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的周旋經(jīng)營換來了去香港上學(xué)的名額,又費盡心思還了王家恩情,為了能平起平坐的談判。這番替她爭取,嘉裕不惜得罪了母親和親妹妹嘉薇,一家子為她差點吵崩了。他替她爭著、扛著,但遲來了一步,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只是腦海里大太太罵他的話卻隆隆作響:“佟嘉裕!你到底是疼你五妹妹,還是疼三姨太太的女兒!你別忘了,逯如春是你小媽!我怎么生了你這個亂了倫理的黑了心的混賬玩意兒!”
一時嘉裕只覺萬念俱灰。他忍下淚意,長嘆道:“好!好!不去香港也行!只有一點,必須要和譚瑤鳳斷了,他不是個好人。”
嘉會反問:“難道你們是好人?”
嘉裕氣的直抖,急火攻心就要打她??筛吒邠P起的巴掌卻落在了譚瑤鳳臉上。他撲身過來護著她,怒目而視:“大少爺要是心里有氣,對著我撒便是!”
盡管譚瑤鳳及時將她護在懷中,他還是察覺到她的情緒有些異常,遂一面安撫一面道:“翠翠,快上樓拿藥,在靠門的床頭柜里。沒事啊,嘉會沒事啊,別怕別怕!”
眼看嘉會面色蒼白,呼吸急促,頗有些焦躁不安,嘉裕正焦急擔(dān)憂著,不料下一秒她就發(fā)了瘋。
嘉會猛地掙脫開譚瑤鳳,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目光幽幽駭人,抄起桌上的茶壺水杯便朝嘉裕砸了過來,聲嘶力竭地咆哮著:“你是不是要我死?啊?你也是來殺我的吧?我死了與你有什么好?”她說著奪了水果刀揮舞起來,絮絮叨叨如同瘋婦:“王澤生,我先殺了你,咱們都別活了!”可下一秒她又朝自己手腕割去:“我殺不了你,我自己死,我死……”血液滴滴答答的濺落。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呆了在場的所有人,饒是譚瑤鳳知道原委,一時也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他從未見過她發(fā)病,壓根不知如何處理。翠翠抱著藥盒子剛下樓,就被眼前的這一幕嚇得尖叫起來,白花花的藥片失手撒了一地。
嘉會也捂著耳朵跟著尖叫,就在這個空檔,譚瑤鳳反應(yīng)過來空手奪了刀,死死的抱住她喊道:“藥!十片白的,五片黃的!倒水!翠翠上樓再翻抽屜,我記得有一針鎮(zhèn)定劑!”
嘉裕顧不得滿地狼狽,連忙撿了藥送來,譚瑤鳳按著她硬生生灌了下去,又扎了一針才慢慢安撫下去。
眼瞅著一片狼藉,嘉裕紅著眼眶吸了吸鼻子,他掩下滿腹的心酸和愧疚,扭頭朝外走去:“我去請醫(yī)生,請你照顧她。”譚瑤鳳追著補了一句:“精神科?!奔卧D_步一頓,很快又消失在門口。
嘉會醒來時已經(jīng)是深夜。床邊有兩把椅子,床頭柜上亮著一盞臺燈,手上連著輸液瓶子。她兀自躺了一會兒,也不見人來,就悄悄拔了針頭,光著腳走了出去。
隔壁書房內(nèi),佟嘉裕和譚瑤鳳正坐著,兩人皆垂頭不語。嘉會悄悄立在門口,歪頭聽著里面的動靜。
“你花了她多少錢?”佟嘉裕問。
“十萬。”譚瑤鳳頓了一下又道:“還有一些日常零花。”
“我操你媽!四五個月十萬塊!王家總共也沒給她多少!”
“對不起。”當(dāng)初譚瑤鳳要錢時還不清楚真相,如今后悔也遲了。
“她知道你要錢做什么嗎?”
“不知道?!?p> “混賬?!?p> 嘉裕低頭沉思了片刻,腦海里過了幾排應(yīng)對之策,一咬牙道:“以后我照顧她。再多給你一萬,你閉嘴滾蛋,別讓我再看見你?!?p> 譚瑤鳳搖搖頭道:“不必了。五小姐一日不開口,我就一日不走?!?p> “你他媽是想從良?。〗o錢還裝清高?”嘉裕嘲諷道:“別人不知道你的爛事兒,我知道!譚瑤青又開始賭了,你能清高幾時?”
“你說什么?”
“你的師弟譚瑤青啊!嘉會還不知道這些齷齪事情吧?騙女人的錢養(yǎng)男人,給他還賭債,好吃好喝供著十多年。你也算個癡情種了!”嘉裕冷笑道:“虛情假意了這么多年,對著女人說盡了情話,有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不是為了錢?”
聽到譚瑤青又開始賭博,譚瑤鳳只覺悲從中來,既難堪,又疲倦,一時渾身乏力竟然無心反駁。
“換個客戶吧?!奔卧F鹕淼溃骸八?jīng)不起你再騙了?!?p> 聽得屋內(nèi)一片安靜,嘉會如同行尸走肉般回到房間躺下。雖是初秋的夜晚,天氣不至于太冷,但她卻覺渾身冰涼。
不是騙呢,明明是買賣。
那些男男女女賭錢的事情她懶得分辨,但心里一直明白譚瑤鳳是圖她錢的。她花錢買了他的體貼入微,幽默風(fēng)趣,溫存耐心。那些夜晚的呢喃細語、安慰開導(dǎo)、甚至是共情的眼淚……都是明碼標(biāo)價的。
她都知道,可是為什么聽到了還是會難過呢?嘉會拉起被子縮了進去,慢慢將自己蜷縮成一個團?;杌璩脸敛恢螘r睡去,又不知何時驚醒。
她醒來時,天色已經(jīng)大亮。翠翠正站在床邊灌熱水瓶,見她醒來,立馬放下東西道:“五小姐醒啦!我給你倒杯熱水哈,你喝著,我下去叫譚老板上來?!?p> 她麻利攙扶嘉會坐起來,又吧嗒吧嗒跑下樓去。片刻后,譚瑤鳳端著一小碗粥進來了。
他眉眼笑意清淺,溫柔又和善:“醒啦,感覺怎么樣?”說話間他放下碗,吹了吹熱水遞過來問:“渴了吧?喝點水?!?p> 一切如同往日般溫存歡愉,若非看見他手中也纏著紗布,嘉會都恍惚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噩夢罷了。
她喝了幾口水,盯著譚瑤鳳攪動粥的手發(fā)呆,他還沒走嗎?
譚瑤鳳抬眸看她盯著自己的手發(fā)呆,也不曉得她還記得多少,故作輕松解釋道:“看著嚇人,不過是淺淺一道。小貓兒般大的力氣,不打緊。”
“我記得呢?!奔螘崎_目光道:“嚇著你們了吧?”
“是有點唬人?!弊T瑤鳳喂她吃粥道:“不過也別怕,我跟佟大少爺談好了,往后他不會再逼你了?!?p> “哦?”嘉會掩下心事問道:“你們談什么了?”
“不管要做什么事情,回家也好,去香港念書也罷,都先等你身體好些再定?!弊T瑤鳳道。
這話坦誠,倒和她昨晚聽得有些出入。八成是她回去后他們又說了些話吧。嘉會懶得再想,敷衍吃了幾口粥,又倒頭睡下。
她這兩日有些病態(tài),每日都神情懨懨地躺在床上。嘉裕偶爾帶著大夫過來探望半日,大多時間都是譚瑤鳳陪著。他一如既往的照顧她,細心又溫和,兩人晚上照舊相擁而眠,一如從前那些歡好的日子。
有的時候嘉會總會冷眼旁觀譚瑤鳳的舉動,心里揣摩著他的意圖,既感慨他演技了得,又等待著攤牌結(jié)束生意的那一刻。她想如果譚瑤鳳開口說要走,她一定會毫不留戀的讓他滾出去。
可這樣復(fù)雜的情緒和越發(fā)按捺不住的焦躁高筑防線,卻在一次次夜晚驚醒時,被他溫柔的安撫和甜言蜜語擊垮。每每抱著他的脖頸痛哭,縱情討要一遍又一遍的安慰時,嘉會越來越清楚的意識到,如今是她離不開他。
要是譚瑤鳳一走,再也不會有人知道她這一路的心酸痛苦,也不會有人在知道這一切狼狽骯臟的事情后,還能毫不在意又毫無底線的哄她、照顧她。
深夜的情緒如同病魔一般侵蝕著她脆弱的意志,而譚瑤鳳像迷人的罌粟花,叫她心甘情愿傾家蕩產(chǎn)也欲罷不能。嘉會知道,這一次逢場作戲的生意,她要像那些栽在他身上的寡婦們一樣,賠本了。
她緊緊摟著譚瑤鳳的腰,幾番壓制都無法命令自己停下?lián)u尾乞憐的行為,她貼在他耳邊,帶著哭腔哀求問道:“譚瑤鳳,你想要什么?”
“嗯?”
“你想要錢嗎?我……我把所有的錢都給你好不好!”
“嘉會,嘉會……”這話聽得譚瑤鳳心驚:“你怎么了?”
“佟嘉裕給你一萬,我再給你十萬好不好?”嘉會用臉貼著他的胸膛,企圖汲取一點溫度:“或者我們離開這里,隨便去哪里生活好不好?就……就一直像這樣活著,你愿意么?”
譚瑤鳳若是再不明白她的意思,也枉作人三十載。他滿心酸痛不知如何化解,企圖看清她的面龐,又不忍心用力掰她,只好順勢抱著,不斷安撫。幾番開口,都拿捏不好措辭,只笨拙地安慰道:“與你而言,我什么也不要。能陪你消遣一日算一日?!?p> “不能不要啊……你什么都不要,我用什么留住你?”她哽咽著。
這話聽得譚瑤鳳又要掉下眼淚來,勉強笑道:“能留下的打不散,要走的不必留。我這一生,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眾人皆過客,也只有你留我。”
“所以,你同意跟我一起逃走么?”嘉會仰起頭來看他,目光里滿是期待:“隨便去哪里都好,我們把房子家具都賣了,節(jié)儉些也夠好幾年生活了?!?p> 譚瑤鳳低頭吻了她的淚珠,笑著道:“你是佟家五小姐,王家二奶奶,如今要和一個戲子私奔了……這城里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還不曉得怎么說呢?!?p> “你要同意,我什么都不管!”
譚瑤鳳噗嗤一聲笑了,像哄小孩子般溫柔:“憑你要去哪里,也得有個好身體。難不成我要帶著個藥罐子私奔么?戲文中那么多場私奔戲,你看誰家跑時還帶藥???”
“你是說……”
“佟大少爺給你請了大夫,還是個洋人,過兩天就到了?!弊T瑤鳳道:“你先看病養(yǎng)身體,我悄悄打聽賣了房產(chǎn),等你大好了,我與你唱一出《私奔》的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