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狄的兵卒面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站在暴雨中,緩緩地移著步子向最中心的位置靠近。
因為緊張,因為恐懼,所以只能緊緊的團靠在一起。
蘇榛榛站在城墻上,遙遙向南望去。因為她不知道,那隊人馬的障眼法究竟能夠維持多久。在這之前,這個步驟是被當作援軍到來之前的最后一步的。
可當這陣暴雨傾盆如注,蘇榛榛便知道,計劃一定是會被打亂的。
她現(xiàn)在也只能希望,那群戎狄兵卒和少數(shù)的西域人沒有那么聰明。
身后走來兩個邊防營的兵卒,他們胸前抱著幾把紙傘。一把遞給了方某人,另外幾把遞給了蘇榛榛她自己,和魏安陽還有顧嶺樹,以及那位節(jié)度使大人。
蘇榛榛接過那把油紙傘,撐了起來。
豆大的雨水滴滴落在油紙傘上,發(fā)出劇烈的啪嗒啪嗒的聲響。這場暴雨若是下得再急促一些,她生怕自己手中撐著的這把紙傘,油紙被雨水打破。
順著滴落下的雨滴,緩緩向上望去,一張紙夾在雨傘的傘骨與油紙間。紙上用墨寫著字,那墨黑已有部分被雨水浸濕,圈圈暈暈的豁開了一道道河楞。
蘇榛榛側(cè)過身,伸手夠下那張紙。紙上寫著一行小字,雖被雨水打濕暈開了一些,但并不影響閱讀。
小字是這樣寫的:黑油不可用,安州援軍未至,不知城南能支撐幾時。吾已安排人埋伏整個城中,亦有人潛入戎狄隊伍。待一聲令下,醫(yī)魔前輩的毒便立刻循著雨水發(fā)散。
這字跡,是那座回春小樓二樓的畫家的。當時他作畫時,蘇榛榛不經(jīng)意瞥過一眼他的墨寶。因為字跡潦草過于特殊,時間又沒過多久,所以仍舊記得。
她將這張紙條交給魏安陽,然后輕輕問起:“你安排的?”
魏安陽甚至沒仔細看紙條的內(nèi)容,便直接搖頭:“小爺可想不到那么多,應(yīng)該是他自己決定的。不過醫(yī)魔前輩的毒,倒是小爺給的。”
他看了眼蘇榛榛,眉間微蹙。隨即將那紙條交了出去,遞給了右手撐傘,左手拂著城墻的方某人。
方某人淡定的用左手接過紙條,然后兩眼緊緊盯著他和蘇榛榛兩人,頭輕輕一頓,甚至沒有打開那張紙條,便用左手將其搓巴成了一團,朝著身后城墻上一坑水洼扔進去。
“大人,您不看一眼?”蘇榛榛猶疑片刻,仍舊問起。
方某人嘴角微微翹起,似笑非笑的回答:“你們兩個不是看過來,某何必再看?有人給你們指路了,那就按照他所言做好。蘇榛榛,某從不會看錯人的。”
他其實還有句話,憋在心里沒說出口。
蘇榛榛淡然的點點頭,那么這就當作戎狄發(fā)現(xiàn)城南并未有援軍的時候,需要接著進行的第四個步驟。
她看著那群戎狄兵卒,仍舊暴露在這場暴雨中。
城南那隊兵卒的掃帚掃地,依舊發(fā)出沙沙沙的千軍萬馬行進聲。那群戎狄人也仍未發(fā)覺,城南的不同尋常。
突然,在那群戎狄人中,一人支撐不住雨水的沖刷砰地一聲倒在地上。
那一聲悶響,蘇榛榛的心隨即揪了一下。她靠著城墻撐著傘望去,那名倒下的戎狄兵卒看著年齡也才十一二歲的模樣,還是個孩子。
可她第一眼看到之后,看見不是幽州的人,不是大唐的人倒下了,竟然生生慶幸了。就好像,戎狄的兵卒倒下,并不值得同情、悲憫一樣。
蘇榛榛那一刻刷新了對自己的認知,從前自己總覺得自己很善良,但那一刻她才發(fā)覺,自己原來只是一個偽善者。
偽善,也是善良嗎?她在心里發(fā)問。
但她沒說,只是站在城墻上,俯視著城下的戎狄人。
似乎身邊的戎狄人,比她更加冷血,更加偽善?;蛘吣且呀?jīng)稱不上是善良的范疇,只能算是無情。
那群人沒有一個人有過想要扶起來那倒在地上的孩子的想法,也沒有人直接過去扶他。他就那樣倒在地上,冰冷刺骨的雨水順著他的軍服滲入他的脊背,雨水無情的重重拍打著他的臉頰。
那般凄慘。
方某人緩緩嘆出一口氣,而后語重心長的對身邊的她們說起來:“看到了嗎?戎狄人便就如此冷漠無情,所以他們不可能成功,而他們的骨子里除了冷血,還有對于已知恐懼的一直畏懼。”
“看到了。”蘇榛榛和魏安陽,還有站在另一側(cè)的顧嶺樹三人不約而同的朝著方某人微微前傾身子,畢恭畢敬的回答。
雨仍未停歇,戎狄軍中出現(xiàn)了另外幾個倒下的兵卒。然而那群冷漠的兵卒,只是移動腳步遠離他們,沒有一個人伸手去扶起他們。
蘇榛榛一直盯著第一個倒下的孩子,他的眼睛緩緩地閉上了。雨下的太大,雨水落到地上激起茫茫水霧,她看不清楚那孩子還有沒有呼吸,只能看到他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戰(zhàn)爭的殘酷,便是如此。
她厭惡戰(zhàn)爭,所以想要趕緊結(jié)束。正在此時,幽州城南邊的沙沙聲停下了,一聲聲馬的嘶鳴取而代之。那聲聲震若云天的鐵蹄聲,震的城墻上的沙礫緩緩動著。
援軍,提前到了。
蘇榛榛看向魏安陽,“那紙條?”
“開始行動吧。”
蘇榛榛點頭,走到節(jié)度使身邊,說道:“節(jié)度使大人,告訴回春樓里的那位,事情可以辦了。另外告訴咱們邊防營的將士們,離城中遠些,靠近城墻這側(cè),每人手里都要有之前下發(fā)的避毒藥丸?!?p> “明白?!惫?jié)度使響亮的應(yīng)著,隨即匆匆離開。
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幽州城開始緩緩冒起了青煙。青色的毒煙順著雨水,迅速蔓延至整個城池。那一瞬間,戎狄的兵卒只覺得胸悶氣短,隨即用力拄著彎刀武器,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不倒下。
又過一瞬,那群戎狄的兵卒各個頭暈?zāi)垦?,身上的力氣也愈發(fā)微弱,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便撲通撲通的倒下。
而幽州城的邊防營兵卒,因為提前下發(fā)了避毒藥丸,所以并沒有一絲影響。
一聲令下,城南的小隊人馬加上援軍,紛紛踏進城來。
雨霧,青煙,人馬。
幽州城一時間聲響嘈雜,戎狄的兵卒被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