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笄兒在金家當丫鬟，已半月有余。金家規(guī)矩嚴苛，瑣事繁多，沒少讓她吃苦頭。
府中閣樓地板，得抹洗三次。房中物件，每日得擦拭透亮。睡只能睡兩個時辰。夜里要替金老爺看茶，茶盞中的茶，要溫的。清晨采露，府中泡茶的水，得是露水……
教事的老媽子，倒是個機靈人。她將這些活兒，一股腦丟給小笄兒這新人，少了些挨罵受罰，獨自快活偷笑。唯獨苦了小笄兒，常常受秦管事責(zé)罰，挨餓受過，也沒個溫飽，更是落了許多傷疤。
昨夜鬧騰，睡不太好，小笄兒又是犯困。她在院中，與一眾丫鬟伺候金老爺，打了小盹，腦袋下沉，無精打采。
小水兒一身丫鬟裝扮，同是候立在旁。她入府早上幾月，于金府諸多規(guī)矩，已是爛熟于心，小心謹慎，未有差錯。
她抬眼窺看四周，洞察情況。老爺若是叫喚，她自會知會小笄兒。阿娘教導(dǎo)，至親摯友，皆要竭力相護，小水兒牢記心頭。金家之中，也只小笄兒親近熟絡(luò)，小水兒視為姊妹。
金老爺院子里喝了一口明前茶，咳嗽了一聲，尚未說話。小水兒見狀，急忙伸手，推搡了一下小笄兒。
小笄兒在瞌睡之中醒來，也是精明聰慧，急急忙忙回了心神，身姿躬著，靜待老爺示下。
秦管事自外邊來，神情慌張，似是有大事，要與老爺相商。金老爺見狀，又是咳嗽了一聲，示意了眾人，“下去吧，不用伺候了?！?p> 小笄兒聽言，心頭歡喜。她與眾人，一并行禮，緩步自后院離開，回了跨院。
一到跨院，小笄兒宛若兔子脫了虎爪，一時撒歡。她揉了揉自個肩膀、胳膊，自覺酸疼，滿腹抱怨，“這混蛋哥哥，何時才來接我出府？這金家待的，心驚膽戰(zhàn)?！?p> 小笄兒長嘆一聲，心中無限酸楚，“這府中老爺、少爺、小姐，也是怪人，有事沒事，就喜發(fā)脾氣。富貴人家，心氣大得很，著實招惹不起……”小笄兒看著胳膊處，被金府陳媽掐紫的腫塊，幾分神傷。
小水兒聽言，眼睛發(fā)亮，“笄兒姐姐，你方才說啥？你是說你哥哥過些日子，就要接你出去么？”
“那是自然，總不好一直待在，這沉悶悶的府上吧？他送我進府時，與我說的，還與我拉了勾呢?！毙◇莾鹤旖蔷锲穑胫绺鐒幼魈?，害她在這金家又多待了一日，臉色轉(zhuǎn)瞬，又是不喜。
“你哥哥可對你真好。我要是有個這樣的哥哥，給我買糖葫蘆吃，陪我玩，還能救我出這，吃人的有錢人家，那就好了。”這幾日小水兒聽了無數(shù)關(guān)于楚南風(fēng)的事跡，倒是羨慕小笄兒有個哥哥疼愛。
小笄兒聽言，未有答話，今日站了半個時辰，已是累乏。她恨不得躺在床上，歇息個夠。但金府事多，若是歇了，誤了府中大事，只怕又要責(zé)罰。她打了打哈欠，眼皮一沉，困意襲來，又是忍不住打盹。
小水兒在旁，也不驚擾。她自懷中掏了一片干枯枯的柳葉，細細看了看。柳葉采自家中溪畔，小水兒珍視地緊，平日都沒舍得與人看。
柳葉湊唇，小水兒吹了段小曲。曲子清脆婉轉(zhuǎn)，也是好聽。她又是想起了家中的娘親。
那日街頭，若非娘親苦苦哀求秦管事收留，只怕她早已餓死街頭。已是數(shù)月，沒見娘親，也不知她過得怎么樣？小水兒心頭掛念，思念之情，隨柳葉聲飄遠。
楚南風(fēng)在米鋪前，點數(shù)了米糧，吆喝了米鋪的掌柜，“掌柜的，收錢?！彼圆即?，豪爽地點數(shù)了十兩銀子。
“來啦來啦”，長胡子掌柜點頭應(yīng)聲，及近楚南風(fēng)身前，收了銀錢，掂量了下份量，又去奔忙別的生意。
這是距離楚鎮(zhèn)百里外的小鎮(zhèn)，鎮(zhèn)中米糧受了楚鎮(zhèn)波及，斗米也要個八十。算不上價廉，但終歸比楚鎮(zhèn)便宜。
楚南風(fēng)吆喝了一聲，將地上放著的最后一包大米，摞上馬車，拍了拍手。車上的米包，擠擠挨挨，不多不少，正好五擔(dān)。楚南風(fēng)看著車上米糧，心頭暗喜，松了一口氣。
辛苦了半月，終是有些收獲。這半月，楚南風(fēng)可是將楚鎮(zhèn)跑了個遍，凡是些體力活，他都搶著干，也不管臟臭。干活干得比別人多，休息比別人休息得少。倒騰半月，不過是想，多掙幾個銅板，買了米糧，好贖身小笄兒。
小笄兒在金府多待一日，他心上就多忐忑一日。雖不是親妹妹，但好歹受了她這些年的禮遇，總不好做個沒心沒肺的兄長，看著她金家受苦。楚南風(fēng)想得明白，他坐上了馬車，揮鞭驅(qū)趕，徑直回了楚鎮(zhèn)。
馬車途經(jīng)金府，金府中一陣喧鬧。楚南風(fēng)遙遙見得，伙計杜三將小笄兒，一把拖拽出府，丟在外邊。
杜三囂張，發(fā)了狠，伸了巴掌，啪的一聲，狠狠扇了小笄兒幾個耳光，“讓你府中偷懶，還幫腔別人。不過是片樹葉，你們倒是寶貝得緊。我撕碎了又是怎樣？我打了她又是怎樣？”
耳光落在小笄兒臉上，火辣辣地疼。她倒在地上，心頭氣惱，卻沒有爭辯半分。終歸是在金家，挨餓受罰，已是常事。委屈受苦，也是稀松平常。她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淚水，未讓它落下，心頭倔強，不愿這些仗勢的奴仆，瞧見她的眼淚。
楚南風(fēng)看不下去，他停下馬車，隨手丟了馬鞭，顧不得馬車上的米糧，急忙上前，將小笄兒緩緩扶起。
小笄兒見得楚南風(fēng)，再也憋不住心頭苦楚，眼淚吧嗒吧嗒，流了下來，“哥，他們欺負我。我再也不要，留在這金家了……”
楚南風(fēng)細看，見得她臉上幾道瘀痕，周身上下，也有不少瘀傷。楚南風(fēng)惱羞成怒，立時破口大罵，“你這狗娘養(yǎng)的，不過是金家的一條狗，憑啥打我妹妹？”
杜三聽人罵他是狗，心頭一怒，動了肝火，“我打就打了。不過是個婢女，我替我家老爺，管教個投機?；逆九?，有何不可？”
“我說不行就不行”，楚南風(fēng)惱怒，雙手握拳，不由分說，一時出了拳腳。一拳打在杜三的臉頰，打得他臉腫；另一拳打在他的嘴角，也是使了十分氣力。
嗒啦一聲，杜三那嘴里的兩顆金牙，順勢飛出，落在了地上。杜三掩嘴，到底不是真牙，這次倒不怎么疼。
“你又……又……打我……我這……門牙……可是……可是……費了半月……才鑲的……”杜三沒了門牙，說話又是漏風(fēng)。
小笄兒見狀，自覺好笑，笑中帶淚。哥哥來得正好，有他在，總不至被欺凌。笄兒心中仿佛尋見了靠山，身影不覺，縮在楚南風(fēng)身后。
“打……打得……就……就是……你”，楚南風(fēng)學(xué)著杜三說話，并不客氣。這狗腿子，活該被打幾拳，替妹妹出頭，楚南風(fēng)倒是不覺得理虧。
金家門前的其它幾個伙計，聽得楚南風(fēng)學(xué)舌，終是忍不住，也竊笑了片刻。
“你這楚家人，可真是好生威風(fēng)。我金家訓(xùn)教丫鬟，你都要管上一管。未免也太不把我金家，看在眼里?！币话寻咨容p搖，金少爺衣冠楚楚，笑語盈盈，領(lǐng)著秦管事及幾名奴仆，自金府出來。
楚南風(fēng)見得金少爺，心中幾分怯懦。上回在他手中，可是沒少吃虧。今日再見，自是幾分畏懼。
“你金家的人，打了我妹妹幾巴掌，那就把我楚家，看在眼里了？”楚南風(fēng)強裝聲勢，厲聲質(zhì)問，心頭卻有幾分心虛。
“哦，原來你覺得，我金家奴仆打了你妹妹，是不把你楚家人看在眼里?！苯鹕贍旤c了點，繼續(xù)說道，“這倒是好辦。”
他白扇一收，順手丟給身旁的仆從。而后，他雙拳緊握，快步上前，及近杜三跟前，出了拳腳。金少爺一拳接著一拳，毫不留情面，狠狠砸在杜三臉上、身上。
可憐那杜三，不明所以，只是須臾片刻，便被金少爺，打得鼻青臉腫。他鼻孔滲血，如溪泉流了下來。嘴角處亦是，破損受傷。
金少爺未有收手，他揮拳再出，又是兩圈，砸在杜三腮幫。
杜三經(jīng)不住金少爺?shù)哪_，受傷太重，身子后仰，直直倒將下去。
金少爺見狀，終是收了拳腳，看也不看杜三一眼，輕描淡寫，“怎樣？這不把你楚家看在眼里的狗腿子，我替你解決了，你可滿意？”
楚南風(fēng)額頭，冒著冷汗。這金少爺，出手狠辣，片刻間，就收拾了自家伙計，真是喜怒無常。他伸手，緊握小笄兒臂膀，靜觀其變。若是有異，他便準備，拉著笄兒奪路而逃。
小笄兒瞥了一眼，那倒地的杜三。只見他臉上鼻青臉腫，血肉模糊，活像個熏蒸的豬頭。小笄兒抬頭，撞見金少爺冷冷的眼神，心頭害怕，靠楚南風(fēng)更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