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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嫁教書匠

第268章 必須承受之重

不嫁教書匠 姝娟 3819 2021-08-28 05:57:29

  2012年6月7號,從波光粼粼的南湖堤岸走來一對母子。

  兒子從小不點就走在媽媽身旁,如今高出媽媽好多。

  媽媽送他赴考場,他參加高考。

  他們是云飛母子。

  他的考場正好在省教育學(xué)院內(nèi),教院操場邊蓋起了一棟漂亮的高樓。

  高樓就是省藝術(shù)實驗高中,作為考點,云飛很方便。

  省教院的操場更小了,她記得12年前,她在這里學(xué)習(xí)了38天,參加“不出國門的留學(xué)”項目培訓(xùn)。

  Dr Newman給她取名Laura,那38天是她最快樂的回憶。

  如今她帶著孩子來這里參加高考,她很慚愧,這些年,她無論怎么努力,怎么都不盡人意???

  她沒參加過高考,作為家長的感受,她永生不忘。

  一言難盡,那就不言說了。

  高考一結(jié)束,往小區(qū)開進的搬家車絡(luò)繹不絕。

  高三開始打道回府。

  樓門口堆著家當---簡單的生活必需品之外,最醒目的是成捆的書,資料。

  有的大男孩直接坐在書捆上,在東西一樣樣往下搬運時,他愣著出神。

  搬走的陪讀之家越來越多,帶著各種結(jié)果,離開尋夢之地。

  云飛考完最后一門英語,與她照個面兒就沒影了。

  幾天后,告訴她:我同學(xué)練車考駕照,我陪他呢。

  孩子高考后學(xué)駕照,這是富裕之家的常規(guī)路線,云飛陪同學(xué)練車,一陪這么多天!

  他一定是眼巴巴地看著人家操作,看了這么多天。

  直到6月22號可以查詢分數(shù),他還沒回來。

  她等到晚上十點多,突然手機響,二姐打來的,二姐一直守著電腦給云飛查分。

  電話中二姐只說了一個數(shù)字,“503”!

  她做好準備接受他的成績平凡了,但沒想到這么糟!

  她在出租屋,黯然地掛斷。

  她那時正坐在云飛臥室的地板上,然后她抬起頭看見窗外的月,又圓又亮。

  那夜的明月將看盡各家高考故事。

  有的狂歡,有的像她一樣,默不作聲。

  而三年前接到省實驗通知書那一刻她們母子的張狂,此時回頭看是那么可笑。

  夜如果永不亮天就好了,但太陽一出,紅塵喧囂。

  黎明時分,云飛喪家犬似的回來了。

  開門剎那,她們母子對視一眼,他的眼神是:我知道了!

  她的眼神:這多好哈!

  如果把高考結(jié)果看做人生成敗的標志,那么母子倆都輸了!

  她習(xí)慣性地在早晨的時候來到廚房,見水盆里泡著幾個粽子,是大姐手工包的,浸泡太久,暗綠色竹葉炸裂了,露出白花花的黏米像肥肉,看那一眼后,她覺得這輩子再不會吃粽子了。

  她的心情沮喪到何種程度無法描摹,但什么心情她都得上班。

  她得見人。

  學(xué)校已經(jīng)沸騰,一朝分數(shù)出爐,各路大神直蹦。

  男老師們,此時段,不議論國際形勢,只議論高考。

  她的耳邊充斥著大老爺們高亢的嗓門。

  他們臉紅脖子粗,站在辦公室中央,揮舞著巨臂,群情激昂地演講,哪些是211,哪些是985,面紅耳赤地爭執(zhí)。

  高談闊論誰成誰敗。

  在沙塘子三中這屁股大的方寸之地,老師們更關(guān)注為人師者對自己孩子的成敗。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自己孩子一敗涂地,還當什么老師?

  你就狗屁不是!

  如果云飛金榜題名,她巴不得大家多宣傳,她之所以這么煩,是因為她兒子沒考好,她心情不好,而誰照顧她心情?

  自己一邊涼快去得了。

  到她上課了,她終于可以暫時離開無處不在的高考熱議。

  她往二年二班走去。

  她所教的二年二班紀律亂套全校無敵。

  二班班主任是個無能之輩,但是個小頭目的老婆。

  學(xué)校大領(lǐng)導(dǎo)眼睛不瞎,耳朵不聾,看見聽見二班翻天,但只給科任施壓:管不住課堂的科任無能。

  一個班級失控時,再厲害的科任也沒轍。

  按下葫蘆浮起瓢,最后老師被耍猴似的牽引著滿地跑。

  為人師者,尊嚴掃地。

  看著老師無可奈何的樣子,頑童們覺得自己厲害,覺得好玩兒。

  來自于人本性的惡此時爆發(fā)了,少年心中的惡更瘋狂。

  二年二班沒誰能上好課。

  教這個班所有科任叫苦連天。

  她也不例外,亂哄哄中還要進行授課環(huán)節(jié),因為有幾雙眼睛還在等著她這個老師。

  良心不允許她糊弄。

  她不滿地跑,她站著不動,站在那幾個好孩子身邊講。

  當她從辦公室令人窒息的氛圍往這二班走來時,想到平時狀態(tài),覺得自己面臨的不是一節(jié)課,是一場耐性的極度挑戰(zhàn)。

  課堂一如既往地亂哄哄,她剛進門檻,一個大高個男生撞過她的肩膀出去了,里面一個男生問:你干啥去?

  外面男生大吼:拉屎去!

  班級哄堂大笑。

  這就是他們的樂子,開始了。

  她開始“講課”,她耳邊充斥的喧鬧與每日不同,頑童們也在議論高考。

  不奇怪,他們班主任嘴快,把高考話題帶進了班級,也把結(jié)果和她本人的評論帶進班里。

  “老師,你兒子考多少分”?

  突然一嗓子,班級這時候出奇地靜下來,她看見問她的是二班“老大”,一個人高馬大的男生,坐在第一排。

  她耐著性子說:“不高”!

  “報考啥專業(yè)”?

  這不是關(guān)心,這聽起來就是耍弄人,在找樂子。

  馬上一個聲音大聲接話,“家里蹲生物系”!

  哄堂大笑,課堂沸騰了。

  一浪又一浪,好不容易制造出一個笑點,頑童開懷大笑。

  那幾個好學(xué)生也在笑。

  就在她身邊,用書擋住臉,看著她偷笑。

  “生物系”是男生們私底下齷齪卑劣的梗,這個她聽別人解釋才懂的。

  誰不是生出來的生物?就是這個意思!

  她端書的手是抖的,她感覺血都沖到頭上來。

  她直勾勾地盯著那幾個男生。

  想象著她掄起講桌下的椅子腿,那是根方愣子,她握著方楞子,走過去,朝著那腦袋一頓砸,砸開瓢。

  嘎嘣嘎嘣,腦漿迸裂,那個過癮!

  她想象著那個畫面,解恨!

  然后呢?

  她戴上手銬了。

  事實是,她不但打不得,重話都不可以說。

  說不好舉報你,家長來打罵你,離家出走,有人跳樓,她又攤事了。

  在她直勾勾中,那幾個男生俯仰開合,眼皮都不夾她這個老師一下。

  老師算個屁?

  不能忍也得忍,她收回目光,看了那幾個好學(xué)生一眼,繼續(xù)“講課”。

  忍到下課鈴響,她終于走出這個班級,回辦公室要走幾十步,她慢慢地走。

  眼淚幾度欲出,但她前面的辦公室,迎接她的不是明目張膽的聲音,是各種沉默的目光:嘲諷,憐憫,冷漠!

  每種目光都是刀,毫不留情。

  她又把眼淚忍了回去。

  她發(fā)現(xiàn)自己無處可逃,想安靜地哭都沒地方。

  煩惱時,感到別人的成功也是對自己無聲的嘲笑。

  不要說自己境界不高,誰遇到誰知道。

  與云飛同齡的幾個小孩,成績都很好。

  這都是萬事通們通報的。

  小飛和大恒兒子一凡就不必說了,考前就與北大簽約,但一凡認真地參加了高考,成績驕人。

  全省前十名。

  小鴻女兒勝男,爭強好勝的小女孩也過了六百分。

  萬事通們手段更高,把布萊克的林洋成績也打探過來。

  林洋五百九十多。

  “看看!林洋哪里也沒去,就在農(nóng)村學(xué)校讀的小學(xué),初中,高中就在縣實驗?zāi)畹模諛涌汲龈叻帧?p>  所以呀,這跑那顛有屁用?孩子不行,到哪里都白扯”。

  這種聲音此起彼伏。

  誰這跑那顛?不就是她和云飛嗎?

  這些年,她這個媽領(lǐng)著孩子在市里漂泊。

  而漂泊無果,這也是錯,完犢子!

  孩子是一個人這輩子的心血,一生作品,她當初抓到的牌就爛,現(xiàn)在這個結(jié)局,意料之中,一個高考又提醒她,你當初好笨。

  一個高考,把多年隱藏的錯與痛,來個集中亮相,她像藏掖秘密的賊,被強光照得纖毫畢現(xiàn),無處可逃。

  面對這一切,她無能為力,只有期待這股風(fēng)暴快點過去。

  學(xué)校是最關(guān)注中高考之地,這在各個學(xué)校的熱度都差不多。

  江東中學(xué)的布萊克放下沙塘子前同事打來的電話,他心緒難平。

  他聽說云飛考的不好。

  他手邊攤著那本招生指南,他正在給林洋擇校,這時他看不下去了。

  在辦公室來回徘徊。

  她一定哭了!

  花費好多年按下的沖動此時撞擊著他的胸膛,一個強烈的念頭是:給她打電話!

  等啊等,她應(yīng)該到家了。

  他在辦公室關(guān)好門,他要專心致志地打。

  他在通訊錄里找到:老婆!

  這是她的專屬,永遠是她!

  他慢慢地按了下去,感覺接通的是遙遠的過去。

  提示音傳過去了,千言萬語一下涌到嘴邊,他該先說哪個?

  正在這時,那邊接了起來。

  “喂”!一個女聲,但不是她!

  “喂,紅梅嗎”?剛吐出這個名字,他眼前一模糊。

  “不是,打錯了”!

  吧嗒,對方掛了。

  她聽到是我才這么說的吧?但那聲音真不是她,他怎么能忘記她的聲音?

  沒辦法,他又打過去。

  “你打錯了,這個號我用了好幾年了”。

  吧嗒一聲后,沉寂。

  他只得撥通又一個久不聯(lián)系的電話。

  “她換號了,我給你找找,然后打給你”。

  那邊蟈蟈說。

  他記下一串新數(shù)字,這才是她的手機號。

  他這才知道離開那里她就換號了,他保存著的那線聯(lián)系,其實,早就斷了。

  新號碼對他是陌生的,就像是他們陌生了的感覺。

  他撥了出去。

  那邊接起來時一響,他喉嚨好像突然腫了。

  他耳邊是他們之間的沉默。

  他想問:你好嗎?

  更想說:我想你!

  還想問:你想我嗎?

  還有:你恨我嗎?我告訴你為什么不聯(lián)系你,聽我說!

  她在那邊看見號碼就知道來者何人。

  他沒換號,而她怎能不熟悉?

  她愣著看了幾秒,按下接聽鍵,把手機放在耳邊。

  她在小床上坐下來,心里沒有任何波瀾,怒啊氣啊恨啊,都沒有,這是她才發(fā)現(xiàn)的。

  那邊,他有千言萬語,竟然感覺那么生疏,他最后沖口而出的是:“云飛打算報哪里?我和你一起研究一下”!

  只聽她平靜的說:“不勞你大駕!你為什么突然問起我兒子?我兒子考的不好!

  你和我比較嗎?

  我生的兒子是不爭氣的,你要這么說,是嗎?

  那么你可以滿意了。他考的不如你兒子”。

  “紅梅,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但你罵吧!我聽著”!

  “我為什么要罵你呢?

  這么多年,你銷聲匿跡,我兒子考不好時,你蹦了出來。

  你什么意思?

  林森,你離我遠點,在你那山旮旯當縮頭烏龜去吧,別在我面前蹦跶,別說我沒警告你,讓我看見你啐你?!?p>  她說完這些,自己都驚到了,我都說了些什么?

  她逃跑般掛斷。

  捂著心口,我真是瘋了!

  很快,她說:你不是讓我罵嗎?罵你不后悔!

  嘴上倔強地說,耳邊傳來自己的抽噎,她聽到了他的聲音里令她流淚的東西,說不清有什么,但是她懂!

  在學(xué)校憋屈了一天,此刻心潮翻騰,她撲倒在小床上,不顧一切地放聲大哭。

  哭聲在她耳邊回蕩,她覺得特別難聽,但那聲音引領(lǐng)著她的眼淚流得痛快。

  電話的那一端,在江東校長室的桌前,他一只手擎著手機,把頭垂到桌面上,久久不起來。

  自己好笨?。?p>  終于聽見了她的聲音,是罵他!

  認識她這么久,她從來沒如此罵他。

  他該罵,這么多年就準備好了挨罵。

  她的罵不是恨,她是鄙視!

  他耳邊回響的是:林森!……林森!

  這是她脫口而出,他已經(jīng)不是布萊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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