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子夏昔被樓無恙父子誘至匈奴伙同昆侖六劍與呼延鎮(zhèn)南合謀算計,早生清理積石山彤霄宮昆侖劍門之心。王鳳要他挑頭集舉眾家行頭之力遠赴西羌對付昆侖同門捉拿樓無恙,可說正中其懷。這日正與張家、趙家、樊家、李家、馬家、賈家六位行頭及甄二娘一起遴選人手,甚至已密商等得收拾樓家后如何瓜分其地盤,各各借義趨利,摩拳擦掌,亢奮激昂。忽然得報歐陽華敏奉王鳳之命來見,均有些意外,不過皆與歐陽華敏相熟,又都曾蒙其解救脫險之恩,不好怠慢,即齊出恭迎。
彼此算得是闊別重逢,寒暄甚歡。萬子夏問明歐陽華敏的來意,得知多了個武功高強、智勇雙全的幫手,自是非常高興,笑逐顏開,遂邀歐陽華敏入內(nèi)落座,一同參定各家人選、數(shù)目及對敵方略。因各家行頭既不愿也提防歐陽華敏染指長安九市之利,故刻意避而不再談議該事項,裝作專心致志唯秉公而謀,為國家盡力。
哪料甄二娘對歐陽華敏感激至深,忍不住替其將來著想,冷不丁露話道:“樓家的市面營生幾占長安京城的一半,資財富可敵國,此番收拾樓無恙之后,多少應(yīng)分其一些份額給歐陽公子?!备骷倚蓄^聞言,包括賈無財在內(nèi),神色立變,側(cè)目相視,默不做聲。萬子夏畢竟沉穩(wěn)老辣,圓滑道:“歐陽公子數(shù)度受命于朝廷,的確勞苦功高,想必過后公家定有不菲封賞。邋里邋遢的市面營生,只怕歐陽公子不齒?!辟Z無財反應(yīng)過來,立馬接話給夫人圓場:“就是就是,只要歐陽少俠看得起,此事大可從長計議。”
歐陽華敏聰穎異常,即明就里,止不住暗生感慨。若不為王事家仇,豈堪與蠅營狗茍、唯利是圖的市井豪強為伍!可是一己之軀勢單力孤,敵不過樓無恙、楊普、姚金星等惡匪之眾,為境況所迫,不得已直抒胸噫道:“華敏所為但求恪守道義,安身立命,無愧于心。至而有無朝廷封賞,有無市肆營生,皆不在度內(nèi)。深謝諸位大俠見愛所慮,誠不勞牽贅掛懷?!?p> 一席話不僅言簡意賅,坦蕩磊落,剛直不阿,也顧全了各位行頭的面子。萬子夏暗感慚愧,言不由衷道:“歐陽公子年歲雖少,卻能高風(fēng)峻節(jié),實在是同儕之翹楚。有道是江河后浪推前浪,莫若此次引眾之首,就由歐陽公子擔當,如何?”歐陽華敏深知其言不過是客氣話,趕忙施禮謝絕。
萬子夏假意再三推舉,沒想到其余各家行頭至后當真,也齊聲贊同,且不謀而合一力舉薦。萬子夏弄巧成拙,只能假戲真做,硬要歐陽華敏答應(yīng)不可了。歐陽華敏堅拒不過,心想:“本來眾家行頭之首,非萬子夏莫屬。他特意佯把重任推給自己,顯然是要教自己知難謙讓,謹遵號令。而其余各家行頭不可能不知其旨,卻結(jié)成一氣定要自己接下引眾之任,抑或是為防功成之后萬子夏聲威大震,獨得朝廷信任,在瓜分樓家的市場面營生時占盡便宜。要真是這樣,自己接則至令萬子夏暗生嫌隙,拒則公然得罪其余各家行頭,兩相矛盾,左右為難,無法兼顧。好在萬子夏正受王鳳器重,若不得王鳳準允,無論何人都不敢輕易取代萬子夏為引眾之首,縱使萬子夏真心實意相讓,估計也難改局面。”遂以王鳳未必準允為由加以推脫。
其余各家行頭既有心借萬子夏表面之言要歐陽華敏擔當引眾之任,便一不做,二不休,即速由賈無財和馬大俠趕去叩詢王鳳。出乎歐陽華敏所料的是,王鳳聽明各家行頭此議,竟萬分稱意,絕口贊可。歐陽華敏迫不得已,勉為其難應(yīng)承各家行頭。
隨后諸般議決事項,大多由歐陽華敏會同各家行頭定奪。萬子夏由主決轉(zhuǎn)為附議,果然神情郁郁。其余各家行頭瞧在眼里,卻佯裝不知,畢竟萬子夏是自己先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就算心有不滿也不宜申之于眾。最后各家均選派出二十位武功好手,當中包括了各家行頭和甄二娘,連同歐陽華敏在內(nèi),總計一百四十一人,差強人意組起了一支江胡赴義之旅。
歐陽華敏力挑引眾之任,經(jīng)向王鳳稟奏聽命,速領(lǐng)義旅與羽林中朗將田宏精揀細選的五百名羽林勇士會合。眾羽林勇士對歐陽華敏昔日護衛(wèi)太子出生入死的英雄壯舉早已耳熟能詳,甚是欽佩向慕,今得親見其人,群情踴躍,尤添敬意。兩拔人馬短暫集訓(xùn)磨合,即照預(yù)定行程雄赳赳向西進發(fā)。
歐陽華敏之眾在前開路,田宏親自督率眾羽林勇士殿后,兼運少量日用物資。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因大部分戰(zhàn)備輜重已傳令沿途諸郡縣供給,無需累車滿載從京城節(jié)節(jié)輸送照應(yīng),以利輕裝快騎疾速而前。
一日,先頭義旅馳過了陳倉縣域,前面不遠就是天水、隴西、武都三郡交界,距離嶓冢山寨已不足百里。歐陽華敏看看天色將晚,而田宏所部落后較遠,便下令己眾在天水東南面吳山腳下的大道旁安營扎寨,打算好好歇息一宿,養(yǎng)足精神,并等齊后部,一同奔襲姚金星的老巢。
日入時分,霞彩滿天,遠近荒野被映照得金暉燦爛,絢麗奪目。光影晃動之下,附近忽地斜刺里鉆出一隊人騎,約莫有數(shù)十條大漢,各個衣飾裝束雜亂不一,或高或矮,或胖或瘦,陣容參差不齊,乍看像是烏合之眾,細瞧卻分明盡是習(xí)武之士。有的赤手空拳,有的佩劍持械,臉上的神情都是一般的冷峻,警謹異常。
這伙人策馬逡徜至營前,擋在道上。當中一位彪形大漢向著歐陽華敏一眾大聲喝問:“你們是什么人?來此地何干?”甄二娘心直口快,聽其語氣不善,搶話反問:“你們又是什么人?緣何在此?”那彪形大漢看見是個女的搭腔,放低架勢道:“我等是幾路來自各地的朋友,巧好在此碰上,不知你們是哪路朋友?”甄二娘打趣道:“你想知道老娘的底細是么?且先報上名頭來?!?p> 那彪形大漢略顯遲疑,其左旁一位模樣斯文的漢子替他應(yīng)道:“這位娘子,大名鼎鼎的南山龍角寨倗大俠和你招呼,你莫要有眼不識俊杰?!闭缍镙p蔑笑道:“哦呵,原來是??看蚣医偕徇^日子的倗寨主,是不是缺個壓寨夫人,看上老娘了?”南山龍角寨是橫跨京畿弘農(nóng)和益州北面一帶惡名昭著的匪窩,遠近皆知。寨主姓倗名崇,字繼祖,甄二娘雖不識得其人,卻對其名頭早有耳聞。
那倗寨主被她揶揄得滿面通紅,結(jié)結(jié)巴巴道:“好……好……厲害的一張嘴兒,花容月貌……卻渾身帶刺,你莫不是……莫不是——長安九市賈家的甄女俠?”甄二娘止不住有些吃驚,想不到倗寨主也聽說過自己,樂道:“是啊,你既識得老娘,為何還要問來問去?”倗寨主尷尬道:“倗某只是久仰女俠大名,卻從未得機緣見上一面,今個看著你們像是從長安京城來的同道中人,不期然一猜就中。”甄二娘不愛聽他這般套近乎,涇渭分明道:“哪里哪里,你們占山為王魚肉百姓,我等在京城做的卻都是正兒八經(jīng)的營生,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焉可稱為同道?!?p> 倗寨主吃了個閉門羹,改問:“賈大俠也在這里么?”賈無財正站在甄二娘身后,即越前答道:“鄙夫便是,有何指教!”倗寨主拱手向賈無財一揖,客氣道:“晚輩豈敢無禮?!辟Z無財有意奚落他,調(diào)侃道:“那你是不是想趁鄙夫不在,占賤內(nèi)的便宜?”倗寨主難為情的咧了咧嘴,分辯道:“兩位大俠切莫誤會,晚輩素聞長安九市行俠之名,卻全不認識。今日有幸遇上兩位,故加探問?!辟Z無財哈哈大笑,毫無戒備道:“何止我賈家夫妻二位,除了樓家之外,其余各家之主都在這兒。”
倗寨主一聽,大是興奮,懇請賈家夫婦逐一引見萬家、張家、趙家、樊家、李家、馬家六位行頭。各家行頭皆熟知倗寨主之名卻不識其人,萬子夏不大愿意搭理他,張大俠張回、李大俠李有慶、樊大俠樊子奇對他也不冷不熱,只有馬大俠馬廷光、趙大俠趙君都慎重還之以禮,神色曖昧。
倗寨主敬見問候過各位行頭,猝然慷慨道:“京城閭里真是藏龍臥虎,各位與樓家勞心勞力協(xié)助官家治理九市營生,維護行規(guī),不求功名。哪曾想新君外戚王氏久已覬覦九市之利,一等朝權(quán)在握即大起貪念,急先栽給樓家大罪以除之,其后必輪到諸位遭殃。諸位同為長安九市豪俠,唇亡齒寒,確應(yīng)未雨綢繆,與樓家患難以共,戮力爭持道義。我等后輩同仁,自也不會坐視不管?!?p> 各位行頭發(fā)覺他這番話完全不對路,詫異莫名。樊大俠勃然作色,張口就要向倗寨主闡明實情。萬子夏急忙止住樊大俠及同伙,將就誤會向倗寨主探問:“兄臺等人是為樓家之禍而來?”倗寨主挺直腰桿道:“正是。且不止晚輩,尚有弘農(nóng)熊耳山石堅石大俠、南陽大復(fù)山郭操郭大俠、漢中大巴山肖業(yè)遠肖大俠等三位,也已相會在此。自王氏挾私構(gòu)陷、蠻橫抄拿樓家的兇訊傳播開來,天下英雄豪杰但凡聞之,無不憤憤不平,拽指唾罵。待得知樓大恙已被迫流亡西羌,王氏仍毒惡不放,強令朝廷鷹犬抵死追拿,估計還將會有更多英雄豪杰接踵而至,攘助樓家鳴屈申冤,匡扶正義。”言畢,不瞧各家行頭是何反應(yīng),即從其騎眾中請出石堅、郭操、肖業(yè)遠三人,冠冕堂皇給各家行頭一一引介。
這三位所謂英雄豪杰其實和倗寨主一樣是落草為寇之徒,所干的行當彼此大同小異,且都名聲在外,但各家行頭對其等所為甚是不齒,是以也從未與這三位打過交道,互不認識。那石堅便是適才那位替?zhèn)囌鲾[明來頭、生得斯文白凈的漢子;那郭操則是個矮冬瓜,只怕已剽掠了不少百姓膏脂,吃出一副胖墩墩的身材,頭臉肥膩,肚大如十月孕婦;那肖業(yè)遠卻長相憨厚老實,不知其根底,決難將他和橫行鄉(xiāng)里的大盜惡匪等同起來。
各位行頭絕沒想到緝拿樓無恙會引來這么多江湖黑道上的大魔頭,這些人不僅膽大妄為、作惡多端,而且全靠一身拳腳功夫打出名堂,連地方官府都無力捉拿,只能視而不見,聽之任之。若此類頭面人物堅信樓無恙無辜,為虎作倀,實確是個大麻煩。歐陽華敏也沒預(yù)料到這等狀況,心想:“須得如實向倗寨主、石堅等眾揭穿樓家的惡行,才好區(qū)處。但自己在江湖上是個無名小輩,不管怎么說,對方多半不會相信,而各家行頭在黑白兩道都頗有聲望,且明顯正被對方當作奔援樓無恙的同路,由其等向?qū)Ψ窖悦魇聦嵣萍右?guī)勸,當較為穩(wěn)妥?!彼彀蛋到o萬子夏頻使眼色。
萬子夏察覺后會意,才告知對方己眾非但不是樓無恙的幫手,且特奉朝廷之命會同官軍緝拿樓無恙而來。倗寨主、石堅等眾聞言大是驚愕,難以置信,質(zhì)問各家行頭緣何背棄同道之誼而聽命官府對付樓家。萬子夏詳將樓家所犯之罪列舉清楚,是非分明道:“我等并未有負樓家,今日樓家之難實系咎由自取,罪有應(yīng)得。諸位切不可輕信謠傳,意氣用事,釀下彌天大錯,致亂危害江湖?!?p> 對方一眾聽得目瞪口呆,但仍心存疑慮。倗寨主銳意問道:“你們既和官軍為伍,怎的不見官軍的絲毫蹤影?”萬子夏道:“我等遵照部署先行一步,官軍隨后就到?!眰囌饔謫枺骸澳銈儺斨姓l人為首,可敢以頭顱擔保所言非虛?”他必定以為各家行頭之首最有可能是萬子夏,故而要拿生死立言為難其人。照江湖規(guī)矩,敢押上性命者,方才靠得住,若然立而無信,便人人得而誅之。
孰料萬子夏意甚猶豫,望向歐陽華敏。倗寨主見狀,哈哈大笑道:“不敢是吧,我倗某早就看穿你萬大俠謊話連篇,休想輕易糊弄我等!”萬子夏有苦難辯,一瞬莫知如何回應(yīng)。歐陽華敏即刻挺身而前,亮開嗓門道:“誰說不敢!我偏偏就答應(yīng)你了?!?p> 倗寨主先是一怔,繼而更是放聲狂笑,全然不將歐陽華敏放在眼里,惡吼道:“何方小子!乳臭未干,也敢在本寨主面前放肆,信不信一馬鞭抽死你!”歐陽華敏心里來氣,凜然無畏站著沖他瞋目而視,一板一眼道:“我就是引領(lǐng)各家行俠之人。萬大俠所言句句屬實,你若不信,可在此待到官軍前來為證。”
倗寨主被他不屈而威的架勢鎮(zhèn)住,齜牙咧嘴轉(zhuǎn)向萬子夏挖苦道:“萬大俠啊萬子夏,你有臉撒謊無膽作保也就罷了,犯不著唆使一個黃毛小兒來羞辱我等!”萬子夏正色道:“這位少俠的確是我們各家的引眾之首,肯愿為萬某作證,斷非戲言!”
倗寨主環(huán)視其他行頭,眼見悉無異詞,不得不對歐陽華敏刮目相看,探問:“小子,你姓甚名誰?有何能耐充當各位九市名俠的頭兒?”歐陽華敏惱他語多不敬,傲然道:“你莫管我有何能耐,只要汝等執(zhí)迷不悟,非替樓無恙那惡人賣命不可,就愚蠢至極,不配知曉我堂堂正正的名頭?!?p> 一直旁觀的郭操此時忽然插話道:“倗寨主,我看這小子不像有什么天賦異稟,也不似什么特奇之才,卻目中無人,口出狂言,分明是個不知死活的傻家伙。假若在這里的各家行頭見利忘義與王氏相互勾結(jié),指望除掉樓家后也能從中撈到一些好處,自必甘當官軍的馬前卒。而此時官軍未至,其等為應(yīng)付我們,既不能坦陳事實泄露機謀,又怕違背江湖規(guī)矩不敢對言而不實擔責(zé),遂由這么個傻小子濫竽充數(shù)頂替引眾之首,以騙取我們的信任孤立樓家。他們心眼里把算籌撥弄得嗶叭響,我等可不能糊里糊涂上了他們的當,且試試這小子的本事,便知分曉?!?p> 這番話正中倗寨主下懷,他如恍然大悟道:“郭兄之見鞭辟入里,一語道破天機。這幾位行頭忘其根本,同道相殘,肯定和王氏歹毒圖謀相一致,也是為爭奪長安九市之利。這小子涉世未深,懵懂無知,聽人擺布,確該給他一些教訓(xùn)嘗嘗,好讓他長點兒記性,曉得往后凡事多留一分心眼?!?p> 兩位寇匪一唱一和,甚是來勁,跟即爭搶由誰先向歐陽華敏動手。那姓肖的則警告各家行頭自守本分,不許幫護歐陽華敏。那石堅不愿袖手旁觀,一面調(diào)解兩位同伙,一面抽刀拔劍,勒騎向歐陽華敏躍躍欲直撲而上。
歐陽華敏對其等滑稽的爭先恐后看不過眼,也不想由著對方小覷。雖然尚不清楚倗、郭、石、肖四人各個的功底,但曾力敵過眾多武學(xué)泰斗,渾然一身膽氣,況且之前獨戰(zhàn)千軍萬馬照樣面不改色,何懼眼前區(qū)區(qū)數(shù)十賊眾!當即大步跨進,迎著四位寇首道:“汝等不要裝腔作勢假意逞強丟人現(xiàn)眼,只管一齊放馬過來,本少俠倒要看看將你們四位綁在一起究竟有幾斤幾兩。”
此話在諸位盡干刀頭喋血營生的寇首聽來簡直大受污辱,可說還從來無人膽敢在他們面前恁般張狂。那石堅氣急敗壞夾駒舞刀直取歐陽華敏的面門,那姓肖的橫眉怒目抖開劍花縱騎斜刺,倗寨主和那郭胖漢更是火冒三丈,嘎然撇開爭執(zhí),疾如狂飆急繞左右兩路抄上,一戟雙斧分從兩側(cè)劈向歐陽華敏的腰身。攻勢陡發(fā),雷霆萬鈞,各位行頭應(yīng)變不及,心頭劇提到嗓子眼。
卻見歐陽華敏連劍都不拔,僅只弓身下步,雙掌齊出,快如閃電連連擊向?qū)Ψ?。四位寇首的利刃全在眼看得手的一剎那,統(tǒng)統(tǒng)被歐陽華敏無形的凌厲掌力或阻住,或擋開,或挒壓,或反彈回去,甚至連人騎都給震得直打踉蹌,被迫退后站穩(wěn)。在此等刻不容緩極度驚險之際,不避不讓針鋒相對化解四向利刃近身同時夾擊,恐怕當世也只有歐陽華敏憑恃般若菩提神功所能為。他在挑釁對方之前,已暗運般若菩提心法,積聚排山倒海之內(nèi)力于兩掌,招招剛猛奏效。
四位寇首怛然失色,面面相覷。各家行頭即便早知歐陽華敏身懷絕技,武功奇高,也斷不敢想象其已臻達這等出神入化的境界,眨眼間見其化險為夷,皆愣愣的松了一口氣。至于雙方余眾,就敢情真?zhèn)€大開眼界,瞠目結(jié)舌,做聲不得。
歐陽華敏英姿颯爽,威風(fēng)抖擻,慢慢拔出青龍寶劍,朝四位寇首的眼前一亮,氣宇軒昂道:“來而不往有失禮敬,你們要不要也接我?guī)资絼φ??”那倗寨主抵死不信邪,兇悍喝道:“哪個怕你!”話音未落,即揮戟橫掃斫向歐陽華敏的頭頸。
歐陽華敏側(cè)仰閃過,反削一劍,硬生生將來戟的單向月牙刀連根鉸落地上。對方的長戟活突突變成了槍矛,握在手里甚是狼狽。倗寨主羞怒滿面,換招挺槍向歐陽華敏當胸勁刺。歐陽華敏矯捷往旁一讓,挽劍照準其槍頭斬落,如剁豆腐一般立斷其端銳。倗寨主接連失利,惶惶收手,魂不守舍道:“小子,今日撞鬼,便宜了你?!?p> 歐陽華敏有意要教他心服口服,泰然自若道:“你若以為我手中的家伙有名堂,不妨相互赤手空拳切磋一下?!眰囌飨纫杨I(lǐng)教歐陽華敏所向披靡的怪異掌力,哪還敢抱存僥幸和他徒手較量一決雌雄,何況眾目睽睽之下早就勝負已分,死皮賴臉胡攪蠻纏必定更自取其辱。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稍稍回過神來,悻悻丟下一句:“小子,您等著瞧罷?!奔此俸粢浔妭}皇撤走,往西南沒入荒野而去。
歐陽華敏一行旨在緝拿樓無恙,既向四位寇首澄清謠傳,便覺得無必要追趕其等。不久,田宏率眾羽林勇士跟到,歐陽華敏著即向他稟明適遇寇匪諸情。田宏深感四位寇首所聽謠傳甚是怪譎,其等舉動非同尋常,不敢掉以輕心,作速派快騎返馳回京向王鳳密報,同時令五名斥候連夜趕前探路,余下之眾則改擇隱秘處安頓、歇宿。
次日一早,其中兩名斥候匆匆回報,此去直至嶓冢山下悉無異情,另外三名斥候仍在嶓冢山中偵察狀況。田宏照舊命歐陽華敏領(lǐng)七家行頭之眾為前鋒,直奔嶓冢山寨打頭陣,自領(lǐng)大隊人馬押后,并遣軍丞姜罍征調(diào)嶓冢山附近上邽、望垣諸縣所備輜重以應(yīng)急需。
歐陽華敏與所部神速馳至嶓冢山寨外圍,但見四面山勢高聳陡立,奇峰險壑環(huán)繞,直插云霄的峭壁間,僅有一條彎曲狹長的棧道通抵寨門。面對此等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的天險要塞,莫說無法大舉揮師攻伐,就僅數(shù)百武勇駢騎列隊而進,都難覓立錐之地。且棧道上方盡是千仞懸崖,兩邊的巒嶂機關(guān)密布,箭垛成排,尤其隔著深壑對面,處處因地制宜建有塔臺和投石機架,全將來犯之敵置于眼皮底下,或以箭射之,或以石投砸,對方皆無處可躲。
寨門易守難攻,而據(jù)斥候所探,又別無入寨、破寨路徑。歐陽華敏和各家行頭相商,皆認為不可貿(mào)然進擊,遂守在棧道這端,等著田宏前來酌情定奪。田宏到后,看見這般敵況,也是大為苦惱。慎重起計,先由各家挑出身手尤為敏捷的武功好手,再加上三十名羽林勇士,隨同歐陽華敏以盾護身嘗試攻打寨門。結(jié)果未至棧道的一半,便已抵擋不住對方密集如蝗的箭雨射壓和投石阻擊,或死或重傷者十數(shù)人,余皆寸步難進,歐陽華敏思忖:“即便己方有幾位冒死能抵達寨門,也情如甕中之鱉,被動挨打,毫無破寨指望?!敝缓靡娋茸o死傷撤出棧道。
田宏眼睜睜看著連棧道都過不去,更莫提強攻寨門了,不得已另謀他策。因山寨位處絕域險峰之巔,按常理判斷,寨中的糧草必不可能自給自足,定然需從山下輸運補給。若的確僅此一條棧道與外界交通,那么只要把守住這端出口,堵死寨中之敵的活路,假以時日,山寨該當不攻而破。于是下令在棧道這邊步步扎營,坐等寨上之敵糧盡困窘,被迫出寨來犯或投降。同時為防萬一并爭取時機,指派更多人手與斥候分頭徹查山寨外圍,甚還找來附近鄉(xiāng)縣的官吏、三老、里正,詳加核實究竟有無破寨或其他出入山寨的隱秘途徑。
然則一眾不辭辛勞查覓逾月,皆無人得知山寨之秘。刻刻留意寨上動靜,也始終不見有任何異樣情狀。棧道那頭的寨門偶爾會出來幾個嘍啰探察,但無絲毫奪路下山的跡象,好像寨內(nèi)倉廩豐實,糧草物用足可維持長年累月閉寨不出。而寨外四下里盡是千丈懸崖俯瞰崇山峻嶺,絕無可供破寨的捷徑,且周遭方圓數(shù)十里遠,均未發(fā)覺有何可疑之處能夠暗通山寨。若長期被困在這樣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寨里面而全不慌亂,除非不食人間煙火。
田宏掐指數(shù)著時日,一籌莫展的過了一旬又一旬。歐陽華敏和各家行頭眼望寨上之敵依舊安之若素,好像沒一個把困死在寨內(nèi)當回事,止不住疑竇重重。經(jīng)稟明田宏,留下萬子夏和甄二娘約束各家人手,與其余各位行頭親自出馬,一同深入探訪山里人家,期許能碰上好運氣,恰巧找到對山寨有所了解之人。
一行七騎在嶓冢山下遠遠近近輾轉(zhuǎn)數(shù)日,所覓見的人家對問及有關(guān)山寨的巨細要么避而不答,噤若寒蟬,要么好心告知山上是個窮兇極惡的賊窩,勸誡歐陽華敏等人切勿多管閑事。盡管歐陽華敏一行坦誠表明正奉朝廷之旨清剿寨匪,一眾尋常百姓還是畏畏縮縮,忌憚恐懼,皆堅稱不曉得賊寨之詳。歐陽華敏和各位行頭想到這些民眾必已飽受寨上寇賊之苦,深知其等生怕慘遭報復(fù),且對無辜之民也不好以強相逼,只能苦口婆心解說切詢,故雖覓得一處又一處人家,卻都是一樣的情形,查究不出一丁點兒有用的結(jié)果來。
這日經(jīng)過一個格外熱鬧的鄉(xiāng)集,距離嶓冢山已有數(shù)十里之遙。歐陽華敏和各位行頭正尋打尖去處,不期然撞見一伙村野壯漢在往兩輛牛車上裝載貨物,當中幾個熟悉的身影令歐陽華敏眼前一亮。仔細辨認,竟是之前在桃花山莊充當下人算計自己和甘延壽、太子一行的歹徒,當即暗向各位行頭言明對方身份,一齊閃躲在旁。
那伙壯漢裝滿兩車米面及日用,跨騎押送離開鄉(xiāng)集,取道望嶓冢山而行。歐陽華敏領(lǐng)各位行頭悄悄跟后,直至嶓冢山南麓的一戶人家,那伙壯漢停車卸貨,熟頭熟路的搬入戶門里去。歐陽華敏和各位行頭斷定其等必是給山寨籌備提供所需,立時現(xiàn)身出手,合力將對方拿下。那伙壯漢加上戶內(nèi)的同伙總共有十七人,個個勇猛有力,但武功身手一般,無一能抵敵、逃出歐陽華敏和各位行頭的指掌。
經(jīng)一通盤審,這伙歹徒果然悉是山寨上的賊匪,奉命下山剽取豪奪民脂民膏。該戶人家并非尋常百姓的居所,實為一座掩人耳目的擺設(shè),其主屋地下暗藏一間地窖,里面挖建有一條長長的洞道直通到山寨之上。因而不管山寨被圍困多長時日,寨內(nèi)的賊眾都無須為活計擔憂著急。
歐陽華敏和各位行頭弄明此處玄機,即由趙君都和樊子奇火速返回寨前告知田宏,調(diào)來百名羽林勇士,協(xié)同從洞道而上偷襲山寨。為防洞內(nèi)布有機關(guān),歐陽華敏和各位行頭押命所擒歹徒在前開路,一眾攀爬了十多里洞道,最終與田宏、萬子夏所部里外呼應(yīng),一舉擊潰寨上的逾千名寇匪。
可是姚金星、樓無恙卻不在寨內(nèi),只有那位替姚金星賣命的老翁姚管家掌寨主事。讓田宏和眾羽林勇士大感驚訝的是,之前被羽林營驅(qū)逐除名的盧亮、方衛(wèi)、丁益、牛滿山四位劣徒,居然也在山寨落草,各各成了欺壓百姓、為非作歹的頭目。歐陽華敏已和其等打過交道,便向田宏述明四位劣徒的惡行。田宏怒不可遏,嚴責(zé)四位劣徒之罪,逼迫其等招供姚金星、樓無恙的下落。
四位劣徒在田宏面前羞愧難當,無臉抵賴,只得老實交待。原來樓無恙逃到嶓冢山寨之后,不久就有人專程從京城給他捎來口信,及時將大司馬王鳳張羅人手追拿他的要情告知,囑咐他務(wù)必聯(lián)結(jié)姚金星和羌王楊普堅抗到底,并隨時關(guān)注天下英雄的動向。如有江湖豪杰趕往前來插手過問,便趁機大肆揭發(fā)王鳳欺壓少主,攝政篡權(quán),挾私背義,早視江湖群豪為亂黨,心懷忌恨,急欲鏟除而后快。故先圖謀奪占長安九市之利,編織大罪強加給樓家,置之于死地。繼后必對余下各家行俠狠下毒手,再而只須以安定萬民為借口,大可堂而皇之號令舉朝之力剿滅四方豪杰。如此連環(huán)算計,陰毒至極,天下豪杰共存亡,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聞之者豈能但求自保,棄樓家而不顧!樓無恙聽明對策,趕緊與姚金星密商,請來羌王楊普,打聽得知果然已有各路英雄豪杰馳奔西羌而來,且無不主張積石山彤霄宮出面主持公道,論清是非。三人遂帶上親隨匆促下山,適在歐陽華敏和田宏等眾圍困山寨之前,往積石山彤霄宮去了。
歐陽華敏仔細琢磨讒謗王鳳之詞,后背直冒冷汗。當初從倗崇口中獲知有關(guān)謠傳,只道其等誤聽誤信,尚不怎么放在心上。如今分明有奸人處心積慮訛言惑眾,要挑撥江湖豪杰敵對王鳳和己等,唯恐天下不亂,豈可等閑視之。田宏也是駭然驚疑,立問是誰給樓無恙送來口信,何人在京城替樓無恙出謀劃策,興風(fēng)作浪。盧亮等四位劣徒茫然相顧,只告知那前來送信之人是個中年漢子,余皆答不上來。田宏轉(zhuǎn)而向那代管山寨的姚老翁查究,威逼利誘,軟硬兼施,但終未能教其吐露多一丁點兒信息。各家行頭不肯善罷甘休,拿出平素欺行霸市的狠辣手段,對幾位山寨頭目刑訊逼供,照樣無果。對方一眾不管是假裝糊涂,還是真不曉得隱情,全都聲稱根本不敢過問那個給樓無恙捎信之人何名何姓,更不清楚其受何人指使。
面對上千寇匪,田宏無暇一一盤詰,只得將其等悉數(shù)押下山去,分成幾大撥關(guān)入附近幾個縣獄,交由縣尉、令長代審。同時調(diào)令天水、隴西、金城三郡的數(shù)千兵馬奔赴積石山一帶,把守各處隘口,一者穩(wěn)住羌人各部,以防諸羌受羌王楊普煽動作亂;二來堵截樓無恙、姚金星、楊普等人的退路,也備臨急增援;三者,所部署的兵馬若遇各方英豪率眾而至,可即時告知實情勸返,化解輿情之危。然后和歐陽華敏領(lǐng)己眾稍事休整,便向積石山彤霄宮進發(fā)。
從嶓冢山至積石山尚有千里之遙,且穿過隴西、金城沿大河折往南行,要不是高原廣漠,便是崎嶇大川,越往前越苦寒貧瘠,荒無人煙。好在數(shù)百騎都精強矯健,不畏辛勞。途中非止一日,眾騎到得積石山彤霄宮下,但見山門內(nèi)外駐扎著許多帳營,各路江湖豪杰已先聞風(fēng)而至,熙熙攘攘,少說也有逾千之數(shù),把向來避囂習(xí)靜的清修之地擁擠得異常熱鬧,如同集市。
田宏和歐陽華敏引眾尚未停騎下鞍,早有人認出各家行頭,迎上前來招呼。尤其是素以彤霄宮高徒知名的萬子夏,立成眾目之矚。有的英豪與其相識,客氣叩見,探問來意。有的估計只聽說過其人,遠遠的注目而視。更多則是與其素昧平生,或謹慎旁觀,或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當萬子夏和其余各位行頭向?qū)Ψ窖悦鞔诵心藶樽侥脴菬o恙而來,各路英豪馬上神情各異,將信將疑有之,惑然不解有之,睽目相向有之,替樓無恙力辯有之。不等萬子夏和其余各位行頭向他們引見田宏和歐陽華敏,已有人亮聲指責(zé),甚至憤然敵視。
田宏沉著應(yīng)對,拱手向各路英豪致意,自報家門,并一一問知各路英豪的來頭,鄭重向其等闡明樓無恙及另外兩位惡逆之徒姚金星和羌王楊普的罪行。但無論是遠離京畿的河西馬幫魁首薛太歲薛常,江漢船幫的寇首水上漂竇健,并州以打抱不平著稱的豪強樂嘯天樂大俠,橫行豫章、九江、丹陽三郡、立漢大將英布的后裔、自封為鄱陽王的英先仇,益州武林泰斗犯霸成,以及淮楚、南越一帶的名俠,還是近在京兆之側(cè)以神拳無敵名噪江湖的河?xùn)|解家解無雙,左馮翊避居梁山的大盜韓盛——等等,都心存戒備,疑而不信。
歐陽華敏看見曾在途中相遇的倗崇、石堅、郭操、肖業(yè)遠等人也到了彤霄宮,正夾雜在各路英豪當中,心想:“這四位江湖寇匪執(zhí)迷不悟,定要來趕這趟混水,多半已向各路英豪詆毀己眾,歪曲朝廷的旨意,是以不管田宏怎樣苦口婆心解說,都是徒費唇舌?!闭蛋堤嵝烟锖?,果然便見那倗寨主跳出來嚷道:“大伙兒切莫輕信官家之言。本寨主已經(jīng)查證,堂堂朝廷竟與諸多明火執(zhí)仗、蠅營狗茍的京城市肆行俠相勾結(jié),假罪捉拿樓無恙大俠是虛,企圖重新瓜分長安九市之利是實。”
田宏冷靜發(fā)問:“此等無稽之談,證從何來?”那倗寨主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解大俠,韓大俠,你們說是也不是?”那河?xùn)|解無雙和梁山韓當不約而同點頭回應(yīng)。田宏轉(zhuǎn)問其二人:“解大俠和韓大俠有何憑據(jù)?”那解無雙道:“我輩有人在朝廷中照應(yīng),對汝等的奸謀自不難知曉。”韓當也隨即道:“證據(jù)就在當今大司馬王鳳手中,汝等回去向他一問便知?!?p> 田宏威嚴道:“兩位得誰在朝中關(guān)照?!若憑道聽途說,決不可謠傳中傷朝廷棟梁!”韓當如聞耳邊風(fēng),粗蠻無禮道:“什么狗屁棟梁,無非與你們沆瀣一氣,謀財害命罷了?!苯鉄o雙卻老于世故,狡黠道:“是哪個關(guān)照我輩,定然不能告知你們,也何須告知你們??傊銈兪浅⒅腥耍诚沓①旱?,他們也是朝廷中人,食享朝廷俸祿;你們?nèi)粞灾尚牛涞纫脖匮灾尚??!碧锖暧行﹣須?,凜然正色道:“謠傳事關(guān)重大,豈由得包瞞罪魁禍首!何人唆使汝等以訛傳訛,務(wù)須當眾明白交待,好教天下分清是非。”
韓當狂傲道:“江湖中人,義字當先。我輩決計不會出賣朋友,你能怎的?”田宏忍住怒火,厲聲質(zhì)責(zé)道:“知奸而不揭,何義之有!”解無雙不甘示弱道:“你們對染指江湖的當朝獨夫惟命是從,助紂為虐,反誣公直體恤、維護下民之士為奸,何其謬哉!”田宏揪住關(guān)節(jié)喝問:“閣下所言體恤維護下民之士究竟是誰?!”解無雙仍舊守口如瓶,倨僈道:“無可奉告。”田宏憤然作色,警斥道:“汝等執(zhí)意聽信奸人與朝廷作對,必成共犯?!?p> 各路英豪聞言,神色微變,忽地竊竊議論開來。解無雙哈哈大笑,對田宏不懷好意道:“我輩本就已在你們的算計當中,汝等什么時候?qū)ξ逸厔邮?,不過早晚而已。吾等成不成共犯,有何差別?!碧锖瓴煊X此話存心找茬,被氣得臉色發(fā)紫,盛怒辯責(zé)道:“純系誣悖胡言!我等全為捉拿樓無恙、姚金星、楊普等罪逆之徒而來,與諸位何無干系,是誰捏造惡謠蒙騙蠱惑諸位?”
歐陽華敏耳尖,隱隱聽見群豪都在猜疑王鳳必有清剿江湖豪杰之心,把解無雙所言完全當真。如果田宏繼續(xù)查究何人挑撥各路英雄至此,局面勢必變得越來越復(fù)雜。為防雙方?jīng)_突起來,便勒騎越前,調(diào)解道:“既然解大俠、韓大俠兩位前輩不愿說明所散謠言出自誰人之口,也無妨礙。只要各路英雄暫肯在旁看著,不加干預(yù),由得我們將樓無恙等朝廷欽犯拿下,事實如何立現(xiàn)分曉。”
各路英豪霎時齊齊望向歐陽華敏,不無驚訝意外。韓當粗人快語,贊許道:“這小子年紀輕輕,說話倒是通情達理。各位意下如何?”先向田宏發(fā)難的倗寨主接話道:“這小子仗恃手中一把利劍,懂得一些妖法,初生牛犢不怕虎,就讓號稱天下無敵的昆侖劍門及樓無恙大俠給他一點兒苦頭嘗嘗,有何不可?!毖赞o之間,甚是銜仇記恨,巴不得歐陽華敏遭殃而幸災(zāi)樂禍。
群豪有的隨聲附和,有的亢奮攛掇,有的默然觀望,也有秉持公正之士,要為弄清楚實情立下規(guī)矩。否則歐陽華敏之眾一哄而上,與袒助樓無恙的昆侖劍門大打出手,把肅穆的彤霄宮攪得雞飛狗跳,甚或毀之一炬,各路英豪可不能不管;若僅由樓無恙率其寥寥幾位同伙力戰(zhàn)數(shù)百聽命朝廷的武勇,自必寡不敵眾,有背各路英豪此來匡扶正義的初衷。場面一時嘈雜擾攘,眾口紛紜。
歐陽華敏看著群豪既似烏合之眾,又似謀定而后動,有商有量,不禁心下生疑:“盡管江湖之士慣常目無朝廷,為非作歹所在多有,單單以樓無恙等賊人犯逆之罪,無法說服各路英豪袖手旁觀。但要說群豪深懼樓無恙等賊人伏法之后罪禍延及其等,擔心根株牽連而前來阻撓,則其等所為無異于引火自焚,和所慮相矛盾,太過不合情理,內(nèi)中必定另有古怪。莫如向群豪揭發(fā)樓無恙違背江湖道義,勾結(jié)匈奴謀害萬子夏等九市同行,且看是否激起公憤,以察探群豪的真正來由。”遂以洪亮嗓門止住群豪亂哄哄之勢,將樓家陰毒算計京城其余各家行俠的經(jīng)過從頭至尾詳實宣之于眾。
群豪起先聽得漫不在乎,認為歐陽華敏無非是要構(gòu)陷樓無恙而刻意編造樓家的惡行,數(shù)度甚欲打斷話頭。爭奈歐陽華敏既身歷其事,親眼目睹,又有諸位行頭在旁作證,毋庸置疑。群豪越聽越震驚錯愕,不由得不信,漸漸鴉雀無聲。至后,歐陽華敏懇切道:“諸位豪俠為道義不辭辛勞,甘愿赴湯蹈火,著實令人欽佩。然則樓家大罪確鑿,樓無恙最是惡不可赦,今日我等奉朝廷之命拿之,可說也是為江湖除害。諸位非但不該聽信訛謠,受奸人左右,論理更應(yīng)當反過來相助我等,協(xié)力懲處同道敗類?!?p> 一番話據(jù)實而發(fā),鞭辟入里,擲地有聲。群豪如醍醐灌頂,個個無言以對,猶豫有頃,紛紛退向兩旁讓出道來。倗寨主、解無雙、韓當之流即便心有不服,理屈詞窮,也莫之能辯。不過歐陽華敏愈加茫惑不解,逾千豪杰竟全無一人動怒指責(zé)樓家謀害同行之罪,宛如一丘之貉,各對同類相吞的惡劣行徑習(xí)以為常。
田宏大大松了一口氣,卻沒有趁機譴令群豪撤去,只顧率引己方之眾直奔距離山門不遠的彤霄宮。群豪好像對樓無恙等賊人的安危極度關(guān)切,又似爭看熱鬧,比肩接踵、熙熙攘攘的緊隨在后。到得彤霄宮前,但見圍垣之內(nèi)屋宇重重,劈山而建,占地開闊。居中一座主殿樓閣崢嶸,疊檐琉璃,赭柱金壁,飛梁畫棟,仿如皇家的離宮別館,富麗奢華。
想必早已有人將適才山門那邊的局勢報入彤霄宮內(nèi),此時宮院外寬廣的石坪上正聚集著二三百武士,把守住宮院大門。萬子夏熟知彤霄宮的服飾打扮,辨認出當中約有半數(shù)應(yīng)是同門弟子,其余則雜亂無章,不曉得是些什么人??拷泻?,方知是樓無恙、姚金星和羌王楊普帶來的隨從護衛(wèi)。
田宏得知所要緝拿的要犯就在宮院里面,立馬喝命守門之眾讓路,急欲領(lǐng)人手奪門直入。眾守門武士顯然早有防備,一面嚴陣堅拒,一面怒目相告:宮主早在殿堂等候多時,但僅準許來眾之首入見,加上所攜者不得超過十人,否則格殺勿論。歐陽華敏暗暗掂量:“自己和田宏及各家行頭,再算上甄二娘,剛好是十人,看來宮主對己方心里有數(shù),只不知其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眼見田宏口氣強硬,要與對方頂撞起來,趕忙施以緩兵之計勸道:“宮主既已有令在先,我等暫不妨從之?!?p> 田宏固執(zhí)道:“我方若區(qū)區(qū)十人入內(nèi),焉知不會中了對方圈套?!睔W陽華敏道:“在下與八位行俠陪同將軍進見,就算宮院內(nèi)設(shè)有伏埋,以我等十人的武功身手,也當不懼?!比f子夏熟悉彤霄宮里里外外的布局,對歐陽華敏的主意深表贊同,其余各家行頭和甄二娘也自告奮勇,悉無異詞。
田宏拗不過眾心如一,勉強點頭。遂將所率羽林勇士及各家行頭的隨從交由軍候段彧在外統(tǒng)一號令,預(yù)先定好應(yīng)變之策:假如己方十人到了宮內(nèi)遭到襲擊,段彧即兵分兩路,一路竭力抵住宮外的強敵,無論群豪是否插手相助對方,都要確保另一路殺入宮去增援。俗話說擒賤先擒王,只要把宮內(nèi)的逆徒之首拿下,宮外的敵勢自必不難化解。這般部署停當,才請萬子夏策騎引路,自與歐陽華敏及另外七位行俠勒駒跟后望宮院大門而前。
對方守門之眾不再阻攔,全看著萬子夏等騎投院門而入。十騎進了院內(nèi),便有宮中弟子迎上,侍候下鞍歇馬。歐陽華敏繞過正對大門的影壁,環(huán)顧院內(nèi)情狀,卻見除了在外遠遠可瞻的那座主殿,以及殿前偌大的一個習(xí)武場院,余處與尋常大戶人家差不多。估計絕大部分弟子都到院外集結(jié)去了,只剩下三三兩兩在內(nèi)打理照應(yīng)。
一名弟子特地問明誰是萬子夏,尊其為師叔祖恭敬施禮叩見,之后無需任何吩咐,即引來客十人徑往主殿大堂。萬子夏略顯驚疑,邊舉步邊探問該弟子姓名,對方卻避而不答。頃刻到了殿堂門口,歐陽華敏放眼往里瞧去,剎那吃驚得張大嘴巴發(fā)不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