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燥的養(yǎng)病生活中章大人來了一次,他問我以后想怎么辦。也許是以前看管孩子讀書太嚴厲,這次章大人比較寬容,用了一種商量的口吻,十分難得。
當時我穿著一件顏色鮮艷其實就是天水藍的銀線暗紋襕袍坐在書桌前,右手邊是從木窗伸進來的竹葉,左手邊和身后的二人高巨大書架上裝著滿滿登登的書。
“十數(shù)年所讀,一概忘了?!蔽铱粗P架上擺放著的狼毫筆,讓本就清寂雅致的書房一下子陷入荒野般的蒼涼。
章大人瞬間蒼老,陷入不知所措的茫然中,數(shù)十年官場經(jīng)驗在此時毫無用處。而我陷入一種混吃等死的平靜里,其實我?guī)н^來的記憶力不是太好,甚至很差,是這個身體的底子實在霸道,把這個次等的腦子拉到及格線水平。
我不能說要不我去做點買賣吧,士農(nóng)工商,從正數(shù)第一跳到倒數(shù)第一,真是找死。而且章大人是諫官,專門得罪人,我也做不了生意送人把柄。
他的天之驕子一下子成了凡人,我很同情中年的章大人,可是沒辦法。這個身體里的人是我,我也不想來,是該死的命運。
“你,好好休息,父親再想想,再想想。”章大人神不附體,如云游天外般恍惚走出書房,我從木窗中看到,翠竹小路中年人腳步蹣跚,幾欲踩空。
章大人走后,柳葉過來了,說他要回中原,說那里人才濟濟,才子滿岸,是故鄉(xiāng)。離開三年久,甚思念。
他從故鄉(xiāng)來,要回故鄉(xiāng)去。三年陪伴,也是緣分,我替這個身體的故主去送他,不合規(guī)矩,但于情沒有問題。
那天正好趕逢鄉(xiāng)試結(jié)束,我與出考棚的眾考生在玄武大街上相遇。滿場考生憔悴得像個鬼,被各家家仆扶上車,身體素質(zhì)差的被抬上馬車,他們不像是考了九天,倒像是九天沒吃飯。
我們停在人群中,主要是柳葉叫停了馬車。外面吵吵鬧鬧,他掀開簾子看著貢院門前形形色色的讀書人。
“公子,真的不再參加科考嗎?”柳葉眼中帶淚,一問再問。
我搖頭,也看著往來眾人,“柳葉,我生病了,記不住東西?!笔钦娴模瑏磉@之前早飯吃的是什么有時都要想很久,現(xiàn)在綜合了這個身體的底子才不過是一個凡人。世上凡人太多了,何況天才都會被埋沒。
我送他到城門,我下了車,車夫要送他回中原。
幾番措辭惜別后,我欲離開,卻被拽著腰帶凌空拎起。那是一雙漂亮的狐貍眼睛,穿著絳紅袍子的女俠騎在高頭大馬上,蒼天白云下就把我拽進懷中。
臥槽!這還有天理?周圍的過路人眼中閃著興奮的光。他就像我在這個世界通關(guān)的bug,總是不按套路出牌。
“要去哪?”英氣美人問。
“廢得上跟你說?”我看著眼前的藕粉薄唇努力往后仰。
“伶牙俐齒?!彼f,然后拎著我調(diào)轉(zhuǎn)了個方向又擱置于懷中。
柳葉呆站在馬車邊,一臉的‘我見了鬼’的驚悚,楚某人當然沒有忘記他,只是夾緊馬腹,對身后大大小小的鏢局漢子說:“跟上。”
“我?guī)慵夜由⑸⑿?,你回去跟章大人說一聲?!敝蟊闶遣唏R狂奔,陽光和云都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