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黑袍的法師們出現在入口附近的樹林里。
趙凌寒看著那個被妖力掩蓋的石洞,它在四合的暮色之中靜默地矗立,凡人之眼根本無法看見,只有他們這些行走在人間邊緣的獵妖者才得以一窺其模樣。
即使再想否認,也不得不承認,只看這個平淡得毫無特色的石洞,根本想象不到下面是怎樣的廣闊與深邃。地宮通至地面的隧道如此幽深漫長,走完那條路仿佛能用盡一個人的一生。
“我必須最先進去?!壁w凌寒收斂思緒,聲音淡漠道。
“不行!”鬼面嚴詞拒絕,方才的焦躁與急切仿佛在他身上消失了,“無論如何,你不能是接觸荼殤的第一個人!”
“現在沒有供我們爭執(zhí)的時間?!壁w凌寒眸色冷靜,但身上的法力已經在快速流轉,積蓄著可怕的能量。
“哪怕讓我們這些人先為你抵擋一些,最起碼可以提高你的成功率?!惫砻孢@么說,聲音有些嘶啞。
寒色若有所感,看了鬼面一眼。
趙凌寒覺得這句話聽起來很是耳熟,但他沒來得及深究,思緒就被一道熟悉的女孩嗓音打斷了。
“等一下?!?p> 兩人猛地回頭,那個嬌小瘦弱的女孩站在石洞洞口,面容帶笑,聲音輕緩,“我出來了。”
嚴陣以待的精銳們吃了一驚,沒有預料到她竟然能自己跑出來。
寧燃夕看起來有些疲憊,衣衫凌亂,看起來不是很干凈,褲腳少了半截,腿上綁著的白色手帕上洇出了淡淡的血跡。
趙凌寒感覺自己懸起的心臟終于實實地落回了胸腔。
寒色卻面色凝重地上前,在寧燃夕有些詫異的眼神中握住了她的手。
趙凌寒可以看到淡藍色的光線絲絲縷縷地沿著寧燃夕的手攀爬了上去。
“沒有妖氣?!焙仡^,看著他們這群沉默的人,搖了搖頭。
那就是說,現在這個寧燃夕,還是寧燃夕。
人群中有人提出:“先回工會吧,這里太危險了。”
寒色贊同:“荼殤可能會追出來……”
寧燃夕歪了歪頭,笑容俏皮:“他暫時追不出來的,我差點就把他殺了?!?p> “?!”正要走的人們被這句話激得齊刷刷回頭。
寧燃夕無辜地回望他們,深棕色的眼瞳里倒映著將夜的星光:“他被封印了那么久,其實已經不是很強大啦?!?p> 她看向趙凌寒,笑得眉眼彎彎:“如果你現在進入地宮去找他,有可能真的能讓他灰飛煙滅呢。”
趙凌寒看著她,總感覺有一絲古怪,但他一向擅長掩飾自己的心情波動,不動聲色地盯著她看。
要是換了往日,寧燃夕可能就嘀嘀咕咕地移開目光了,但這次,寧燃夕目光平靜地回望著他。
空氣像是僵住了。
最后還是寧燃夕先開口:“開玩笑的啦,他不知道去哪了,說不定根本就不在地宮里了。”說著,她移開了目光,
趙凌寒看了寒色一眼,對方眨了眨眼,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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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會大門口。
寧燃夕找了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白金徽章,進了門。
趙凌寒仔細地觀察著她的神色。
工會的結界禁止任何妖魂的進入,比探測法術更好用。
但是寧燃夕神色如常,進門之后看到趙凌寒一臉驚訝,竟然還和他開了個玩笑:“看什么看啊,沒見過美女嗎?!?p> 趙凌寒被她這句話震得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站在原地看著寧燃夕越過他走進了工會里。
寒色隨后進門,他顯然也聽到了寧燃夕的話,有些無奈地對趙凌寒說:“她看起來真像瘋了。居然在你面前自稱美女?!?p> 趙凌寒惡狠狠地瞪了寒色一眼,寒色打了個寒噤,趕緊陪笑道:“我也是開個玩笑嘛?!?p> “但你說的有一點沒錯,她看起來真像瘋了?!壁w凌寒喃喃說,“她從出來之后到現在,一直沒提過她的爺爺?!?p> 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多鐘了,以前她每次在工會加班,無論怎樣繁忙,七點鐘是一定要回家給爺爺做飯的。
“我們的懷疑一樣的?!焙吐暤?,“不過應該不用擔心,人類的軀體能容納的妖魂就很弱,法師們的身體內還有光明法力,與妖力有沖突,更不可能是什么強大的妖魂。”他頓了頓,還是低聲補充,“當然,我們還是要小心一些?!?p> 很難判斷這只妖魂是什么來頭,有什么用意,趙凌寒能從地宮中出來,或許是荼殤大意,但寧燃夕這隨后出來,還帶來了一個他們探測不出的妖魂,實在是讓人不得不警覺,荼殤或許有什么他們看不透的陰謀。
趙凌寒沉沉點頭。
正好何臨青的借口能夠拖延好幾天,這幾天,出于爺爺的安全考慮,還是不要讓寧燃夕回家了。
趙凌寒自作主張,將寧燃夕的短期宿舍安排在了工會內的宿舍區(qū),一般外派來此的法師都會住在這里,比較特殊的是鬼面,他“沒有家”。
寧燃夕的臨時居所就在鬼面的隔壁。
一旦她體內的妖魂發(fā)瘋,在結界的壓制下,鬼面一瞬間就能給它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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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實際上其實也不能拖延很久,因為轉眼間,八月八號,高三就要開學了。
趙凌寒再次拜托了何臨青,何臨青聽他簡單地介紹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覺得確實有必要再幫他一把,于是打電話告訴爺爺,寧燃夕八號早上直接跟著他一起去學校,中午就會回到爺爺身邊。
趙凌寒已經無計可施。
他要以自己為餌,在學校釣那只妖魂上鉤。
那只潛伏在寧燃夕體內的妖魂十分有耐心,這幾天寧燃夕時時刻刻處在工會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那只妖魂便完全沒有輕舉妄動的跡象。
但是不輕舉妄動并不代表沒有異常。
實際上,也正是這些異常讓他們確信,雖然無法探查得到,但是寧燃夕的體內確實藏著一只妖魂。
這些天寧燃夕的表現都很不正?!侵豢刂屏怂裰堑难?,仿佛覺得她和趙凌寒是很親密的朋友。
趙凌寒看著抱著自己胳膊的女生,她感受到了他的視線,仰起頭沖他甜美地一笑。
他感覺一股惡寒沿著脊椎向上。
寧燃夕雖然有時候會顯得比較開朗,大部分時候還是很沉默的,雖不至于整天愁眉苦臉,但是也很少笑,主動對他微笑這種事情更是從未發(fā)生過。
趙凌寒不動聲色地將她從胳膊上捋了下來:“你不嫌熱?”
寧燃夕突然皺起了眉毛,仿佛身上什么地方突然疼了一下,但只是很短暫的一瞬間她就重新恢復了笑容:“你害羞了?”
這句話讓趙凌寒忘記了深究那短暫得稍縱即逝的皺眉,轉而感覺自己拳頭很癢,很想揍一頓什么人出出氣。
但他又囑咐自己不能傷害寧燃夕。
這個該死的妖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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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開學的第一天,大家沒什么熱鬧寒暄的心思,趙凌寒走進教室的時候,班里的同學大部分已經在翻書了。
即使大家都是佼佼者,卻也絲毫沒有放松懈怠的模樣。
畢業(yè)班的氛圍還是緊張啊。
趙凌寒感嘆了一聲,甩開不依不饒拉著他的寧燃夕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顯然現在這個寧燃夕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座位在哪,依舊亦步亦趨跟著他。
趙凌寒被煩得沒辦法,轉身把她按在了她自己的椅子里:“你在這兒坐好了,別像個傻子一樣可以嗎。”
說完,他也沒再管寧燃夕,而是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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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按捺不住吧,藏在寧燃夕身體里的那個妖魂……
學校里容易滋生惡,又充滿了新鮮蓬勃的人氣,因而最是受到妖魂的歡迎,每個學校都會駐扎有工會的法師,好讓這些妖魂不敢在此胡作非為。
但是這個藏在寧燃夕身體里的妖魂,他們探測不出來,也不敢貿然動用密咒逼它出來,那就只好想辦法讓他自己出來了。
更何況,趙凌寒堅信,那個妖魂無論做了什么,最終的目的都還是自己。
現在,自己失去了結界的保護,它若要動手,在這里是最合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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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天氣依舊是那樣捉摸不透。早上來上學時還是晴空萬里,天色如同上佳的海藍寶石,到了中午便陰云密布了。
趙凌寒將書裝進書袋,下意識看了寧燃夕的背影一眼。
她安安靜靜地靠在椅背里,看起來像是在閉目養(yǎng)神,一動不動。
教室里人已經走盡了。
趙凌寒站了起來。
椅子被迫后退,在大理石的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響。
寧燃夕動了。
幾乎是瞬間,在趙凌寒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寧燃夕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半跪在他的書桌上,微笑如同某種善食人肉的野獸:“你是故意的?”
學校里,獨屬于這些青春洋溢的學生們的新鮮蓬勃的少年氣息讓他幾乎沒法按捺自己殺戮的欲望。那是印刻在妖魂血脈中的渴望。
“她”伸手,掐住了趙凌寒的脖子。
趙凌寒面不改色,仿佛感受不到“她”緩緩收緊的手指帶給自己的痛苦:“沒錯?!?p> “為什么?”寧燃夕歪了歪頭,好似很疑惑,但是她眼里的兇殘卻并沒有消失。
趙凌寒無需回答。
在教室里陸續(xù)現形的沉默法師已經讓問題的答案昭然若揭。
“寧燃夕”手上的力道更大。
“你是誰?”對此絲毫沒有感覺一樣,趙凌寒揚起了一個笑容,聲音冷靜地詢問。
“我是你宿命的敵人?!陛睔戇珠_嘴笑了,任由法師們將咒語丟在“她”身上,“是你永遠無法逾越的高山,是你余生的噩夢。”
風回北雪
“我是你宿命的敵人,是你永遠無法逾越的高山,是你余生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