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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物與發(fā)現(xiàn)時代

第三十八章 陰陽幽幻(上)

  理性動物的知識源自于對自然世界的模仿,接著自然世界便會因為它們的實踐發(fā)生二度的進化。

  神話般的巨物遮蔽了身后的太陽、陸地,還有陸地上如海般的紫草的浪。

  它向顧川所在的水母飛馳的時候,顧川意外地、聽不見任何的風(fēng)聲。那也是發(fā)生在一瞬間的事情。

  冒著煙氣的雨點一滴接著一滴打在他的臉上,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變得遲鈍無比,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因此才愣在原地不動,但他卻莫名能夠清楚感知每一縷吹到他身上的風(fēng),還有每一顆落到他身上的雨。在第二滴雨點落到他身上的時候,他好像看到廣袤的天空忽然變得黑暗,所有一切的景象盡數(shù)消失在了黑暗的背后。

  被他抱在懷里的蛋好像在緊張地大呼什么,身上沾了不知哪里的血,但他也都什么聽不見了一樣。

  沉郁的黑暗就像是水上的幽冥,掀起驚濤駭浪的幽冥。支離的大水變成了星星破碎的母胎,成千上萬顆星點從中迸發(fā)出來了。而他就從水中飛離,朝著他的目的地,落在無數(shù)的星點與火花之中。他看到水的另一側(cè),一條脆弱的異龍被撞飛,在空中掙扎,劃出了美妙的弧線的軌跡。

  這龍在來之前受了許多的傷。

  但它的運動早已不再服從它自己的意志。它原本也沒有那么龐大,不過人們說,它的靈魂發(fā)生了變動,借著這變動,設(shè)在它身上的禁錮成長的限制被人否決了。

  龍的眼睛里站著人。

  而人們把自己腳下戰(zhàn)艦叫做:

  “活龍戰(zhàn)艦……”

  他們說這是王國覆滅之際、瓊丘懸圃在戰(zhàn)事上的最高之成果,他們也說是黑長老龍的變化論的實踐證明。

  猶如它字面上的意思,人與異龍一起把各種各樣的奇物塞進了沒有智慧但身體更加巨大的類龍的體內(nèi),干涉了這頭類龍全身的肌肉與神經(jīng),而做出的活生生的怪物。

  蛋蛋先生說里面住滿了軍人。

  軍人走在肉上,像是寄生的小蟲,但實實在在是這一生靈的主宰。他們在里面造房子,堆積材料,看護消化系統(tǒng)與腸道,以及從排泄系統(tǒng)中排出他們的生活廢水。

  心臟的跳動是絕佳的鐘表,而晶狀體的成像則是了不起的望遠鏡。

  神經(jīng)系統(tǒng)可以做到對五官感知的加工,至于血管則是他們四通八達的道路。因為沒有思想,因此只受到第五深度與第六深度的心靈語的桎梏。因為人藏在里面,所以異龍不能用心靈語涉及。

  那時的天空是陰晦的藍色。被卷起的水浪在空中下著綿綿不絕的小雨?;铨垜?zhàn)艦的頂端,也就是龍戰(zhàn)艦被皮覆蓋的腦殼,不再是骨頭,而是形成了網(wǎng)狀的細細的金屬絲,上面還纏了許多的線。

  活龍戰(zhàn)艦停在水中,緩緩后退。

  死或生號上,則出現(xiàn)了一個凹下去的撞擊坑。

  至于夢生水母那不知幾千米的大水,爆裂成千萬的支流,向四周分散。

  還有瞬間蒸發(fā)了的水,變成充斥龍戰(zhàn)艦周旁數(shù)不盡的煙氣。它們一直升到群陸的高空,化作浩蕩的白云,推動了頂上沉默的大地。

  這艘戰(zhàn)艦此前執(zhí)行的是另一任務(wù),加了許多的“配重塊”。配重塊,讓它的質(zhì)量剛好超過了瓊丘質(zhì)變的臨界點上。根據(jù)瓊丘的法則,周圍的萬物,只要沒有受到過大的力,就會緩慢地在它的周邊徘徊。

  不過受到太大的力的東西,會被徹底撞飛。但他們針對任務(wù)會準(zhǔn)備不同的手段。

  戰(zhàn)艦里的人從固定了的毛孔里走出來,開始執(zhí)行回收作業(yè)了。

  “我要活的,不要死的。你們太過了?!?p>  黑長老龍對戰(zhàn)艦里的人說。

  為首的軍官身體發(fā)著浮腫,因為失眠變得憔悴不堪:

  “議長,是朝老說這樣的攻擊是允許的?!?p>  是黑長老龍親口對朝老說的那兩個目標(biāo)的恢復(fù)能力驚人。

  黑長老龍拋開這個話題,又問:

  “邊疆的情況怎么樣?”

  軍官說:

  “野人國的騷擾很多,但我們?nèi)客旰玫貞?yīng)對了,議長。國土沒有遭受到任何的侵犯?!?p>  黑長老龍只神秘地微笑了。

  千代前,它就知道這群軍官是不會說實話的。只要沒走到盡頭,人就絕不會說自己無能,而總要說自己做得很好。不過這軍官,黑長老龍認得,本性不差。既然是這么快趕來了,那說明這戰(zhàn)艦所駐守的地方情況確實還在控制之中。

  天色陰沉,潮濕的風(fēng)吹拂地上的紫草。

  龍戰(zhàn)艦緩慢地停靠在臨近陸地上。為首的軍官遠遠眺望往地井方向飛去的黑長老龍,他知道黑長老龍受了重創(chuàng)。邊境的幾個地區(qū)都在宣揚這件事。

  朝老領(lǐng)著幾個石中人在陸地上,往龍戰(zhàn)艦的方向靠近了??拷臅r候,他聽到有幾個青年人被罰唱歌。

  而軍官則從龍的爪子里躍下龍身,與朝老站在一起。他們的地位是等同的,他們講了一會兒龍戰(zhàn)艦的事情。話題自然而然地轉(zhuǎn)移到布紫的事情上:

  “布紫是真越鬧越大了,我是真不明白,主要的困難究竟在哪里呢?他們怎么就能把異龍的利益當(dāng)做自己的利益呢?”

  軍官同樣是石中人,石中人早已是教軍解散后的懸圃新軍隊的中流砥柱。

  “困難哪里沒有。我就問你一句話,你能把你的想法和布紫的人說清楚嗎?你和他們有共同語言嗎?你在這里講半句話,你手下恐怕就對你所有的意思心知肚明……可布紫人不會聽你們這一套,他們只知道我們要把他們習(xí)慣了數(shù)百年的東西燒個干凈。”

  “你在議長身邊,議長現(xiàn)在知道了布紫的事情,又是什么想法?”

  朝老說:

  “議長的想法很簡單。

  “怎么個簡單法?”

  “免征、減稅、補償?!?p>  軍官的手負在身后,他想起一則古老的童話故事,說是一個虔誠的農(nóng)場主向神靈求問怎么讓他的長工聽話,農(nóng)場主原以為會有種種不可思議的敏銳的偉大的神跡,但神靈就說了兩個字:

  加錢。

  他皺起眉頭,認認真真地說道:

  “這太難了。國民議會不可能同意?!?p>  全副武裝的步兵在空中領(lǐng)著石中人尋覓被撞飛的客人。憑著懸索一路移動,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那在空中漂浮昏迷中的年輕人。他的左手長滿了緋色的龍鱗,衣背里藏著一對透明的翅膀,而懷里則有一個古怪的蛋。

  石中人把這人圍起,并不叫步兵們看到細節(jié)。

  而步兵的教官正在隨行向其他人解釋道龍戰(zhàn)艦所呼出的氣體經(jīng)過了一種特異礦石的過濾,具有粘著于生物呼吸系統(tǒng)的功能,對付不知道這氣體底細的人極為好用。一旦吸入就會昏迷。

  不過這東西的底細,整個瓊丘連帶著野人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另一邊對初云和三頭異龍的探索情況卻不佳。

  第一個目標(biāo)被送往地井底部的建筑后將近過了懸圃半周的時間,石中人探索隊的隊長才在匯報中親自面見了黑長老龍。他發(fā)著抖說道:

  “第二個目標(biāo)消失了,我們沒有找到第二個目標(biāo)……我們正在找?!?p>  黑長老龍平淡地望著他。

  “那就繼續(xù)找吧。找不到,就不用回我見我?!?p>  他說是。

  然后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出,等到出門后,便變成了急促的小跑。

  室內(nèi)只剩下了黑長老龍和幾位石中人系隱約的領(lǐng)導(dǎo)者。

  朝老出于同僚之情,猜測道:

  “可能是那三頭異龍還攜帶了另種奇物,在龍戰(zhàn)艦對其發(fā)生撞擊前,它們使用了奇物,帶著那人躲過了我們。”

  “不礙事,小人?!焙陂L老龍并沒有生氣,它很少生氣,如果生氣那也必定是為了用威嚴與怒火的表象來得到它想要從人系之中取得的成果,“兩個之中得到一個也是可以接受的結(jié)果?!?p>  朝老又說:

  “我們也肯定是能找到的。他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除非他們現(xiàn)在下定決心,永遠地離開瓊丘,消失在世界的云霧背后。”

  “那我就靜候佳音了。”

  黑長老龍立在陰冷的石頭上,身體全然處于陰影之中。

  廣闊的石窟容納了它巨大的身體,而日光的影子從石頭與石頭的縫隙與空擋里射入其中,并與在發(fā)光的石頭遙遙相映。

  縱然是懸圃,也很少有人知道地井的底端有一開拓廣大的建筑群。

  而更少有人知道的是,這建筑群最初的一部分并不來源于異龍王朝的造就,而是在過去一場地面的沖突中、隨著更多的人石與石中人體一起從地底顯露的。

  黑長老龍對石中人系的興趣,叫它通過正規(guī)的渠道取得了異龍王朝內(nèi)部對地井底端的控制權(quán)。

  地井對于異龍王朝而言,并不是特別緊要的東西。它很早以前就已存在,但對異龍王朝的作用在最近的一段時間內(nèi)只是在確立方向與地點的方面。

  這一建筑群落在黑長老龍的控制下,得到了拓展,很快變成石中人天然的聚集地。

  少許的石中人照看了更多還埋在地底的人。

  地底密密麻麻的石中人,就像植物所留下的根系,交織在一起,在地底沉眠,偶然有些還能動,直到被挖出來,或者隨著瓊丘的飛升,來到遠處的大陸,才會被發(fā)覺與發(fā)現(xiàn)。

  而石中人令人驚異的特點之一,即是他們可以……二度地復(fù)生。

  地井之底有大空洞。

  空洞里同樣長滿了密密麻麻的人石。

  因為他們所走出的身體是從石中孕育的,只要石頭里還存在著的某種東西沒有消失,他們就可以再度地從人石里長出。

  不過這仍是,有次數(shù)的事情。

  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就能看到有許多石中人像、其實是自相似的。

  因為沒有人能夠清點一整片巖層,也就沒有人知道這個數(shù)量究竟是多少,不斷積累的巖層的內(nèi)部是否還埋藏著其他的秘密。

  也因此,黑長老龍曾經(jīng)犯過數(shù)個沒有挽回的錯誤。

  黑暗里的大巖層延展到不知多遠、不知多深的地底。每一塊石頭都有一張人臉,離得越近,光線越亮,就能發(fā)覺這些人臉栩栩如生的神采。

  所有的人在人石中糾結(jié)為一體,似是在講述某個古老時代的秘密。

  “我一度認為我,可以通過你們的性質(zhì),能夠打開通往死亡的大門。我認為你們是比我們更加優(yōu)越的存在?!?p>  巖層之間有斷裂,這一斷裂,不知幾千幾萬米,其空隙可以塞進一整塊陸地。黑長老龍站在巖層的斷谷之間,亦如人之落于峽道,一片深邃幽暗。

  “你們還記得嗎?”

  “我記得!”

  朝老身邊的一個年輕的石中人說:

  “當(dāng)初,朝老向我們說過,議長您曾經(jīng)想要打破生死陰陽,叫人不論是死去、還是活來,都像是一場旅行。”

  它擺了擺身子,講道:

  “我曾經(jīng)是有過這樣的說法,因為我認為你們的生命形式不是先天如此的,而是后天被變成這樣的。在千萬代前,你們一定是曾經(jīng)裸露在地面上的物種之一。”

  石中人們沒有多說話。

  他們對過去只留下了很少的印象。這些印象是什么呢?首先要包括無意識間的呼吸和走路。單論知識的話,他們卻并不確切地“呼吸”這一動作的普遍存在,就像原始人不知道呼吸器官的作用和存在一樣。

  他們知道的知識只有“太陽”、“土壤”、“石頭”還有少許的動物。

  “假設(shè)你們曾是地表上裸露的物種,卻在醒來后無法再度在石中生存。那么一定是有某種方法,讓你們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而不是其他的樣子?!?p>  而巖層便像是人系復(fù)活之地。

  死去的人在巖層里走一遭,好比從陰曹地府里走了一遭似的,便會以石中人的身份再度回到人間。

  但,結(jié)果上,沒有成功。

  任何的人系、任何的方法,都沒能成功在現(xiàn)代復(fù)現(xiàn)任何一個石中人的存在。

  “那議長您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緣故嗎?”

  另一位好奇的石中人問。

  “時代不一樣?!?p>  黑長老龍站在平臺上,眺望大巖層。它好像看到了不久前的過去,它與它的弟子的實驗的結(jié)果:

  “因為時代不一樣了?!?p>  話音未落,大巖層發(fā)出幾陣異響,石屑滾滾,有幾只著紫色斑點翅的飛蛾,從斷裂巖層的深處飛出。飛蛾是一種特異的小蟲,可以在地底巖隙中生長產(chǎn)卵,吃的是石頭外的許多物質(zhì)。只有巖層里有石中人動了,就會有飛蛾從巖層中飛出,為蘇醒的石中人指一個方向。

  上百代如一日,它望向巖層深處的姿勢未有過任何的變化。

  飛蛾的翅膀在石光下閃爍,鱗粉飛灑在石頭之上。幾個石中人身無片縷,從一個石縫里爬出來了。跟著朝老的石中人給他們遞上衣服,又給飲水和食物,他們道了一聲謝。

  黑長老龍稍等片刻,問:

  “我指定的那幾個術(shù)者找到了嗎?”

  剛剛復(fù)蘇的石中人間有點頭的,有搖頭的,他們先是彼此討論良久,最后舉出其中一個人匯報道:

  “議長,您指定的七位術(shù)者中,我們找到了五位?!?p>  “哪兩個沒有找到?”

  “異龍·天和,和它的助手·遮望?!?p>  黑長老龍?zhí)鹆祟^,它問:

  “為什么沒找到?他們?nèi)チ四睦铮堪l(fā)生了什么?”

  那石中人低下了腦袋,恭敬地講:

  “懸圃方面的消息是,他們在您受刺后,就已經(jīng)著手準(zhǔn)備,大概是次周,他們帶著行禮,一同在關(guān)口離開懸圃,然后不知所蹤了?!?p>  無形的烏云籠罩在瓊丘的上空。

  古老的地井立在飛翔的陸地之間,心懷不安的人們立在無限廣闊的世界之前,基于自己的判斷,踏上了很久以前沒有完成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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