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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戲

第十八章 夜話當年事

第一折戲 梁和和 3251 2022-05-05 10:29:40

  “你與他說什么了?”

  “我能說什么?強擰回房,勸了幾句罷了。”譚瑤鳳重新躺下:“半大小子最是難纏,他既然歸了王澤耘,你日后就別管了,最好不往來,兩家便宜?!?p>  “嘁?!奔螘蔡上拢骸霸纫矝]要管,只是上次去王家,瞧見他被王澤耘的幾個兒子壓著打,有些不忍心罷了。王澤生就這一個兒子,好歹照應他長大成人?!?p>  “你做善人,又有誰體諒你?旁人樂得順水推舟?!?p>  “什么善人,也太高看我了。”嘉會嘆息一聲:“無非是自己遭過的罪,不想再看別人受一遍。和看見自己似的,不忍心?!?p>  “那還不是善人?”譚瑤鳳側身看她:“聽我一句勸就別管了,這孩子正恨你呢,遲早要闖出禍來?!?p>  “誰管了?周末給他個地方住罷了。你瞧我也不搭理他?!?p>  “那也不行,最好是連面都不要見?!?p>  聽聞此言,嘉會嘲諷一句:“就像你當年躲著我不見面一樣么?”

  譚瑤鳳自知理虧,喉結動了動沒有接話。卻又聽她幽幽嘆道:“當年若是有人能提前告訴我真相,也不至于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纱蠹叶疾m著我預備看笑話!我認識那么多人啊,沒一個能跟我說實話的。真可悲,活成了孤零零一個人。”

  聽得出她語氣中的悲涼與無助,譚瑤鳳脫口而出反駁道:“不是的!”他摟著她溫柔地寬慰道:“旁人不知道,當時我看了報紙,說你自愿嫁給英雄未婚夫,便猜測里面有假。只是那會我正病著,行動不便……”譚瑤鳳避重就輕道:“我也曾寫過幾封信,估計沒送到你手里。后來恰巧在衣裳店偶遇,這才能搭上幾句話。只是當時佟太太也在場?!?p>  “那后來呢?”嘉會追問道:“后來我天天去戲樓,多的是時間,又為何不告訴我?”

  譚瑤鳳苦笑一聲道:“那日偶遇罷,佟太太就叫大……叫人來戲樓敲打了一番。他們捏著我的軟肋,實在是開不了口,剛開始我也確實冷漠不想惹麻煩,便打發(fā)師弟師妹們告訴你我不在。后來到底沒忍住追出去時,晚了一步,你已經(jīng)上了佟大少爺?shù)能囎吡恕!?p>  原來那日大雪夜里飄搖的一聲“五小姐”,不是她的錯聽,而是他追了出來。嘉會慢慢縮在譚瑤鳳懷里,聽得他溫和憐愛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不由低聲抽泣。

  “你從來不是孤零零一個人,好歹有我明白的,只是我人微言輕,有心無力罷了?!?p>  那些耿耿于懷的孤單惶恐、寂寞荒涼,在這一刻突然就和解了點滴。這世上曾有人明白她的苦楚,曾有人與她站在同一個地方,曾有人為她奔波擔憂,于她而言就夠了。

  低聲的抽泣漸漸變成嚎啕的大哭,譚瑤鳳輕嘆一聲,緩緩拍著她的背以示安撫。眼角有一滴淚飛速滑過他的臉龐,很快落進了枕頭消失不見。

  方才他是哭了嗎?譚瑤鳳自己也有些恍惚。

  這一夜過后,原本對彼此高筑的心墻如同裂了口子一般瓦解。在那些個睡不著的夜晚,譚瑤鳳也斷斷續(xù)續(xù)聽全了嘉會這些年的故事。從她的口中,拼湊出她與王澤生兩年的婚姻生活。

  剛結婚的時候,王澤生精神狀態(tài)很差,很抵觸嘉會的到來。原本出事后他是同意退婚的,一個驕傲的男人,并不能接受一場憐憫式的婚姻,尤其未婚妻從未青睞過他。只是正值壯年突逢變故,強烈的精神刺激,徹底扭轉了他的性格。每日面對著年輕嬌艷的新婚妻子,他的自卑混雜著強烈的毀滅欲,像一團揮之不去的陰影籠罩著嘉會。

  “他心情好時,會跟人說笑玩鬧,小心翼翼的討好你,瞧著讓人心酸。心情不好時,便是碰掉一本書、走路動靜大一些,也能惹來拳腳?!奔螘f起這些時,幾乎沒有什么表情:“要是突然發(fā)起瘋來,拿槍指著你也不是沒見過。有一次我失手打了個杯子,他就扣動扳機,還好沒裝子彈,這才撿了一條命?!?p>  她曾哭著求助過佟家,佟太太用一句“嫁出去的女兒就是人家的人,他們也無能為力”搪塞了回來。王家眼看王澤生失控,連忙聯(lián)系了上海的療養(yǎng)院,叫嘉會陪著去治病。

  “剛去上海時他病情好轉了許多。每日吃藥打針,漸漸與常人無異,眼看情況好轉,總以為要苦盡甘來。不想有一日帶他出去時,在街頭聽到槍聲又受了刺激。可他那時候已經(jīng)學會了偽裝,像沒事人一樣。大家都以為他痊愈了,沒過多久就出了院?!?p>  王家人心疼王澤生,眼看兒子大好,便不管醫(yī)生的建議,安排嘉會和他同住方便照顧。直到某一天夜里,王澤生再次發(fā)病。

  “我也以為他好了。只是那一夜,他睡著睡著突然爬起來砸碎了屋里的瓶瓶罐罐,又拖著一條腿追著打我?!奔螘崞鹜氯耘f心驚,不住地顫抖:“真的活不下去了,我跪著求他,我說,我也不活了,你殺了我給個痛快吧!咱們一塊死了算了!”

  他呆呆地看著她,忽然就垂下頭痛哭起來。那一晚嘉會徹底的絕望成了王澤生釋然與解脫的終點。

  第二日,王澤生飲彈自盡。而嘉會在療養(yǎng)院一待就是一年。

  月光落在皮膚上,讓那些凸起來的小疤痕后都藏著一個個黑色的陰影。譚瑤鳳輕輕撫摸著它們,不覺間已經(jīng)是滿臉淚痕。這一次他是真的哭了,他知道。

  嘉會吐了煙,仰頭看著華麗的吊燈和屋內(nèi)的擺設,笑道:“不然你以為他們憑什么給我分這么多東西,憑良心嗎?”她說著打掉譚瑤鳳的手,一把拉起睡衣遮掩住,回過頭時卻驚訝道:“咦,你哭什么?”

  譚瑤鳳偏頭擦了眼淚,勉強斂住情緒問:“那你恨他嗎?”

  “說不恨是假的。”嘉會道:“但要真用力恨他,又會覺得可憐。戰(zhàn)爭無情,誰知道他如何九死一生的活下來?要能選,我想他寧愿回不來,不僅自己活的不像人,也連累別人不像人。這更痛苦些!”

  “都說無論如何活著回來,卻不知有時活著比死了更難?!弊T瑤鳳道:“從前不知項羽為何不過江東,現(xiàn)下是懂了?!?p>  “他不是霸王,我也不是虞姬。人家好歹還有情?!奔螘锌痪洌骸拔覀冇炙闶裁茨兀坎贿^是各有所圖罷了。他有病,不是個漂亮的英雄。我也不正常,算不得有情有義的人?!?p>  “唉。人比戲復雜多了?!?p>  黑暗中,兩個人的眼睛里多了一些晦澀難懂的情愫。影影綽綽的流露著,卻不清不楚的含糊著??谥姓f不上來,堵在心里又咽不下。譚瑤鳳濃密的眼睫毛濕漉漉的,淚珠積在眼窩中,從高挑的鼻梁上滑下,順著微抿的薄唇消失在嘴邊。

  這是他為她流的眼淚呢。這樣一個瀟灑倜儻,溫潤多情的人,在深夜里替她哭著。

  嘉會心中一陣悸動,閉眼吻了吻他的唇,呢喃道:“別哭了?!?p>  這個夏日很快就過去了,早秋的海棠花剛綻放,翠翠正揮著雞毛撣子拾掇灰塵時,家里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佟嘉裕像一道風,卷著風塵仆仆的氣息,衣擺飛揚闖了進來。他面色冷峻看著沙發(fā)上依偎著吃水果的二人,幾步過去便將佟嘉會拽了起來,訓斥道:“別人說你和譚瑤鳳勾搭上了我還不信,只當你是拿來氣我們的,不曾想你居然這般自甘墮落!”

  嘉會繞開他的手,理了理衣衫嗤笑道:“大哥是來說教的么?”

  佟嘉裕怒從中來,拎著譚瑤鳳的衣領往下一摔,吼道:“你給老子滾出去,否則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冷不丁被推搡在地下,腰間吃痛,譚瑤鳳半靠著沙發(fā)緩了緩才道:“佟大少爺好大的火氣!”

  翠翠連忙跑過來扶他。

  眼瞅著面前這一對“男女”,嘉裕咬著后槽牙氣的發(fā)抖,他忍了又忍,只指著嘉會道:“小五,大哥跑了好些日子替你經(jīng)營謀劃,王澤耘那邊已經(jīng)談妥,往后你與王家再無干系。如今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大哥,立馬收拾東西與我回家去!”

  嘉會眉眼一彎,似笑非笑:“大哥來的好早?!彼f著慢慢起身倒茶:“一大清早的,喝口茶降降火氣吧。”

  嘉裕劈手一扔,茶杯噼里嘩啦碎成一地:“我問你話呢!”

  “那我答,不回去。”

  “小五,你可知我為了你費了多少心思!”嘉裕一口氣頂著疲倦狼狽的身體,恨鐵不成鋼道:“你別意氣用事,好歹聽一聽勸。如今家里不同從前,你的事情我能做主!香港的學校已經(jīng)打點好了,大哥送你去。那里沒人認得你,大可以上學交朋友重新開始,往后還有大把的時光!如今你跟這樣的爛人糾纏在一起,這輩子就這么過嗎?”

  “這么過不也挺好嗎?”嘉會笑道:“我有今日,不都是當初聽了大哥的勸?如今又要我去香港,這次又是騙我嫁誰?”

  “你!你!”嘉裕被戳著痛處,又愧又氣:“我知道你恨著我!當初是家里遇著難,爹叫人抓了辮子,不得不求著王家抹平!我不是沒有替你爭取過……我有的我苦衷??!”

  “所以如今互不相干才是最好?!奔螘刈斓溃骸昂靡痪淠阌锌嘀裕@倒是萬金油了。你當我不會說嗎?我也有我的苦衷??!大哥你省省吧,咱們都到這個地步了,哪有重新開始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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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開心,破天荒雙更一下。

  第一個故事快要完結了,有小伙伴在看嗎?你們想要悲劇收尾,還是喜劇收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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