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倥傯,嬙兒遠(yuǎn)嫁呼韓邪單于不經(jīng)意間就快一年。因已和歐陽華敏暗結(jié)良緣,十月懷胎,哇哇產(chǎn)下一名男嬰。該孩兒虎頭虎腦,健康活潑,煞是招人喜愛??伤檬闶莻€漢人模樣,一點兒胡人的長相都沒有,更莫說與呼韓邪單于有絲毫像似之處了。侍候分娩的仆婦皆覺得奇怪,私下嚼嘴嚼舌,妄加猜疑,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呼韓邪單于早先已對嬙兒的身孕挾疑至深,后因左賢王雕陶莫皋不顧悖辱倫常,親口承認(rèn)嬙兒肚子里的孩兒是他的骨肉,呼韓邪單于礙于父子家丑,才勉強(qiáng)忍氣吞聲。至?xí)r眼見連雕陶莫皋是否確系這孩子的生父都極為可疑,哪還能坐得住,當(dāng)即火急火燎找來雕陶莫皋,獨(dú)自和他一人關(guān)在密帳,責(zé)問:“你和寧胡閼氏生下的孩兒,怎會全無半分咱們胡族的血統(tǒng)?”
雕陶莫皋心知肚明,故作糊涂反問:“父單于何出此言?”呼韓邪單于道:“那孩兒沒有一根頭發(fā)、沒有一處肌膚能看出是我們胡人,你且老實說來,到底是怎么回事?”雕陶莫皋早有防備,置辯道:“兒臣和寧胡娘娘一個是胡族,一個是漢人,所生的孩兒既可能完全像胡人,也可能完全像漢人,或者父母尊容兼而有之,此乃自然之常,無可厚非?!?p> 呼韓邪單于道:“俗話說,父子三分像。你的孩兒,總該有一些你的特質(zhì),不是么?”雕陶莫皋甚不以為然,詼諧道:“父單于可曾聽說過有俊美夫婦生出癩蛤蟆?這不是玩笑話,還真有其人,且不鮮見?!焙繇n邪單于被弄得笑也不是、罵也不是,狡黠道:“你若真與寧胡閼氏相好,怎不見你在她帳內(nèi)歇過一宿?”
雕陶莫皋暗暗一懔,佯裝不悅道:“父單于原來信不過兒臣,一直在監(jiān)視兒臣和寧胡娘娘的往來?”呼韓邪單于不假辭色道:“寧胡娘娘是為父的閼氏,你大膽辱占為父所愛,為父難道不該加倍提防,時時處處留心么?”雕陶莫皋顯得理虧難為情,卻道:“兒臣和寧胡娘娘不再私會親近,實怕一錯再錯,也是為父單于的聲譽(yù)著想?!焙繇n邪單于妒火中燒,惱怒喝斥道:“好個文過飾非、護(hù)全為父臉面的孝順王兒!當(dāng)初你們二人在茍且成奸之前,怎不先替為父好好想一想?真是不知羞恥!”
雕陶莫皋不想在父單于的氣頭上多作辯解,悶悶的沒有答話。呼韓邪單于虎視眈眈的瞪著他,愈加發(fā)惡道:“你做啥不言語了?你不是自恃文武雙全、伶牙俐齒么?烏桓人最會胡說八道了,素來忌恨為父與大漢敦睦邦交,總在想盡辦法沒事找茬向大漢挑撥我們大胡的是非。你不妨親率所部到大漠東南烏桓邊界呆到為父沒命,長年坐陣與烏恒人唇槍舌戰(zhàn),好教他們見識見識我們大胡也有像他們布谷鳥一般的搖唇鼓舌之才?!?p> 雕陶莫皋曉得大胡與烏桓的東南邊界距離龍庭遠(yuǎn)逾千里之遙,眼下兩國沒什么緊張沖突,以為父單于說的是氣話,不大情愿的支吾道:“烏桓之事……可暫緩計議。兒臣……兒臣還想在龍庭多陪陪母親?!彼纳甘呛繇n邪單于的大閼氏,最受呼韓邪單于尊寵,故想以侍奉母親為由頭,消一消父單于的火氣。
哪料呼韓邪單于非但不念其待母之孝,反而更如火上澆油,厭棄訓(xùn)責(zé)道:“你母親好端端的何須你陪!你分明舍不得遠(yuǎn)離你那剛出生的孩兒娘倆,找借口要留在龍庭給為父鬧笑話。為父限令你即日備兵,明日起程,若有延遲,立拿軍法治罪!”言畢,氣洶洶的撇下雕陶莫皋,趨出密帳走人。
雕陶莫皋直愣愣地立在帳中,已聽明白父單于的話中深意,乃是故意要將他從龍庭支開,強(qiáng)逼他盡快遠(yuǎn)去大漠東南的烏桓邊界,與嬙兒母子天各一方難以相見;最好在父單于未死之前,他都不要回到龍庭來。想著嬙兒的難處,焉能放得下心,焉能割舍得下!然而父命軍令不可違,又不得不作速著手整備兵馬,遠(yuǎn)赴大漠東南。萬般情絲,真?zhèn)€是剪不斷理還亂;悵然若失的滋味,就像在心里頭灌滿了油鹽醬醋,咸酸苦澀,極不好受。
劍牘先生來到匈奴龍庭的時候,雕陶莫皋已率所部惜別余吾谷城南去有兩個多月。龍庭內(nèi)干系到嬙兒所生男嬰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漸漸平息,但在龍庭外卻幾乎傳遍整個余吾谷城。種種奇談怪論不知從哪里被編纂出來,捕風(fēng)捉影,撲朔迷離,不管是達(dá)官顯貴還是尋常百姓,都將之當(dāng)作茶余飯后的牙祭,無論真假,津津樂道。
劍牘先生最先是在下榻之所聽到一些不利于嬙兒母子的閑話,繼而處處皆聞,甚且諸多秘情好像還與匈奴左賢王雕陶莫皋的去留牽扯不清。因覺得事關(guān)重大,遂以鄉(xiāng)親及恩師的名頭,向龍庭求見嬙兒。呼韓邪單于聽說嬙兒有娘家人遠(yuǎn)來探望,問明劍牘先生的身份,心大心小,親自陪同嬙兒接迎。出于禮節(jié),在龍庭后帳大擺宴席款待,場面甚是隆重。
劍牘先生眼見前前后后呼韓邪單于都在左右,且人多眼雜,不便向嬙兒提及歐陽華敏。席間嬙兒將所生孩兒抱出來與劍牘先生相認(rèn),劍牘先生一見這未滿百日的孩兒活脫脫像極歐陽華敏,心里已明白十之八九,忍不住嘆道:“有兒為后,何其幸哉?!眿詢郝牪齑嗽捒跉忸H怪,似含深意,又見劍牘先生神情恍惚,切問:“恩師何以突發(fā)軫慨?”劍牘先生以目暗示,隱晦道:“無他,觸景生情而已。”隨即強(qiáng)作鎮(zhèn)定,抱過嬙兒懷中的孩兒哄逗親熱,愛不釋手。
呼韓邪單于已給該孩兒取名伊屠智牙斯,嬙兒卻執(zhí)拗的非要給他多起一個漢人的名字叫繼之,時不時喚幾聲“繼兒”,寵溺疼愛溢于言表。劍牘先生聽在至疑處,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沒有流下淚來。
嬙兒心知恩師劍牘先生必有要事不宜當(dāng)眾相告,耐著性子等到呼韓邪單于酒酣迷糊,趕忙找了個借口領(lǐng)劍牘先生離席,急回自己的宮帳一敘。帳內(nèi)僅留王姑姑一人侍候,一者王姑姑是自己人,二者也避免孤男寡女獨(dú)處令呼韓邪單于放心不下。
劍牘先生先問清楚王姑姑的底細(xì),然后才向嬙兒盤詢那孩兒繼之的真正生父是不是歐陽華敏。嬙兒憂心忡忡點頭,言明暗與歐陽華敏成婚的經(jīng)過,犯難道:“大單于對徒兒有孕早生惡疑,幸得左賢王雕陶莫皋甘愿冒替歐陽師哥受罪一力庇護(hù),可如今明眼人一看便知繼之決不是胡人的骨血。大單于氣得啞巴吃黃連,暗拿雕陶莫皋是問,盤根究底。盡管雕陶莫皋仍舊咬定繼之是他的孩兒,但大單于已斷不肯信,故強(qiáng)將雕陶莫皋遠(yuǎn)派到東南與烏桓的疆界駐守,使徒兒孤立無援。徒兒沒法確知大單于接下來要如何處置繼之,只怕兇多吉少?!?p> 劍牘先生慎重尋思,問道:“往后你有什么打算?眼下不止繼之,你也須得預(yù)做應(yīng)對。”嬙兒道:“徒兒想帶著繼之私下出走,悄悄躲回大漢找到歐陽師哥,之后一家三口遠(yuǎn)走天涯?!眲┫壬灸耸菫閷W陽華敏的噩耗告知嬙兒而來,但眼看著其母子切盼一家團(tuán)聚,實在說不出口,遂竭力忍住悲痛搖頭,含糊其辭道:“此計不切合情理,該當(dāng)另行計較。”
嬙兒有些不解,固執(zhí)道:“我們一家覓個與世隔絕的去處隱姓埋名,自耕自食,盡量不與外界交往,怎會不合情理?”劍牘先生臉色蒼白,唇齒發(fā)顫勸道:“那些不沾塵寰的神仙境界,只是上古高人向慕的志氣而已,長年月久有幾人能夠做到?你們母子還是想辦法在匈奴安穩(wěn)呆著,有大漢為憑恃,估計大單于再怎么蒙辱記恨,也不敢對你們母子做得太過分。”嬙兒自傲道:“我可不愿在這里看著大單于的臉色久待,一定會盡快帶繼之去找歐陽師哥?!?p> 劍牘先生聽見她鐵定了主意,急道:“你萬萬不可一意孤行,該計已經(jīng)行不通了?!眿詢郝牫銎溲詷O不對勁,愕然質(zhì)問:“為什么?!”劍牘先生已知無法瞞著她了,只得道:“你歐陽師哥……他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p> 嬙兒霎那如遭驚雷重?fù)?,腦袋里轟的一聲巨響,眼前一黑,抱著愛兒就昏厥癱倒在坐榻上。王姑姑在旁及時伸手扶住她,趕急把繼之從她懷里抱過去,否則她手一松,那孩兒勢必掉落摔在地上。劍牘先生即便鐵骨錚錚,也難再壓制悲痛,抑聲抽泣,淚落如雨。
幸好那孩兒繼之尚不懂人事,未受到驚嚇,沒有哭鬧起來。王姑姑一邊把他安撫妥當(dāng),一邊使勁弄醒嬙兒,唁勸劍牘先生節(jié)哀。過了長長一陣,嬙兒才麻木醒轉(zhuǎn),雙眼未睜,豆大的淚珠已汩汩激涌,順著俏麗的臉頰淌成兩道濁流。
劍牘先生收泣抹淚,打起精神,細(xì)細(xì)將歐陽華敏遭難的前因后果慢慢說來。嬙兒聽著聽著,漸漸心緒平靜,定定瞪著失神的雙眸,好像正看著歐陽華敏站在雪峰之上向她招手,向她微笑,向她走來……。她似乎連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仿佛兩眼一合,歐陽華敏就立馬消失,無影無蹤,再不可尋。
王姑姑出乎意料聽到杜青山和癡諾頭陀在一起,聽到他和劍牘先生力助歐陽華敏緝拿逆犯,聽到他親眼看著歐陽華敏給樓無恙拽落雪川被雪崩壓埋,欲救不能。在痛惜歐陽華敏的同時,最讓王姑姑心頭狂喜和暗暗慶幸的是,杜青山一直都還活著,此時應(yīng)當(dāng)就在那積石山的雪峰上或在那彤霄宮內(nèi)外等著她!
劍牘先生把諸多詳情說完,重勸嬙兒母子留在匈奴,不要無視龍庭擅回大漢去。嬙兒思量許久,既沒有堅持原計,也沒有接受恩師所言,只說心里難受,前路迷茫,不知將來如何是好。讓恩師先回下榻之所,待她當(dāng)晚仔細(xì)想一想,明日午后會前去拜望請教。
龍庭已專門給劍牘先生安排了上等客館,劍牘先生婉拒不就,仍回到原來的住處,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睡。次日嬙兒如約而至,王姑姑抱著繼之跟在后面。彼此約略施禮,嬙兒開門見山即道:“煩勞恩師速備兩匹良駒和一副車駕,在城寨東門外相候。”說著,便遞給劍牘先生一大袋錢兩,里面全是黃澄澄的金錠。
劍牘先生大感突兀疑惑。嬙兒深思熟慮道:“我已試探過大單于的口風(fēng),其不是心胸開闊之人,繼之決不可能在其眼皮底下呆得長久。歐陽師哥深得恩師敦教見愛,無奈已慘遭不幸,陰陽相隔,他的孩兒還望恩師答應(yīng)帶回大漢,代為撫育成人。如若將來繼之能稱才報效國家,乃徒兒和歐陽師哥三生之幸;若是平庸之輩,只要健健康康長大,也可告慰歐陽師哥在天之靈?!?p> 劍牘先生未料到會受此重托,兢兢然不知所措。嬙兒續(xù)加闡明想法:“假如大單于得知你要將繼之帶走,必定惱怒阻攔不放,甚可能還會拿你治罪,因之此計只能神不知鬼不覺,暗暗行事。恩師且先備妥車騎,載足飲水干糧,以云游四方為名驪駕去到城外。守衛(wèi)盤查無異,必定不疑。徒兒和王姑姑帶繼之趕去市肆購買一些衣物日用,然后由她攜繼之出城與恩師會合,你們?nèi)艘粔K兒催馬加鞭取道南歸。要是大單于問起繼之上哪兒去了,徒兒就說是王姑姑帶繼之在外玩耍,尚未回來。等得滿城里里外外皆找不見繼之和王姑姑的蹤影,徒兒便瞎疑必是惡人已將繼之和王姑姑虜去。至?xí)r根本莫知惡賊所向,大單于一眾哪曉得往何處追尋,縱使傾城而出,也無濟(jì)于事了?!?p> 劍牘先生詳聽嬙兒早已盤算周密,似乎滴水不漏,不好決然反對或推拒,遂道:“這番對計興許可行,只是往后你可能很難再見上繼之一面?!眿詢浩嗳粓皂g道:“母求子安,見與不見,權(quán)在其次?,F(xiàn)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已顧不得那么多了?!眲┫壬挥尚纳皣@,仍問:“你意念已決?”嬙兒板上釘釘?shù)溃骸岸ㄈ襞褪?,無可動搖。恩師如有顧慮不便答應(yīng),徒兒照樣懇請王姑姑依計而行?!?p> 劍牘先生勉為其難點頭,改而探問王姑姑:“這趟奔波千里迢迢,惡途遙遠(yuǎn),兇險難料,姑姑能否經(jīng)受得起?有無怨言?”王姑姑負(fù)重若輕,爽快應(yīng)道:“老婆子的身骨硬朗得很,正求之不得哩?!眲┫壬氩坏竭@位年邁老嫗銳氣不遜青壯,微感驚訝詫異。
嬙兒瞧在眼里,約略將王姑姑的身世及其與杜青山的曠代苦情向恩師說知,劍牘先生差點兒不敢相信兩耳,立對王姑姑恭敬施禮,刮目相看。既然連閱盡世事、飽經(jīng)滄桑的王姑姑都這般果敢無畏,義薄云天,自己還有什么好遲疑猶豫?當(dāng)即應(yīng)承嬙兒之計。
王姑姑樂呵呵笑道:“等得順利返抵大漢,我這老婆子倒還有一事相求,不知劍牘師父能否答應(yīng)?”劍牘先生慷慨道:“姑姑盡管說來?!蓖豕霉梦从柚毖裕馕渡铋L道:“嬙兒忍痛割愛將繼之托付給你我二人,我們倆該當(dāng)不止將繼之帶回大漢就算完事,你想沒想過日后要怎樣安置繼之?”劍牘先生不假思索道:“當(dāng)然至好是將他送去給嬙兒的父母,其次是交給華敏徒兒在巴山越墅的親族,要不然鄙人在鄉(xiāng)里設(shè)有教所,把他留在那里撫養(yǎng)亦可?!?p> 王姑姑擔(dān)憂道:“呆在這些去處或可應(yīng)付一時,若為久長,皆非萬全之策?!眲┫壬惶靼状搜运鶓],叩問其詳。王姑姑道:“一者,歐陽少俠和嬙兒之姻,未為父母鄉(xiāng)親所知,貿(mào)然將繼之帶去給他們,如何解釋?且有違皇命,難保其等都肯甘冒論罪之危庇護(hù)通融;二者,要是大單于將繼之及本人失蹤一案奏報大漢朝廷,請求幫忙查找,追尋到鄉(xiāng)里,豈不壞事?即便暫將繼之藏起來躲過一年半載,也不可能讓他一輩子就這么躲著??偠灾艏耐诩亦l(xiāng)的親人收留繼之,其終究難以安身立命。”嬙兒事先必定已和王姑姑商量過諸般利害,因不愿連累父老鄉(xiāng)親,也不甚贊同將繼之送回鄉(xiāng)里。
劍牘先生一時想不出其他更好的主意,大感棘手,迫切咨問王姑姑:“舉漢可有哪兒能確保安全無礙養(yǎng)育繼之?”王姑姑綢繆在心,咧開布滿皺紋的嘴角笑道:“彤霄宮那個地方雖嫌偏遠(yuǎn)苦寒,但既與凡塵相隔,長久來又有人居住,生活所需應(yīng)當(dāng)齊備。恰巧現(xiàn)已丟空無主,到那兒將繼之安頓下來,起碼不用擔(dān)驚受怕?!眲┫壬遄玫溃骸巴鰧m的確是不賴之選。只可惜四下里荒無人煙,出入交通艱險,而繼之剛嗷嗷待哺,須得有人相伴照料,有人隨時保證物用日需,多有難處。”王姑姑心里一清二楚,點明道:“這便是老婆子需要您幫忙的事兒了。繼之可交由我看顧,其他則全靠您操持。”劍牘先生毫不推卸道:“鄙人本當(dāng)一力承擔(dān),懇望姑姑也不遺余力,善待繼之?!蓖豕霉昧x不容辭道:“那是定然?!?p> 彼此心意相合,征詢嬙兒也無異議,遂一拍即決。嬙兒眼見兩位尊長為繼之不畏險叵,甘受辛勞,既感激歉疚,又大為寬懷,稽首伏地,再三拜謝。王姑姑抱穩(wěn)繼之,將嬙兒攙起,續(xù)對劍牘先生道:“老婆子更有一個心愿,待得去到彤霄宮,實盼卻好能遇上青山大哥。那樣的話,你我二人便可多一個幫手,養(yǎng)教繼之,綽綽有余?!眲┫壬阎渑c杜青山的情結(jié),深解其意道:“那是最好不過。就算杜兄已不在那兒,鄙人跑遍天涯海角也會找到他,把他帶回姑姑身邊來?!蓖豕霉糜行╇y為情,羞澀謝道:“那敢情有勞劍牘師父了。”
三人相商定計,說好城外碰面的偏僻所在,分頭抓緊去辦。王姑姑抱著繼之與嬙兒分開后,在臨近城寨東門時,先將繼之哄睡,躲在暗處將他裹藏在一大籃干凈的衣物下面,僅留出一個透氣的小口。之后半挎半摟著,大搖大擺的直向城門晃悠。因她一直在龍庭后帳陪侍嬙兒,平日很少在外拋頭露面,城門守衛(wèi)皆不認(rèn)得她,看著她氣定神閑的樣子,只道她是個普通仆婦,便懶得過問盤查,任由她出城而去。王姑姑繞了幾個彎兒找到劍牘先生,一行三人著即駕車疾發(fā)。
日暮時分,車駕已往南馳離余吾谷城二三十里。劍牘先生為保萬無一失,連夜趕路,天明之時,總算將余吾谷城遠(yuǎn)遠(yuǎn)拋在后頭逾百里之遙。回顧茫茫川原,靜謚遼闊,無任何異樣情狀。估計大單于的人手已不大可能跟追而來,念及車中婦老孺弱,不宜持久顛簸,才勒慢兩駒,徐徐而行。
這般每日止能走得幾十上百里,加之二三月間朔風(fēng)凜冽,大漠沙暴頻仍,時不時須擇安穩(wěn)處停避,車行一旬,回程尚未及半。劍牘先生馭載著王姑姑和繼之曉行夜宿,不敢打攪途經(jīng)的牧民,也不敢向往來道上的商旅求助,更不敢與自后跟上趕往南去的路人結(jié)伴相從。孤車轆轆,遠(yuǎn)離前后。偶爾撞見一些野羊,擒得一兩只尚在哺育幼崽的雌羊,擠些鮮乳給繼之補(bǔ)添養(yǎng)分。
一日正孑孑寂寂向南行進(jìn),忽然聽得車后天際傳來眾多鐵蹄狂奔之聲,由遠(yuǎn)急速而近。待看清楚狀況,發(fā)現(xiàn)卻是一大隊匈奴騎兵,少說也有三四百之?dāng)?shù)。劍牘先生警惕非常,立馬讓道相避,但眾騎如風(fēng)卷殘云狂飆而至,眨眼間就與車尾相距不足百步。領(lǐng)先之將緊緊盯著劍牘先生,到得能瞧見車內(nèi)的景況之時又往車帷里面偷窺了一眼,旋即號令從騎張開隊翼向車駕包抄。
劍牘先生立知情勢不妙,果斷鞭駒駕車渾若無事繼續(xù)南行。來騎快速追上,圍堵車駕,喝令停下。劍牘先生不得已勒駒止轍,攝定心神問道:“諸位軍爺有何吩咐?”為首的那位將官道:“須盤查你的車中所載何人?!眲┫壬喗胤A告:“鄙人的家眷,一老一小?!蹦俏粚⒐俚溃骸扒易屗齻兂鰜硪娨??!眲┫壬缓脧?qiáng)拒,親攜王姑姑抱著繼之出到車外。
那位將官滿腹狐疑的打量著王姑姑和繼之,詳問姓名及來頭。劍牘先生發(fā)覺對方之眾并不認(rèn)得王姑姑和繼之,便編造假情一一搪塞過去。那位將官仍不肯放過他們?nèi)?,?qiáng)命道:“你們一家即刻隨我等回去龍庭,核對巨細(xì)?!眲┫壬睦锟┼饬艘幌拢瑳Q然很不情愿,斷定眼前眾騎必是大單于的兵將,受命正沿途查找繼之。于是裝作一無所知詰問:“將爺有何事要勞累我等?鄙人一家三口非老即幼,來回折騰不易,敢望明言?!?p> 那位將官惡聲道:“我們小主人伊屠智牙斯十?dāng)?shù)日前莫名不見了蹤影,很可能是被賊人劫去。你們?nèi)齻€極具嫌疑,故而務(wù)須回頭前往龍庭一趟。”劍牘先生沉著冷靜道:“一個小孩兒跑來跑去,奴仆看護(hù)不力,走丟乃是尋常之事。怎能無根無據(jù)惡疑他人?甚還無端以為與我等相干?”那位將官蠻橫道:“你先不要著急指責(zé)我等。我們小主人出生才幾個月,正好和你們手上這個嬰兒一般,焉知他們倆不是同一人?只不過被你們劫到了這里來?”
劍牘先生聽出其言似有破綻,佯怒道:“真是笑話!你們連自家的小主人都不認(rèn)得么?是與不是,瞅一眼便知,何須遠(yuǎn)赴龍庭大費(fèi)周章!”那位將官果然底氣不足道:“我們只是口口相傳,都沒見過小主人的模樣兒,不敢擅下決斷。”劍牘先生繃緊的心頭登時放松下來,哈哈大笑道:“原來是這么回事。誠可謂糊涂官辦糊涂案,顢頇兵抓冤枉人了。既然全系瞎猜,你們憑什么要為難鄙人一家三口,我等有何罪錯須得順從你們前去龍庭!”那位將官兇悍跋扈道:“只要有一絲可疑足矣!事關(guān)我們小主人的生死下落,無論如何,我等決計非將你們?nèi)搜夯佚埻ゲ豢?!?p> “豈有此理!”劍牘先生這下當(dāng)真是激怒得火冒三丈,憤然喝斥道:“難不成你們認(rèn)錯了人,也鐵定要我等跟著受罪么!”那位將官不容置辯道:“那是當(dāng)然。大單于有令,寧可錯抓一千,也絕不能給任何賊人漏網(wǎng)。到了龍庭若真屬誤會,大單于自會給你們賠禮致歉,加倍補(bǔ)償?!眲┫壬蛋到锌?,忍不住罵道:“什么大單于!分明是條老豺狼!瘋癲發(fā)狂亂咬人,荒唐透頂!”
那位將官聽得此人膽敢詈辱大單于,當(dāng)即暴怒頓喝:“混帳東西,嘴巴放干凈點?!眲┫壬僚瓕σ?,回敬道:“汝等才真是混帳東西!以為老子止有一人,就對付不了你們是么?奉勸你們?nèi)雠菽蛘照兆约旱挠白?,不要欺人太甚!?p> 那位將官仗勢囂張道:“今日就吃定你了,怎么著?”劍牘先生咬牙警告道:“老子現(xiàn)下即領(lǐng)老幼登車走人,汝等若敢阻攔,就休怪老子劍下無情?!闭f著,便皇然攜扶王姑姑抱穩(wěn)繼之返回車駕。
那位將官陰森冷笑,不懷好意沖左右使了個眼色。數(shù)十騎立向劍牘先生三人撲去,一邊搶占車駕,一邊動手拿人。劍牘先生勃然大怒,矯捷拔劍挑落近身諸騎,摟緊王姑姑和繼之一躍而起,齊齊輕松穩(wěn)當(dāng)落在一匹空騎的鞍背。緊跟著叮囑王姑姑抱穩(wěn)繼之,有如大鵬鼓翼將其二人護(hù)在懷前,一手舞劍擊擋來襲之?dāng)?,一手握韁掠騎,奮勇奪路沖開敵圍。
繼之驟然間遭受驚嚇,哇哇大哭。王姑姑為防騎上抱他不牢,干脆解開襟帶將他連同襁褓綁入衣懷之內(nèi),夾鞍坐定,溫?fù)岚参?。劍牘先生察見王姑姑雖已年邁,一連串舉措麻利得當(dāng),甚是寬心,抖開三尺長劍大展身手,前斬后劈,左右分殺,縱馳挫敵勢如破竹,突破重重堵截如穿越無人之境。
一者其劍法武功實在太過高強(qiáng),敵騎當(dāng)中幾乎沒哪個能抵得住其三招以上;二者對方忌怕傷著王姑姑所抱的繼之,皆不敢搏命拼殺以死相逼,因之三人一騎暫未給劍牘先生太大妨礙。劍牘先生藝高人膽大,因勢乘利,愈戰(zhàn)愈勇,不久便脫圍而出,往南飛奔。
那位將官惱恨得吹胡子瞪眼,狠率眾騎跟后直追。因個個畏懼劍牘先生手中的利劍,皆不敢靠得太近。然則輕騎疾速如箭,夾道與劍牘先生相持?jǐn)?shù)里,有的已趕超在前,一邊畏手畏腳阻攔,一邊辱罵喝令劍牘先生停下。劍牘先生好像什么都沒聽見,只管護(hù)穩(wěn)王姑姑和繼之催駒狂飆。
可惜王姑姑和繼之畢竟羸弱,經(jīng)久馳騁漸漸支撐不住,嬰啼之聲撕心裂肺,老婦也開始搖搖欲墜。劍牘先生眼見始終甩不掉敵騎,心焦如焚,情知不管是止步聽任對方處置,還是放緩騎速與敵眾拼死一戰(zhàn),都將前功盡棄,辜負(fù)嬙兒,難有回旋的余地,止不住萌生絕望,大感遺憾。
正當(dāng)危急之際,東南向忽聽得蹄聲動地,似有千軍萬馬奔騰而來。俄而煙塵蔽日,猛然排山倒海沖出無數(shù)人騎。劍牘先生微感驚愕,莫知是敵是友,暗生一絲僥幸,不由得勒韁駐騎待變。敵眾也皆露出詫異之色,看見劍牘先生止騎不前,趁機(jī)將其三人層層圍困,但全都不無忌憚,一下未敢動手擒斗。
東南之騎起碼有幾千之?dāng)?shù),風(fēng)馳電掣席卷而近。等得形容衣飾可辨,劍牘先生隱約認(rèn)出居然是另一支匈奴大軍。重陷絕望之余,呆若木雞,心想這般真?zhèn)€是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了。卻在莫知所措的當(dāng)兒,出乎意料聽見王姑姑捶胸竊喜道:“繼之決計是個好命兒,這下子我們?nèi)擞芯攘?。?p> 劍牘先生不解急問:“姑姑焉有脫身奇策?”王姑姑目視正如潮水般洶涌馳來的匈奴大軍,悄聲道:“那邊乃是左賢王雕陶莫皋所部,豈不是絕處逢生么!”劍牘先生沒見過雕陶莫皋,但從嬙兒口中已知繼之多虧這位年少胡王一力護(hù)全,甚懷感激,不禁翹首向一眾從天而降的救星熱切張望,仍有些不放心道:“那雕陶莫皋可在軍中?”王姑姑盯著快要馳抵?jǐn)潮娡鈬漠?dāng)頭諸騎,激動道:“那位頭戴金冠、腰挎金刀的英氣少年就是他了。”
劍牘先生依言打量那雕陶莫皋,但見其人正氣錚然、眉宇剛正,心下稍安。王姑姑續(xù)道:“雕陶莫皋左邊二騎,較為魁梧的那位叫烏夷昆次,面相和善的那位叫乞力羅;右邊二騎,有些傻乎乎的那位叫尸逐道皋,另一位叫朐留不京,脾性不好,暴躁易怒。其四人皆是雕陶莫皋最為得力的牙將,且武功高強(qiáng),忠心耿耿。一會兒你對他們?nèi)套屢恍?,最好是盡量不出聲,全由我老婆子支應(yīng)?!眲┫壬廊辉手Z,拭目以待。
說話間雕陶莫皋等先頭諸騎已馳至敵眾之前,隨而大軍浩浩蕩蕩舉旗列隊在后跟到,整整齊齊的黑壓壓一片,刀槍林立,鐵甲锃亮,好不威武雄壯!敵眾與來騎大多相互認(rèn)識,遠(yuǎn)遠(yuǎn)就吆喝招呼,如魚得水,喜形于色。先前那位引領(lǐng)敵眾的將官已趕急出到圍外恭迎,不等雕陶莫皋勒穩(wěn)坐騎,作速翻身下鞍趨前拜倒,口稱都尉伊邪莫利叩見左賢王。
雕陶莫皋在遠(yuǎn)處早就望見了王姑姑三人,對那都尉毫不客氣,責(zé)問其等到此何干,聽明緣由,即命分開敵圍,單騎過來與王姑姑三人相見。發(fā)現(xiàn)王姑姑懷里的嬰兒果然是繼之,立知事有蹊蹺,急即向王姑姑秘詢實情。王姑姑為防身周的敵眾聽到,故意壓低嗓子,小聲將大單于故意派逼雕陶莫皋遠(yuǎn)離龍庭之后,嬙兒擔(dān)怕繼之會慘遭大單于毒手,于是借恩師劍牘先生從大漢專程前來探望之機(jī),使計暗托己等二人偷偷將繼之帶回大漢避難等等機(jī)密照直相告。
雕陶莫皋得知劍牘先生乃是嬙兒的師父,不待王姑姑把話說完,當(dāng)即施禮問候。王姑姑言簡意賅,對雕陶莫皋全不隱瞞,懇求他千萬不要聲張,以保繼之平安回去大漢。雕陶莫皋點頭答應(yīng),卻道:“繼之將來的去處,恐怕還得好好商量。晚輩先將家父大單于的人手打發(fā)走罷。”劍牘先生和王姑姑不知他想要怎樣安處繼之,面對唯一的救命稻草,只能權(quán)且順從其意。
尚圍在四周的敵騎眼看著雕陶莫皋與被困住的兩老嘀嘀咕咕,竊竊私語,不無覺得奇怪,欲知是怎么回事,皆靜候不動。雕陶莫皋把都尉伊邪莫利喚到跟前,謊稱王姑姑和劍牘先生與自己有舊,決不是他們要找的賊人,繼之也不是剛來到世上不久的伊屠智牙斯。因雕陶莫皋不可能連自己的親弟弟都認(rèn)不出來,伊邪都尉深信不疑,遂匆匆別過左賢王,率領(lǐng)其眾轉(zhuǎn)往他處去了。
雕陶莫皋待其一眾走后,才向王姑姑和劍牘先生言明自己引領(lǐng)大軍適好趕來的經(jīng)過。內(nèi)中情由,著實叫王姑姑和劍牘先生萬難想到,嬙兒托其二人將繼之送回大漢,竟然做好了要走絕計的打算。原來王姑姑和劍牘先生帶著繼之離開余吾谷城不久,大單于就發(fā)覺繼之已不知去向,先是派心腹在城寨內(nèi)外四處查找,繼而更往遠(yuǎn)離城寨數(shù)十甚至上百里搜尋,結(jié)果全都一無所獲。正當(dāng)大單于一眾瞎忙成一團(tuán)亂麻之時,嬙兒顯得憂急如焚,日夜傷心悲哭。數(shù)著劍牘先生三人的行程熬過了幾日,眼見大單于一眾仍然找不到繼之,便如釋重負(fù),躲在宮帳內(nèi)悄悄上吊自盡。
她本已決意要赴黃泉去尋歐陽華敏,殊知尚未至陰曹地府,卻被接替王姑姑的仆婦剛好撞上。那仆婦緊急呼救,及時召來幫手危懸一線把嬙兒從鬼門關(guān)拽回陽世。大單于獲悉險情,只道嬙兒是因繼之下落不明而自尋短見,一面交待眾多仆婦刻刻守住嬙兒,好言安撫,一面加派人手滿天下找尋繼之。雕陶莫皋經(jīng)由留在龍庭的親信不日得報諸情,因不曉得嬙兒暗中有計,以為大單于仍在惡疑繼之為難嬙兒,甚感憤懣,親領(lǐng)數(shù)千人馬欲趕回龍庭和大單于理清是非。方才在絕遠(yuǎn)處聽到大漠這邊有大隊人騎激劇追逐打斗,作速揮師過來查看,不期然卻好與大單于派往南來覓尋繼之的勁旅遇個正著。
至?xí)r劍牘先生和王姑姑心里始才醒悟嬙兒早有為歐陽華敏殉愛之念,真有些后悔當(dāng)時未予多想就將繼之從嬙兒身邊帶走,否則只要暫將繼之留下,嬙兒定然不會做出傻事來,之后若對嬙兒善加規(guī)勸開導(dǎo),也未必沒有兩全之策??扇缃裆撞畈欢嘁阎蟪墒祜?,該不該仍照原計將繼之帶回大漢,的確是進(jìn)退兩難了。雕陶莫皋誠摯道:“以晚輩之見,繼之應(yīng)當(dāng)還是留在大胡為好。因尚拿不準(zhǔn)大單于是否真忍心對繼之下手,晚輩且先將繼之帶在軍中,派人密報寧胡娘娘,擔(dān)保繼之不會有事。這樣計中生變,寧胡娘娘必定放不下繼之,就不會去走絕路了。待后等得合適的時機(jī),晚輩再將繼之送回龍庭交給寧胡娘娘,母子皆安,豈不更為妥當(dāng)?兩位尊長對此意下如何?”
劍牘先生和王姑姑翻來覆去斟酌,思慮良多,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勉強(qiáng)贊同。不過另一頭仍憂慮嬙兒的安危,雙雙叮囑雕陶莫皋務(wù)必要私下盡快讓寧胡娘娘知曉繼之的聲訊,以防更出差池。雕陶莫皋滿口答應(yīng),覓處安營扎寨即草擬密函,秘派心腹限令送交寧胡娘娘親啟,并懇請劍牘先生和王姑姑也留在軍中,幫忙一同照料繼之。
嬙兒收到雕陶莫皋的密函,獲知繼之在中途的遭遇及去向,實確大出意料之外。既慶幸,又不安,郁郁修書回復(fù),向雕陶莫皋略表敬謝。余言了了,全無半句提及難處和往后咋辦,只望善待繼之和兩位尊長。雕陶莫皋竊感心照不宣,自是歡喜從命,放棄進(jìn)軍龍庭,率眾返回東南駐地。
俗話說,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盡管雕陶莫皋對全軍上下三令五申不許任何人對外走漏消息,半月后大單于還是收到奸人舉報,得悉繼之的下落。本就當(dāng)真以為雕陶莫皋和寧胡閼氏有私情,立自斷定繼之并非寧胡閼氏所疑那般是遭惡賊劫去,而其實是被雕陶莫皋派人偷偷摸摸接到了駐地。更有甚者,雕陶莫皋和寧胡閼氏極可能事先已商量定當(dāng),至于寧胡閼氏佯裝不知愛兒的去向,無非故意掩人耳目而已。幸好王姑姑和劍牘先生在軍中一直未暴露真實身份,大單于不得而知,否則一切證據(jù)確鑿,就完全毋庸置辯了。
大單于心頭怒火萬丈,苦無十足把握拿寧胡閼氏是問,表面仍強(qiáng)作鎮(zhèn)定,先派傳令官秘召雕陶莫皋親將繼之送回龍庭,欲待確認(rèn)事實后再與寧胡閼氏對質(zhì)。雕陶莫皋對此早作預(yù)料,心中有數(shù),斗膽婉拒大單于之命,作復(fù)密函托請傳令官帶回給大單于。函中陳訴自己在疆界遠(yuǎn)離親人,寂寞孤寒,太過思念愛兒繼之,想把他刻刻帶在身邊,因怕大單于和寧胡娘娘不允,故暗將繼之和王姑姑弄到駐地來;懇求大單于寬饒體恤,不記孩兒之罪,并望大單于代向?qū)幒锬镛D(zhuǎn)告實情,免令其擔(dān)驚悲憂。
他把嬙兒的苦計掩蓋得天衣無縫,大單于抓不到嬙兒的把柄,又怕把家丑傳揚(yáng)出去,不好公然徹查、懲處此事,真?zhèn)€既氣惱又憋屈,既激憤又妒恨,且還羞于啟齒。蒙辱至極,莫能消泄,梗阻摧心,積郁成疾,竟至生出怪病,一臥不起。聘盡世間名醫(yī)診療,嘗遍奇方百草醫(yī)藥,皆不見有丁點兒好轉(zhuǎn)。雕陶莫皋聞知其疾重,奏請趕回榻前侍奉,大單于堅拒不準(zhǔn),全靠一股死不瞑目的怨懟強(qiáng)撐著,癱熬了大半年,慢慢形骸支離,氣息奄奄,惟茍延時日了。
光陰荏苒,又一度春去夏來。眼看大單于康復(fù)無望,去日無多,眾名王貴人商議召回雕陶莫皋主持龍庭大局,可大單于仍然對這位逆兒耿耿于懷,甚欲另立顓渠閼氏的長子且莫車?yán)^位。幸虧顓渠閼氏與雕陶莫皋的生母大閼氏是同胞姐妹,相互推讓,最終以雕陶莫皋已有居儲之名,而且莫車尚還年少,為長遠(yuǎn)計,共同擁舉雕陶莫皋,約定兄終弟及,才堵住了大單于對雕陶莫皋痛入骨髓的嫌恨。
大單于彌留之際,莫知是受到神靈的感召,還是恍然動了惻隱之心,捐棄前疑賜封伊屠智牙斯(也即繼之)為右日逐王,使之得入匈奴單于族制。嬙兒深謝大單于臨終之恩,親至雕陶莫皋的軍中將繼之接回龍庭,疼愛哺育。然則塞翁失馬,焉知禍福。繼之有單于王族之名,但無單于血統(tǒng)之實,以至后來差點因傳繼單于尊位之爭死于非命。此是后話,表過不提。
王姑姑心事未了,不肯隨嬙兒母子回去龍庭,硬要劍牘先生領(lǐng)她直奔遠(yuǎn)在西南萬里之外的積石山,找尋心上人杜青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