揆常在住在景仁宮多年,總要看主位嘉貴妃的臉色生活,本以為嘉貴妃死了,她也該翻身了。
她一向覺得,穎嬪在嘉貴妃面前恭敬謹慎,不敢僭越一步,即使做了景仁宮的主位,也會像純貴妃那樣默默無聞,沒想到,嘉貴妃才剛死,穎嬪便在皇后面前壓了自己一頭,因此心中很是不快,在院中閑步散心。
忽看到穎嬪帶人從正殿走出,揆常在忙躲到假山后面。
只聽見穎嬪的侍女春曉問:“這幾個秀女,都是花容月貌,留下做守靈宮女,豈不可惜?奴婢不明白,宮中哪里還缺人手?何必讓這些千金小姐來做宮女呢?”
穎嬪笑道:“你知道什么?你以為這些人留下會一直做宮女?”
春曉又問:“不做宮女,那做什么?”
“你可知,皇后當年讓揆氏入宮,目的何在?”
春曉答道:“這個奴婢自然知道,揆常在與娘娘是一前一后入宮的,但是娘娘出身高貴,進宮便是貴人,圣上欣賞娘娘賢良淑德,又晉封嬪位。揆常在卻到現(xiàn)在還是個常在,都枉費了皇后娘娘的一片苦心了?!?p> “正如你所說,她枉費了皇后娘娘的栽培,既然她如此沒用,那皇后娘娘自然要換個人栽培了。”
春曉恍然大悟,道:“原來……原來皇后娘娘是要這些秀女取代揆常在?!?p> 穎嬪擺了擺手,笑著說:“不是取代,是放棄沒用的廢物,栽培有希望的新人。”
揆常在聽到此處,恨得牙癢癢。
原來穎嬪早就知道揆常在躲在假山后,不過故意說這些來激她而已。
揆常在哪里經(jīng)得住這些挑撥,待穎嬪一行人離開,就一口氣跑到了正殿靈堂。
彼時,宜慶在靈前燒紙,青嵐在研磨,懿澤在抄寫經(jīng)文,孟冬剛擦拭了供桌。揆常在看了一圈,實在看不出這些女子有什么能勝過自己的地方。
想起方才穎嬪所說的話,揆氏一肚子火氣,自己好歹也算是后宮的主子,豈能比不過這幾個宮女?
揆常在一腳踹翻了青嵐面前矮桌上的硯臺,墨汁就潑灑在懿澤剛寫好的一打經(jīng)文上,也潑臟了懿澤的衣服。
青嵐不敢吱聲,懿澤抬頭瞪了一眼揆常在。
揆常在吼道:“看什么看?你寫得那也叫字?還不趕緊重寫?”
孟冬手拿著抹布,在擦到貢品附近時,輕輕一彈手指,一個蘋果就滾了出去。
揆常在不防,站起往回走時,鞋跟絆在了蘋果上,一下子摔了個狗吃屎。
宜慶忍不住大笑起來。
揆常在羞愧滿面,爬起來,大喊道:“來人啊,給我掌這幾個宮女的嘴!”
外面進來幾個宮女,先扶起了揆常在。揆常在也分不清楚是誰扔了蘋果、誰在笑,只是咆哮著:“給我掌嘴!掌她們的嘴!”
孟冬笑道:“娘娘息怒!懲罰我們事小,可是萬一穎嬪娘娘又誤會您越俎代庖、自作主張,怕是您不好在皇后娘娘面前交代??!”
揆常在指著孟冬說:“你竟敢威脅我?”
孟冬行禮答道:“奴婢是一片真心為您考慮,還望娘娘三思,莫要因小失大。畢竟……皇后娘娘今天才剛因為您懲罰懿澤站了一夜的事……”
“給我閉嘴!”揆常在站起來,氣沖沖地走出了靈堂,那幾個在外面侍奉的宮女也都跟著出去了。
孟冬在后面行禮道:“奴婢們恭送揆娘娘?!?p> 皇后回到翊坤宮,永璂又在一陣一陣地頭疼。她很是焦慮,可是除了詢問太醫(yī)、親自看著永璂吃藥之外,也沒了別的辦法。
她覺得,永璂多半是要留下后遺癥了,可憐他才三歲,此后人生漫漫,該如何度過?
想到可能的未來,皇后不禁潸然淚下。
忽然蕭韞走了進來,稟告說:“娘娘,四阿哥已經(jīng)回宮了……”
“好!”皇后看一看永璂,心中恨意更加了一層,咬著牙說:“我們這就去探望令妃,去恭喜她那個剛有的胎!”
皇后到了延禧宮,只見令妃在院子里賞花靜坐,乾隆在一側(cè)陪伴,皇后只管道喜,又與令妃講些孕期需要小心的各類小事、叮囑服侍令妃的宮女要如何伺候,對嘉貴妃之事只字不提,只等著四阿哥的到來。
乾隆見皇后與令妃如此和睦親近,心中甚覺喜悅。
果然,四阿哥永珹已經(jīng)去過了景仁宮的靈堂,只聽說嘉貴妃死前曾叫過“魏妡妧”的名字,就急沖沖地要來延禧宮興師問罪。
三阿哥永璋、五阿哥永琪都奉命在靈前戴孝,苦攔永珹不住。
永琪生怕惹出是非,只好一路尾隨永珹到了延禧宮。
令妃正與皇后聊得起興,忽然陳進忠來報:“皇上,四阿哥、五阿哥求見。”
乾隆遲疑了一下,他早已下旨令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三位皇子為嘉貴妃戴孝,直至七七四十九日后靈柩出宮。這才第一日,卻來這里拜見,若是身著孝服,豈不驚了令妃?
因此,乾隆向陳進忠吩咐道:“你出去說,皇后、令妃都在養(yǎng)胎,他們有要務(wù)在身,不必來請安,若有公務(wù),午膳后到養(yǎng)心殿再講?!?p> 令妃聽了,卻向乾隆、皇后笑道:“臣妾也有多日未見到四阿哥了,為何不請進來,一起說說話呢?”
皇后也似乎遲疑一般,看著乾隆,只見乾隆望著令妃笑道:“你昨日險些動了胎氣,太醫(yī)說了要靜養(yǎng)幾日,人多不利于養(yǎng)胎?!?p> 陳進忠正要出去回話,卻見永珹沖了進來,永琪拽著永珹的胳膊,也被帶了過來,兩人都是一身孝服。
令妃看見孝服,果然吃了一驚,問:“兩位阿哥這是……宮中出了什么事?”
乾隆昨日就交代過,務(wù)必要將此事瞞著令妃,此時氣不打一處來,斥責道:“誰讓你們進來的?不知會驚動你兩位額娘養(yǎng)胎嗎?”
永琪慌忙下跪叩拜:“兒臣知罪,請皇阿瑪降罪?!?p> 永珹也跪下,拱手作揖陳情道:“皇阿瑪,額娘乃是死于非命,兒臣求您為她做主,不然她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令妃大驚失色,站了起來,問:“什么?你說嘉貴妃姐姐她……她……”
乾隆忙上前扶住令妃,勸道:“不要激動,可小心肚子里的孩子。”他又一面呵斥永珹和永琪道:“你們兩個逆子,還不趕快退下!”
永琪拉著永珹,勸他離開。
永珹卻甩開永琪,再次作揖道:“皇阿瑪若不能為額娘做主,兒臣就在這里長跪不起!”
令妃忽然失聲痛哭起來,自言自語著:“怎么會這樣?嘉貴妃姐姐如何就先去了,我連最后一面都不曾見……”
永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指著令妃的鼻子,怒吼道:“你少在這里貓哭耗子假慈悲,就是你害死了我額娘,你還在這里假裝不知情!”
令妃只管在乾隆懷里嚎哭著:“是我對不起嘉貴妃姐姐,沒能去床前侍奉,是我的錯……”
皇后本想去扶令妃,蕭韞卻拉著她搖了搖頭,瞪了瞪皇后的肚子。
皇后心中揣測,蕭韞之意,大約是說這個時候接近令妃,令妃說不定就一時因為“悲傷過度”,“不小心”撞到自己的肚子。
乾隆早已惱怒,乃大喝道:“來人,把四阿哥給朕抓起來!”
外面的侍衛(wèi)聽令進來,抓住了永珹的兩只胳膊。
令妃卻趕緊向乾隆求情道:“求皇上放了四阿哥,嘉貴妃姐姐在天之靈會傷心的?!?p> “要你假惺惺!”永珹忽然掙脫了侍衛(wèi),抽出一個侍衛(wèi)的佩劍,直指令妃而去。
永琪驚恐之間,來不及思索,上前伸出手臂去擋。劍就落在永琪手臂上,劃出一個口子,瞬間流出鮮血來。
令妃大約是有些暈血,一下子暈了過去。
永珹并不曾想會失手傷到永琪,也嚇了一跳,手一抖,劍也掉在地上。
乾隆慌忙讓宮女將令妃扶到屋內(nèi),又指著永珹說:“居然敢在內(nèi)宮用劍,朕看你是要造反,來人!立即將四阿哥打入天牢!”
永琪忙跪在乾隆裙下,求情道:“皇阿瑪,四哥是一時接受不了母親去世的打擊,才會情緒失控做出這等事來,并非有意不敬,求皇阿瑪網(wǎng)開一面,寬恕他這次!”
乾隆看到永琪的手臂在流血,又說:“快請?zhí)t(yī)來給你包扎傷口,你還愣在這里干什么?”
永琪又求情說:“皇阿瑪看到兒臣身上的傷口,心疼兒臣,可是四哥心里的傷口,比兒臣身上的傷口更深,只是因為那血留在心里,看不到,但那個傷口其實很痛很痛!”
乾隆看著永琪憂傷的臉龐,永珹凌亂的模樣,稍稍有些心軟了,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永琪又道:“皇阿瑪與兒臣,雖然都是四哥的骨肉血親,卻不曾如四哥這般嘗受過失去母親的痛苦,求皇阿瑪理解四哥心里的痛楚,諒解他一時的沖動!”
乾隆只好擺手道:“算了算了!你快去包扎傷口,勸他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侍衛(wèi)們都松了手,永琪忙叩首謝恩。
乾隆心里惦記令妃,忙進去看情況了。
永琪拉著永珹,又勸道:“你真的不能這樣了,你會害了你母親,還會連累她留下的你那兩個弟弟,你知道嗎?”
永珹忽然想起自己的兩個同母胞弟八阿哥永璇、十一阿哥永瑆,如夢初醒,他一進門就忙著興師問罪,幾乎忘記了這兩個幼小的弟弟。他們也和自己一樣失去了母親,他們還只是孩子,如何能不心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