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統(tǒng)領坐在相府里一張水滄玉桌上,感嘆這相府里的奢靡。
且不說那些他叫不出名字的奇花異木,屋子里藏著的大家書畫,就只這張桌子,恐怕便值得個過萬紋銀。
那些花木在蕭統(tǒng)領眼里與隨??梢姷奶依顭o異,若不是隨性而來的博士介紹,打死他也猜不出這些木頭竟是他數(shù)年俸祿也買不起的。
蕭統(tǒng)領搖搖頭,覺得自己實在是個俗人,在他看來,還是身邊的這玉石來得實在。
在蕭統(tǒng)領感慨之際,穆千城與黑奇自圓拱門里走出,臉上略有陰翳。
在面對穆千城之時,蕭統(tǒng)領還是頗感尷尬。
當初他奉命向穆千城試探,卻是慘敗,還自以為只是棋差一招。
蕭統(tǒng)領本以為在那之后自己恐怕會遭降職,卻不想陛下卻再不過問此事。
說來,二人間其實并無恩怨。
即便二人共事,穆千城也神色如常。
這也讓蕭統(tǒng)領自愧不如。
在穆千城的感染下,蕭統(tǒng)領也是放下了芥蒂。
這時的二人也算同僚,共事之余卻與陌路人無異。
“蕭統(tǒng)領,你們可有看到那蔡青蹤跡?”
蕭統(tǒng)領皺眉道:
“穆大人此話,難道說你二人竟也讓那蔡青逃了?”
“蔡青屋內(nèi)機關實為精妙,我二人也是九死一生方才逃脫,實在無暇他顧,讓那蔡青逃了?!?p> 蕭統(tǒng)領張了張嘴,頗感驚訝:
連這二人都是九死一生,這相府里果然兇險。
收斂心神,蕭統(tǒng)領道:
“我等所接受的任務只是抄家,關于蔡青,陛下曾道,若是穆大人也失手,那可到相府十二里外的采桑巷去尋?!?p> …………
采桑巷,那兩名刀客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豆大的汗水自頷下顆顆滾落,雙膝無力地跪在地上。
顧師師將手里的兩把彎刀像擲骰子那般隨意拋下。
“崢崢”
玩到落地的聲音如同此刻風聲,風舒開顧師師的裙尾,裙尾掠過跪在地上的兩人,走向那滿臉驚駭?shù)牟糖唷?p> 風舒了顧師師的裙,更是涼了蔡青的心。
“你,你是誰?你怎么會有這般武功,你……你這樣的人,又怎會作為一介歌姬?”
一名刀客內(nèi)心掙扎一番,終于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以他二人的武功,即便是面對那些“尊者”級的江湖巨擘也可一戰(zhàn)。
雖然他們多半會敗,但那也不能否認他二人的刀功之精妙。
而這女子竟能將了破了他們的刀!
江湖里又哪會有這般實力恐怖的女子?!
“我是什么人?”
顧師師的聲音飄來。
她沒有回頭,聲音也是如風一樣的輕而飄渺。
“我誰也不是,只不過是一個為了活下去苦苦掙扎的女子罷了。”
顧師師閉上眼睛,好像看到了雪夜里燃燒的大火、房屋不斷崩塌的聲音。
以及,女孩絕望而無助的哭聲。
顧師師的眼角有淚落下,女子伸手,不著痕跡地抹掉自己的軟弱,又睜開了眼睛。
遠處有二人踏風而來,步影轉換間落到這間院子里。
在穆千城二人到了這采桑巷里,便感受到某處存在的不尋常的氣機。
走近顧師師身邊,就連穆千城也想不到竟會是這明女子,嘆息道:
“千城眼拙,想不到師師姑娘竟有這般武功。”
穆千城確實不曾想過顧師師也會武功,在他看來,那日素手調(diào)琴的女子的確沒有一點習武之人的氣息。
“有又如何?無又如何?世事本就難料,又何必介意?”
“誠然,世事難料,不過幸好,有一件事千城可以確定,那就是姑娘與我不是敵人?!?p> 顧師師嬌笑一聲,轉身道:“我也不想與劍尊為敵,眼下蔡青業(yè)已無處可逃,我也不再久留,千城弟弟,若是有閑,樊樓隨時有曲相迎?!?p> 說罷,顧師師已出了院子。
穆千城看著她,已察覺不到方才那種不同尋常的氣機,就好像顧師師一直以來就是那位傾國傾城、素手調(diào)琴的師師姑娘。
能做到這般地步的人,世間恐已只剩兩人。
“值得一戰(zhàn)?!?p> 黑奇嚴肅道。
穆千城笑了笑,搖了搖頭:
“我可不想有個這樣的敵人?!?p> 此刻已近戌時,自紫宸殿出來已有近兩個時辰。
四下黑暗,只有煤油燈昏暗的光焰。即便是繁華的京城也不乏貧苦之人,這里便是一處繁華之下的陰翳。
初長成的姑娘在爐火上煎藥,火焰讓她的額角亮起晶瑩的汗珠,煙塵沾染了他的青絲,床榻上的父親佝僂著腰咳嗽。
女兒將吹涼了些的藥端給父親,父親喝了一口,又開始咳嗽起來,藥汁沾了一身。
女兒慌忙擦去父親身上的藥汁,親親將剩余的藥汁一點點給父親喂下。
黯淡的燈火也有了溫醺的色彩,女兒開始收拾起今日的碗筷,父親半坐在床上望著女兒的背影,心里泛起某種被稱作幸福和欣慰的感情。
可是父親的眉頭還是皺了起來,手也不自覺地抓緊。
若沒有自己,女兒一定更加幸福吧?
這位可憐的父親,突然萌發(fā)了死志。
而他的女兒,不會知曉。
………………
陽光裂開云層,一點點,一點點向著大慶的國土上蔓延。
對蔡青的審判已經(jīng)完成。
證據(jù)確鑿,蔡青也對此供認不諱。
今日便是蔡青游街示眾的日子。
自監(jiān)察院而出,將圍繞京城迅游一周。
一身囚服的蔡相也不會威嚴而令人恐懼,他在枷鎖之下,無聲地承受著四周民眾扔來的菜葉、臭雞蛋等等各種用以宣泄的東西。
“狗官”、“王八蛋”,咒罵之聲不絕于耳。
街道旁水泄不通,可見民怨之深。
“好啊,百姓們這次可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啊,您說是不是,穆大人、黑奇兄弟?”
望著人群的穆千城收回目光,將抱在懷中的劍收起,起身離開。
“現(xiàn)在發(fā)泄的人可真是夠多,可惜,在過去,他們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
“唉,穆大人……”
蕭公公想要叫住穆千城,一雙小眼睛也隨著動作皺成了一條線。
“哼!”
蕭公公自然沒有叫住穆千城,黑奇也是收起自己的劍,離開了此處。
“唉,黑奇大人你怎么也?”
兩人離開得很快,只留下蕭公公摸著腦袋茫然失措。
“你們這些江湖中人,有時還真是奇怪?!?p> 蕭公公似懂非懂,可是,當他回頭再看著那沉默無聲的蔡相,再看著四周幾近瘋狂的百姓,突然覺得他們實在可憐。
于是他也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