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河

　　直到開學海鷗再也沒有聽到過鋼琴聲。那天的記憶仿佛是場幻覺，沒有人彈鋼琴，她也沒有去海邊。除了書本里夾著的便簽，再也沒有其他的東西能證明她去過海邊。

　　偶爾海鷗會在黃昏時將窗簾拉開看著遠處的海，內心祈禱著再次聽見鋼琴聲。

　　開學前夜，在外務工的父親特地打了一個電話囑咐海鷗，父親那邊信號不好，說話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

　　海鷗的父親常年在外跑貨車，聚少離多是家里的常態(tài)，所以父女兩之間多少有點生疏。海鷗能感覺出父親很想跟自己多聊天，但是不知道說什么話題。聽著電話那頭父親關心的話，海鷗笑著說：“知道了，爸?！?p>　　父親的愛是無聲的，藏在磕磕絆絆的對話里。

　　結束通話后，海鷗舒了口氣，低頭繼續(xù)做未做完的習題，書架上倒計時顯示著距離高考：653。

　　高二作息時間跟高一一樣，只是下午放學時間推遲了，由原本的六點放學延遲到七點半，多出來的一個半小時說是用來上自習的。通常早上是六點五十到學校，但因為開學第一天的緣故，只要求八點之前到班級里面。

　　因為可以晚點到校，海鷗起得比往常晚了些。洗漱過后早餐已經擺好，盤子里放著母親烙得雞蛋餅配著榨菜，碗里盛著冒著熱氣的白米粥。見海鷗出來，母親道：“快來吃吧，剛做好得。”

　　海鷗吹了吹碗里的粥抿了一口，發(fā)現還是有些燙，便將碗放在一旁吃著雞蛋餅。母親邊吃邊說：“你現在高二了，離高三也不遠了。記得咱們說好的，你屋子里的表等你上學的時候我給你換成新的，以后就按著新的表，知道了嗎？”

　　海鷗沉默地點點頭。

　　“你班主任我也打聽好了，還是你高一時候的班主任，跟你班主任到過招呼了說會多照看你的……”

　　海鷗依舊沉默地點點頭。

　　吃過飯后，海鷗再次檢查包里的課本確認沒有落下才出門。出門時，母親對海鷗說：“中午記得快些回來吃飯，別在路上耽誤時間?！?p>　　“好?！焙ｚt除了答應什么也做不了。

　　學校距家不是很遠，大約二十分鐘的路程，在路上還能看到零零散散的學生朝著一個方向走去。海鷗到教室的時候七點四十左右，班級里亂糟糟的，同學們一片一片的扎堆在一起。

　　“數學！數學借我抄抄！”

　　“英語呢，你英語作文寫了嗎？”

　　“怎么辦我物理作業(yè)沒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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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里嘈雜一片，都是在借作業(yè)。黑板上貼了一張座位表，旁邊還用粉筆寫了一行字“自己找自己的名字”，海鷗在座位表上掃了一眼發(fā)現自己在最左側第四排靠過道的位置。海鷗挺滿意這個位置，她不喜歡坐得太靠前。

　　走到自己位置的時候發(fā)現有人正坐在那里，是個男生。那人跟自己同桌之間的桌面上放了一張卷子，兩人正在奮筆疾書抄著。

　　海鷗沒動站在旁邊看著，過了會兒男生抬頭看了眼又立刻低下頭邊寫邊說：“不好意思啊，你先坐在前面這個位置吧，那是我的位兒，我馬上就抄完了?！?p>　　海鷗也不急就坐在了對方的位置上，海鷗的同桌抬頭發(fā)現是海鷗后，激動地說：“海鷗，你把化學讓我抄抄，就化學最后那兩套卷子?！?p>　　海鷗的同桌也是個男生叫李文博，跟海鷗高一同班。李文博看見海鷗后直接把放在中間的卷子給了坐在海鷗位置上的男生，“你自己抄吧，你抄得慢死了?！?p>　　海鷗邊找卷子邊說：“你開學前不是找我要過答案嗎，怎么還沒寫完？”

　　“等抄完再告訴你！”

　　緊趕慢趕在八點之前總算把暑期卷子寫完了，坐在海鷗位置上的男生離開的時候手都是抖的。

　　八點上課鈴響起的時候，班里還是一團亂，老師沒有出現在教室，仿佛是給班里沒有寫完作業(yè)同學的一個緩沖，他們更快地抄著作業(yè)，祈禱在老師來之前把作業(yè)寫完。

　　李文博作業(yè)補完了，悠閑地跟海鷗講著自己為什么沒有寫完作業(yè)，“你當時把答案發(fā)給我了，我覺得有答案就不用慌了，想著有答案了抄著還不簡單嗎，然后我就一直推一直推?！?p>　　“最后我就推到了開學前，昨天晚上我硬是寫到快三點還沒寫完，太困了想著剩的到學校再寫?！崩畈┪男χf，“還好我同桌是你?！?p>　　因為沒有老師，班里一直很吵。一個身影慢慢走近教室，同學們立刻噤聲。

　　“你們五班怎么回事啊，我在一樓就聽見你們二樓這么吵，你們班是菜市場嗎？怎么老師不在就管不住自己嗎？你們都是高二了，都快成年了沒一點自控能力嗎？”說話的是級里的主任，待人非常嚴厲，整個年級都很怕他。

　　看班里安靜下來后，又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在級主任的威懾下，直到班主任來之前班里一直都很安靜。班主任是在八點半左右到的，看著安靜的教室，笑著稱贊：“一個暑假不見同學們長大了，知道安靜了。”

　　聽到這話講臺下有的同學忍不住笑出聲，“剛剛老師去處理了點事遲到了，先給同學們道個歉。今年我是咱們五班的的班主任，教大家物理，班里有的同學我高一教過，有的我沒教過，這都不礙事，以后都是我的學生。我姓李，叫李斌，你們叫我班主任或者老師都行，這是我的聯系方式，大家都記一下，回去告訴自己的父母。如果以后有什么特殊情況都可以聯系我?！?p>　　班主任講了半天也沒說收作業(yè)的事，還沒補完的同學難免心中竊喜，覺得可能不收了，但是隨后班主任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道：“現在我念一下各科課代表，然后課代表把作業(yè)都收一下?！?p>　　講臺下一片哀嚎。

　　每科課代表都是兩人，一男一女。海鷗是物理課代表，另個男物理課代表竟然是坐在自己前面的男生，叫郭子陽。雖然一片哀嚎，但該交還是要交，要是發(fā)現課代表是自己認識的人，還悄悄說兩句好話，希望對方少收點自己的作業(yè)。

　　收作業(yè)的時候，海鷗聽見郭子陽在跟另一名化學課表商量：“你看我少收你一張物理卷子，你少收我一張化學卷子，怎么樣？”

　　在第二節(jié)上課前，各科課代表把作業(yè)都收完整理之后放在對應老師的辦公座位上，海鷗交作業(yè)的時候，班主任正在打電話：“行，行，沒問題，那孩子直接來五班吧。”

　　看見海鷗過來，將話筒捂了起來，問道：“齊了嗎？”

　　“有一個人忘帶了?！焙ｚt小聲說。

　　班主任點點頭示意他知道了。

　　因為教材要等到下午才能領，上午有課的老師干脆就跟同學們聊聊天問暑假都去哪玩了，也有的老師把同學們寫得暑假作業(yè)拿到班里批改，下面一片哀嚎著說這是公開處刑。

　　上午最后一節(jié)課是語文課，語文老師是個年過半百的男教師，海鷗雖說沒被他教過但也聽過他的名聲，什么“冷場王”、“尷尬制造機”，海鷗原本不懂什么意思，但一上對方的課就明白了，語文老師就是在硬聊。

　　“好煎熬啊?！崩钗牟┬÷晫ｚt說道。

　　海鷗嘆了口氣，從包里拿出競賽題寫了起來。

　　在課上到一半的時候，班主任領著一個男生走了進來，在語文老師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又同男生講了兩句，拍了拍男生的肩膀走了。

　　語文老師咳了兩聲，道：“看同學們這么無精打采的，那讓新轉來的同學做個自我介紹吧，讓你們都認識認識。”

　　海鷗抬頭看向被語文老師拉到講臺中央的男生，耳邊李文博自言自語道：“我已經替那個同學感到尷尬了，剛轉來第一天就有心理陰影了?！?p>　　講臺上的男生有點錯愕，他來得或許有些匆忙，額前的頭發(fā)向兩側撇去，頭發(fā)應該是被風吹得有些亂，但他還是還是朝臺下面的同學笑了笑，眼睛彎彎的。

　　“大家好，我叫江河?！闭f完還鞠了一躬，“從川巢轉過來的。”

　　川巢是個很繁華的內陸城市，離海離嵐灣鎮(zhèn)都很遠。

　　不知道是誰起頭鼓得掌，最后掌聲一片。語文老師說：“這個名字好啊，王令的詩《山中》有‘地寬江河競搖蕩，天闊日月爭西東?！痪洌@名字有寓意。當然啊，這首詩不在我們高中必背古詩詞里面，大家了解一下就行?！?p>　　“好了，你下去找自己位置坐下吧。”

　　“謝謝老師?！苯有χf。

　　江河的名字也能在座位表上找到，就在海鷗右手的斜前方?；蛟S是新同學的到來，語文課后半節(jié)也沒有之前那么冷場。

　　海鷗若有所思地看著江河的背影，隨后又轉過頭向窗外看去，從教室這里能看到遠處的海擰成一股藍白相間的線。

　　海鷗不斷在心里默念著“川巢”。

　　那里沒有大海，沒有海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