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好了嗎?”
黑暗中,一道細小的聲音響起。
回應(yīng)她的是一陣悉索聲,不一會兒,又一道聲音傳來:“準備好了,走!”
兩道身影鬼魅般躍過高高的宮墻,消失在閑云宮,沒發(fā)出半點聲響。
大雨過后,空氣中彌漫著青草香,此時空中的烏云早已散開,露出明朗的圓月。
安昕仰頭望去,這才想起今日已是七月十五。再過一個月便是中秋節(jié)了,去年的中秋就是在外面度過的,今年也不能陪在父皇母后身邊了呢……
眼看著就要離宮而去了,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前兩次走得匆忙,沒有跟父皇母后好好告別,讓他們?yōu)樽约翰偎榱诵模@一次,如果跟他們好好說,他們會理解的吧……?
“星河,我想先回去一趟?!?p> “姐姐?”
安昕苦笑一聲:“我現(xiàn)在這樣,也是逃避吧,為什么就不能向他們敞開心扉呢?我不跟他們好好說明,他們當然當然會阻止我了……”
“好。”
謝星河又往深宮之處返去。
兩人來到皇后的寢宮,安昕身后背著個包袱,一身男裝打扮,守夜的宮人看得一愣,安昕并不躲閃,只輕輕道:“我父皇母后還未睡下吧,去通報吧。”
宮人連忙哈腰點頭。
“星河與我一同進去吧?!?p> “好?!?p> 不過一會兒,那宮人急急忙忙的跑出來,“陛下娘娘讓公主殿下進去說話?!?p> 領(lǐng)著謝星河,安昕緩緩走入屋內(nèi),若是平時,她鐵定會緊張地掛上一副笑臉,可今日的她卻異常輕松。許是下定了決心要走,所以在這件事上沒有什么可猶豫的,即使南皇與皇后不同意,她的想法也不會改變半分。
如此,安昕的步伐更加鎮(zhèn)定自若了起來。
聽宮人來報說安昕在屋外一身宮外打扮,南皇與南后對視一眼,心中多少也有了點數(shù)。自己的女兒他們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見她如此,也知道這一次她是真的下定了決定要離開。
只是他們沒想到安昕會穿著一身男裝,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你真的想好了?”南皇問道。
“想好了,昕兒想去?!彼捻蟹褐猓嫔蠀s堅韌無比,“如果不去,昕兒會后悔一輩子的?!?p> 已料到她會這么回答,南皇沉吟不語,視線在自己寶貝女兒身上掃了幾眼,對身旁的太監(jiān)道:“去把金蠶甲取來?!?p> “是?!?p> 他摸著下巴,想了想,又道:“可有趁手的兵器?”語畢,自己倒是笑出了聲,“你那蹩腳的功夫練的如何了?”他可忘不了她還是個小團子的時候,哭著喊著不愿學武的模樣。
“昕兒早就不似兒時了……”安昕嘟囔起來。
是啊,如今的她已經(jīng)長大了,每日也會自發(fā)的練上一會兒功夫,那招式也逐漸有模有樣了……
孩子終究是要展翅高飛的,他的女兒,又怎會甘心躲在這宮墻之中養(yǎng)鳥繡花呢。
“罷了罷了?!蹦匣士吭谝伪?,掃了眼她身后的人,“怎么就只帶了個小丫鬟?孤再給你派些人吧?!?p> “不必了父皇,”安昕挪了挪步子,將身后的謝星河露了出來,“昕兒有星河為劍,還有遲蘅在暗處護著,不會有事的。”
謝星河抬頭,眸子微微彎起,道:“見過陛下,娘娘。”
南皇摸著胡子,只覺她的眉眼尤其熟悉,卻又想不起是誰。許久未開口的皇后忽然道:“你是謝家姑娘吧。”
謝家姑娘?母后知道謝家?安昕詢問的目光投向皇后,卻只收獲了她的神秘一笑。
“……是,民女謝星河,是謝家三十八代傳人。”
聽她如此鄭重地道出身份,高座上的兩人神情放松了不少。
南皇張張嘴,似是還有問題要問。
“若是謝家的姑娘,那我便放心了。”皇后攙著仍在疑惑的南皇起身,“陛下,昕兒也大了,心中有數(shù)的?!?p> 接收到皇后的眼神,南皇重重一嘆:“去把齊祜那臭小子帶回來吧……”
安昕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心中無比復雜。原來離開也不是件那么難的事,她的想法,父皇與母后也是能懂的,甚至……原來他們早就知道她想要去找齊祜了……
如此,終于可以毫無顧慮的出發(fā)了。
騎著上好的棕馬,安昕與謝星河飛馳在大道上,這是頭一次可以這么自由自在全無顧忌的離開皇宮,安昕心中暢快極了。
兩人就連趕路也趕的不緊不慢,時不時歇歇腳,踏踏青,喝喝茶,聽聽雨,仿佛是在進行一場悠哉的旅行。
出宮已有半月之久,謝星河如往常般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衫背著劍,烏黑的半馬尾一晃一晃的甩在身后。只是,這白衣還是之前的白衣,劍卻換成了吹雪劍,本該大大咧咧露出來的白凈臉蛋,遮上了半簾長長的劉海。
這一路上,她沉默了許多,也不再像以前那樣俏皮的開玩笑了。
安昕審視的目光直盯著謝星河。
紅山山頂上,她昏過去后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謝星河不帶流殤劍了?師音鉉給她的劍,明明即使斷了她也會好好的背在身后……她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正午的的空氣十分燥熱,兩人尋了家林間驛站,準備歇歇腳,喝杯涼茶降降暑。
驛站的伙計是個年幼的小姑娘,見兩人落座,連忙上前迎接。
安昕點了幾樣名字稀奇的涼菜,笑瞇瞇的坐在長凳上晃蕩雙腿。謝星河捆好馬,小跑著回到她身邊,一雙美目向她看來,安昕吟吟一笑:“此次都忘了先帶你去找阿鉉玩玩。”
聞言,謝星河低頭輕笑:“沒事……”
一提起阿鉉就笑得這么甜,看來不是和他吵架了嘛,那流殤劍哪去了呢?
見安昕老往她身后瞅,謝星河倒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撓撓頭,小臉上滿是不好意思:“流殤劍被我弄斷了,恪劍山莊的人說可以幫忙修好,我便將劍放在他們那了。”
原來如此……
那恪劍山莊,似乎是之前蔣釋之身邊那位姓謝的姐姐所說的地方,原來謝星河還是去找她們了啊……如此,她算是回到謝家了嗎?謝家她這一代應(yīng)該沒有同齡人了吧?那謝星河應(yīng)當是謝家的少家主,她要回去繼承家業(yè)嗎?
她……還會跟隨著自己嗎……?
安昕撐著下巴,心頭有許多問題想問卻又不知該怎么問,只好假裝想到了什么似的道:“啊,還忘了帶你去我父皇那看邱將軍的畫像!”
面前的白衣少女眨眨眼,朝她咧嘴一笑,“我已經(jīng)去過了。”
她在宮中可是轉(zhuǎn)了好一陣才找到安昕的,自然……也去了南皇的御書房。那幅畫像被掛在書房側(cè)面的墻上,一進屋便能看到,畫上的人是謝星河熟悉的人,劍也是她熟悉的劍,這一人一劍仿佛就立在她的眼前,深沉地凝視著她。
“那畫上的人可是你爹爹?”盡管早已知曉,安昕卻還是想要確認。
“是師父……”謝星河道,“也許,一直以來就即是師父又是爹爹吧……”她的眼中透出迷茫,而后帶著歉意無奈地對安昕道,“我可能……不能陪哥哥許久了……”
安昕心中一跳,明知故問道:“為何?”
謝星河咬著唇,正思考著如何對安昕說明才好,一旁的小伙計風風火火地端出了菜與水向兩人走來,那托盤挺沉,小姑娘一雙瘦小的胳膊碰著,讓人看得憂心忡忡。
這要是被誰稍稍一碰,恐怕連人帶盤都都會摔倒在地。
果不其然,不知是哪位客人扔了塊瓜皮在地上,眼看著小姑娘就要一腳踩上去了,安昕連忙起身一手扶著托盤一手扶住那小姑娘。
可她起的匆忙依舊有些重心不穩(wěn),兩人是安全了,只是餐盤中的菜湯卻濺了出來……
完了,公子的衣服要毀了,怕是得賠不少錢吧……小姑娘害怕地閉上了眼。
“沒事吧哥哥……”
少女清脆的嗓音響起,小姑娘睜開眼,厚重的托盤不知何時已被一名白衣少女穩(wěn)穩(wěn)地端在手中,面前扶著她的好心“公子”身上也干干凈凈,沒有撒上半點湯漬。
“沒事,”安昕輕輕一笑,向小姑娘看去,“你沒事吧?可有崴腳?”
小姑娘紅著臉搖搖頭,道:“對不起……我……我去重新給公子上一盤菜……”說著,一溜煙兒跑了個沒影。
“誒……?”謝星河看了眼尚在自己手中的托盤,掂了掂,無奈道,“我給她送去好了……”
安昕坐回,托著腮,望著謝星河小跑著的背影,口中念道:“太慢了……”
若是平時,憑謝星河的身法,別說救下即將摔倒的小姑娘了,就是那托盤都能不偏移半寸地拿穩(wěn)。
自她回來之后,似乎就沒有在旁人面前使過七星步了……她在顧慮什么,或是害怕什么嗎?
這半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呢?
去了好一會兒,謝星河自己端著托盤回來了。她將盤中的小菜一盤盤拿出,托盤擱置一旁,乖乖巧巧地坐回原位。
安昕拿起筷子夾了口菜,目光卻未離她。謝星河被這目光盯得極不自在,一會兒看看天一會兒看看菜,實在是躲避不了了,便只好悶頭吃菜。
“你的腿受傷了嗎?”安昕終于開口。
“沒有……”謝星河低著頭含著筷子,不看她,只看菜。
“這半年你去哪了,出了什么事嗎?”她的聲音輕柔,卻又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謝星河被她問得有些發(fā)怵,她能感覺到安昕有一肚子的情緒想要宣泄。向來有什么就問什么的安昕,忍著滿心的疑惑想讓她主動告知,可她卻什么都沒有說。
已經(jīng)連累她多次了,不能再讓她徒增煩惱……
“是出了點事……”謝星河點點頭,“本來,早早就要來尋哥哥的,結(jié)果太著急了走了近道,從山上滾了下來摔傷了腿,又被撿回去養(yǎng)了幾個月……”
啊這……安昕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怎么也沒想到謝星河還有這般冒失的時候。面前的少女一副及其尷尬的模樣,臉也有些紅,安昕無奈地笑出了聲,用筷子輕敲她的頭,道:“下次可得小心了?!?p> “嘿嘿嘿,會的……”
看著明顯放下心的安昕,謝星河悄悄地松了口氣。
休息了片刻,兩人繼續(xù)牽馬上路。
清晨下了一場大雨,路面坑坑洼洼滿是淤泥,馬蹄踏過,濺起了不少泥點子。謝星河的裙擺被濺上了不少,那橙紅色的泥點綴在雪白的裙擺上,猶如化開的點點血漬,鮮艷得刺目。
安昕恍然想起死在巷中的的蔣子幀,只道是蒼天有眼,惡有惡報。
“不知是哪位大俠懲惡揚善來了,一劍封喉,可真是高!”安昕贊嘆道。
謝星河低哼了一聲,道:“這便是因果報應(yīng)吧……”
紅山山頂那日,她被敲暈后底發(fā)生了什么呢?安昕望向身旁神色自若的少女,感受到她的目光,少女也向她看來,甜甜一笑。
算了,日后再慢慢問吧,她總會說的……
回過頭,安昕輕扯馬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