕地了斷。
不這樣,又能怎樣?
他年少,她老大不小了,還不知進退嗎?
這么一想,就釋然了。
人總是能找到借口為自己的行為開脫。
年后開學時,她拎著包走進胡同,太陽未升,但晨曦清亮,有遛狗的領著雪團似的薩摩,有晨練的端著膀子疾走。
胡同路面冰雪不見,露出柏油本底,走起來腳步踏實,不擔心滑倒。
她這樣朝站點走去時,天色一天天變亮,胡同口將會迎回朝陽,迎回春天,迎回夏天。
而那冬天的黑將被取代,冬天的雪再也不見!
站在306路站點,大街兩側的路燈都熄滅了,逸夫樓披著曙光,這座城即將迎來新的一天。
她的通勤,陪讀,因為有太陽陪伴,有溫暖同行,她這學期是最快樂的。
這學期有如下節(jié)點,三八,清明,五一,六一,高考,中考,當把這幾道關卡闖過去后,咦?一學期過完了!
她又放暑假了!
明年這時云飛已經(jīng)高考結束,想到這里她心一抖。
她環(huán)顧這個31平小屋,快住兩年了。
小區(qū)里又進來不少抬頭看窗戶的人,窗戶上又開始貼大白紙。
租房大軍前赴后繼,家長在這里尋夢。
她想到自己當初來這里時的豪情,心就疼一下。
想這些都沒用了,她要解決眼下最實際的問題---籌集房租。
趙教授馬上要來催錢。
這筆錢好愁人?。?p> 自從云飛上高中開始,她再沒出去當家教,新文件要求在職不允許兼職。
她最遵守紀律,不讓就不上。
而且,她這么高強度陪讀,像從前那么拼,干不動了。
2011年她的工資是2024元,比十年前剛來市里時翻了幾翻,但依然是各行業(yè)墊底,基數(shù)太低,像孫悟空那樣空翻也沒漲多少。
十年前她已定上中教一級,但同等情況下,市里學校實發(fā)了一級錢,一百五十多元,可是農(nóng)村鄉(xiāng)鎮(zhèn)沒發(fā),一級屬于有名無實。
沒發(fā)到手的叫“檔案工資”,她從不計算她的檔案工資累計多少。
給多少拿多少,直接感受就是到手就沒。
省實驗周邊的家教行情是200塊起步,她的2024塊能夠幾節(jié)家教?
她還給云飛請過350塊的,豪吧?
只是豪幾次就豪不起了。
好歹云飛有個良心發(fā)現(xiàn)的親爸,拿錢供他上家教。
這種情況下,她不出負數(shù)已經(jīng)是會持家,存錢不可能。
好歹她還有自己房子,房租出來六千塊,因為她有個房間沒出租,租金就這些。
與趙教授的一萬三差一半多。
她的存折上還剩一部分積蓄,但她不想動,那筆錢太沉重,讓它壓在那里吧。
那么她只得借,她能想到的借錢人只有二姐。
“行,來取吧”,能這么痛快答應的也只有二姐。
她從二姐家回來終于湊齊了房租。
家里突然有這么多錢,她去一趟農(nóng)貿超市都快去快回。
怕進賊。
當她手機上顯示的號碼標注“房東”時,她知道房東收租子來了。
她已經(jīng)準備好,所以胸有成竹地接起來。
“我房子不租了,你們搬家吧”。
趙教授突兀地來了這一句,很沖。
把房東的口氣發(fā)揮到黃世仁。
她納悶地問:“您要賣房嗎”?
“不賣!你找房吧,再磨嘰就找不到了”,這話貌似很替她著想。
她呆呆地坐下來,看看這陋室,想將就一年還不行呢。
想到收拾東西搬家,找房,她頭疼。
她眼前浮現(xiàn)一個個抬頭看房子的“新人”們,來不及多想,趕緊站起來,眼瞅著的房子別被搶走,她出門了。
她找房這倒方便,出門在周邊轉就行,她還清楚哪里肅靜,比“新人”有優(yōu)越性。
她試問幾處,聽說她是準高三,都不搭理她。
她保證:“六月七號高考,但我交足一年的”。
這個條件房東們也不理,他們只和“新人”接洽。
走了幾圈,她開始心慌,她根本租不到房。
尤其此時正是火爆時,誰搭理她只租一年的?
她要和孩子被驅逐出門,然后無處可去嗎?
這些老邁的知識分子啊,優(yōu)越了一輩子,老了生出一身戾氣,哪來半點慈悲?
而這世界誰講慈悲?
七月初的毒太陽正在中天,她顧不得躲避,幾圈下來后,口干舌燥,她更被炙烤的是心,心焦!
一無所獲,她垂頭喪氣地回來,上樓都沒力氣。
從樓上下來一個女人,她們同時點點頭,就在要擦肩而過時,她問那個女人。
“你們房東沒攆你搬家嗎”?
“沒有??!我簽三年合同,他們敢攆我”?
她羨慕說話硬氣的女人,一看就是后邊有堅強的后盾。
“你房東攆你了”?女人問。
她嘆口氣,點點頭,“我出去找一遍,只租一年沒人出租”。
女人問她:“你沒簽約三年啊”?
“沒有!當時房東說年交,我還覺得挺好呢,誰想到?jīng)]保障”。
“我猜,你的房東想漲價,才說攆你,她還不清楚?這時候你租不到。
她掐準漲多少你都得認,她的價格不就漲起來了嗎?不信你問問,準是這么回事”!
別的女人咋那么聰明?
她也如夢初醒的感覺。
趕緊回屋打電話。
極其客氣的,也極其直白的,這沒啥拐彎抹角,她問:“趙姨,您是要漲房租嗎?漲多少”?
“哦!一年一個價,這房子去年我就要漲,覺得你怪不容易的。
今年不漲不行了,漲上來那價錢可就不是一萬三了,我尋思你怕貴,讓你出去找找,近便兒的,有相應的就搬出去吧”。
聽聽,多善解人意。
果然是漲價,那就直接說唄,繞大彎讓她曬了好半天。
“趙姨,漲多少”?
“三千,均勻到每個月沒幾個錢,也才二百多嗎?
你沒意見這兩天我們就續(xù)簽,不同意我好貼廣告,我不耽誤你,你也別耽誤我”。
后面突然又冷酷起來。
這霸王條款,她不受也得受。
“好吧,趙姨,我們續(xù)簽”。
“這就對啦!你省事我也省事”,那邊愉快地說。
她只得又向二姐借三千塊錢。
交錢那天趙教授又是一頓周密操作。
把錢裝進兩年前那個破皮包后,笑了:“你當年和我簽三年合同的話,我就不敢漲價了,誰讓你不簽呢?哈哈哈,你啊還是年輕啊”!
教授給她上了節(jié)課,這節(jié)課很貴。
老教授走到門口,拍拍皮包,“我還有一套房子租著,我到那個看看去,那個大”。
說完心滿意足地走了。
她清楚記得老教授應該85歲了,兩年對于這個老妖精沒改變什么,蒼顏白發(fā),腦后攏個小髻,灰突突的布衫像掛在衣架上,兩條褲腿空癟高吊,兩條細腿撐在里面像鋼筋。
和早市撿便宜菜的貧婆子沒任何區(qū)別,哪里看出來是教授?
但這千真萬確是教授,拿著高額退休金,出租兩套學區(qū)房,只能說一輩子榮華,高壽,命好。
而看不出來的還有:德不配位!
她關上門,心放了下來,不會被逐出門,可以安心住到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