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離開延禧宮,陳進忠尾隨身后,弱弱地提示了一句:“皇上曾答應(yīng)過五阿哥,若能證明懿澤姑娘與嘉貴妃命案無關(guān),就……”
乾隆回頭看了陳進忠一眼,那神情很是不悅。
陳進忠立刻低頭不語。
乾隆又繼續(xù)前行。
“皇上是天子,一諾千金。”陳進忠又在乾隆身后飄來一句。
乾隆回過頭來,瞪著眼睛問:“你還蹬鼻子上臉了?”
陳進忠又低頭不語。
乾隆回到養(yǎng)心殿看奏折,手持卷冊,看了一會覺得有些累,倦怠之間,似乎看到有人影在門外晃動,問:“誰在外面?”
陳進忠道:“皇上,是五阿哥?!?p> 乾隆又問:“怎么不通報?”
陳進忠答道:“五阿哥知道皇上勤政,不喜歡批閱奏折時被打擾,因此特意吩咐了奴才,等皇上忙完再通報?!?p> 乾隆便說:“叫他進來?!?p> 陳進忠退出,到門外宣五阿哥覲見。
永琪走入殿內(nèi),向乾隆行了叩拜大禮。
乾隆問:“你來有什么事嗎?”
“兒臣有一事相求。”
乾隆想,永琪所求必然是與懿澤的婚事,心中就有些不快,但又不得不問:“有事直說!”
“兒臣求皇阿瑪厚賞三哥府上的女眷?!?p> 乾隆愣了一下,有點意外,凝視著永琪的臉。
永琪繼續(xù)說:“三哥過世后,他的傳聞頗多,他的妻妾不僅要忍受失去丈夫的痛苦,還要成為他人茶余飯后的笑話,這太殘忍了。兒臣求皇阿瑪厚賞她們,一來,他們得知了皇阿瑪?shù)暮駩郏闹凶匀话参?;二來,外人聽說賞賜,就會相信謠言是虛,也就解去了府中女眷的壓力?!?p> 乾隆笑問:“你所說的‘謠言’,是什么?”
“皇阿瑪在翊坤宮公審嘉貴妃、怡嬪之命案,雖未外傳,卻已流言紛紛,朝中和民間各種說法頗多。這個時候,對外宣稱三哥無罪,反而像是不打自招,只能以賞賜平復(fù)流言?!?p> “你說得很對?!鼻↑c點頭,他不僅為永琪的善良而感動,也對永琪的思慮周全很稱贊。
永琪看到乾隆默許所求,拱手拜謝。
乾隆走下來,問永琪:“你不求娶懿澤嗎?”
永琪笑道:“若是時機成熟,皇阿瑪自然會為兒臣賜婚?!?p> “你依然很喜歡她?”
“懿澤原來想自證清白,但當(dāng)兒臣告訴她,只要翻案,就會有人枉死。她雖然心儀兒臣,卻還是放棄了查案的機會,她是個善良的姑娘。”
乾隆聽了,仔細(xì)想想,懿澤的確沒有什么真正的過錯。
乾隆長嘆一聲,向永琪道:“朕記得,你很早就勸說朕不要去翻嘉貴妃的案子,朕……后悔沒有聽你的。其實永璋死后,朕也曾經(jīng)自問,到底是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朕在自責(zé),就是不好意思承認(rèn)?!?p> 永琪寬慰道:“皇阿瑪雖為人父,但更是一國之君,需要操心的家國大事太多了,難免有所疏漏。事已至此,皇阿瑪何必傷神?”
乾隆微微露出笑意,道:“朕就當(dāng)一次慈愛的父親,成全你和懿澤?!?p> 永琪喜出望外,忙伏地叩拜:“兒臣叩謝皇阿瑪天恩。”
“不過……”乾隆又收斂了笑容,道:“懿澤做了這么久的宮女,還住過幾天大牢,宮中對她有看法的人也頗多,宮外恐怕也有傳言,此事需緩緩為之。朕只能先將她冊立為你的側(cè)福晉,你若有心抬舉她,待來日母憑子貴,再冊為嫡福晉,如何?”
永琪再拜道:“兒臣替懿澤謝皇阿瑪恩典?!?p> 沒過多久,賦閑在家的觀保接到了一道圣旨,任命觀保為左都御史,即日上任。
忽然之間,前來恭賀觀保的同僚絡(luò)繹不絕。
大家似乎都已經(jīng)得到了什么小道消息,爭先恐后地來攀附這位未來的皇室姻親,最得寵皇子的準(zhǔn)岳丈。
觀保心中也大約有數(shù)。
果然,不過兩日,觀保又接到一道圣旨,便是長女懿澤,冊封為永琪側(cè)福晉。
緊接著,乾隆下旨,讓懿澤回家待嫁。
懿澤準(zhǔn)備離宮那天,后宮前來相送祝賀的人不計其數(shù),有各宮妃嬪、或是與懿澤有舊交的宮女,延禧宮因此熱鬧了一番。
令貴妃為此大設(shè)宴席,為懿澤送別。
皇后自始至終不曾出現(xiàn)過,胡嬙卻來了。
離開翊坤宮后,懿澤很久沒再見過胡嬙,幾乎快要忘記了她。
舊友重逢,又聊了許久,胡嬙很羨慕懿澤,終于可以走出這高高的宮墻,不像自己,還得繼續(xù)困在這里不知到何年何月。
懿澤也想像帶走孟冬那樣帶走胡嬙,為她解除困頓之苦,可是,胡嬙有一個皇后義女的名分,是一個不主不仆的格格,懿澤不知道該怎樣帶走她。
而且,帶走胡嬙必然得經(jīng)過皇后同意,這件事現(xiàn)在對于懿澤,也是一個難題。
一番交談之后,胡嬙還是不得不返回翊坤宮。
胡嬙剛走出延禧宮沒多遠(yuǎn),隱隱地覺得有人跟蹤,她不敢回頭,只好快點往前走。
卻不想,她走得越快,后面跟蹤的腳步也越快。
胡嬙心中發(fā)毛,到一顆大樹下止住了腳步,藏到樹前面,悄悄地往后看,卻空無一人。
“嬙兒!”
有人拍了胡嬙的肩膀,胡嬙嚇得大叫了一聲。
那人趕緊捂住了胡嬙的嘴,低聲說:“你看看我是誰!”
胡嬙定睛一看,她看到的竟然是自己的親哥哥胡云川,再仔細(xì)一看,他身上穿的,竟然是侍衛(wèi)的服裝。
“哥哥?你怎么會在這里?”胡嬙吃驚極了。
胡云川笑道:“我回家,聽說你入宮了,我為了找你才來的。我花重金買了官籍,好不容易到宮里做了侍衛(wèi),卻一直找不到你在哪個宮里。我聽說延禧宮今天熱鬧,就來碰碰運氣,就真的交好運了!”
胡嬙的臉上,愁云慘淡。她望著胡云川,揪心地哭道:“你不該來的!你為什么要來?皇宮這種地方,一點都不好!我現(xiàn)在想走,都走不了!”
“有話好好說,你不要哭??!”胡云川心疼地替胡嬙擦眼淚。
胡嬙沒有解釋那么多,她推著胡云川,催促道:“你走!你趕緊走!你去跟你的總管說,你馬上就走,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離京城遠(yuǎn)遠(yuǎn)的!”
胡云川詫異地看著胡嬙,解釋說:“陳公公說,雖然皇上贊他救駕有功,傷到三阿哥是無心之失,但是難保哪天又生事端。三阿哥是撞在我劍上的,如果皇上萬一追究起來,我必須和他一起承擔(dān)責(zé)任……或者說,是我要承擔(dān)責(zé)任。為這件事,陳公公已經(jīng)打點關(guān)系,讓侍衛(wèi)總管提拔了我,我以后也必須聽從陳公公的安排,他是不會放我走的?!?p> “什么?誤殺三阿哥那個侍衛(wèi)……是你?”胡嬙再一次瞪大了眼睛。
胡云川點點頭,他好像并沒有感到多大問題。
胡嬙瞬間骨頭酥軟,差點暈過去。
胡云川忙扶她了一把。
胡嬙哭道:“你走不了了,我也走不了了……我們都出不去了?!?p> 胡云川似懂非懂,只是看著胡嬙哭得很難過。
過了一會,胡嬙停止了哭泣,慢慢地離開了。
胡云川問:“你怎么說走就走?”
胡嬙沒有回答,就像沒有聽到一樣,還在癡癡地往前走。
胡云川又問:“你總要告訴我,下次去哪找你?”
胡嬙還是沒有作聲。
胡云川又繼續(xù)跟蹤了一段,看著胡嬙走進了翊坤宮,才掉頭回去。
觀保家中,人人皆有喜慶之色,都說懿澤是家族的福星。
觀保的其他各房夫人、兒媳、女兒,都親自為懿澤送了各色禮品,為懿澤的嫁妝增色。
唯有觀保本人,并不以此為喜。
懿澤看出父親并不歡悅,特來一問究竟:“人人皆知,五阿哥是最得寵的皇子,很有可能被立為太子,女兒是他的結(jié)發(fā)之妻,很有可能成為未來的皇后,父親對這門婚事,還有什么不滿嗎?”
觀保撇嘴笑笑,道:“除了感謝皇恩浩蕩,我哪敢有不滿?只不過,為官多年,我深知福禍相依,早以為常事,不去大喜,也就不會大悲?!?p> “父親又給女兒上了一課?!避矟缮锨伴L跪,對著觀保深深一拜,道:“他日女兒嫁入皇室,身份不同,這也許是我最后一次向父親行跪拜之禮了,請父親原諒?!?p> 觀保好奇地問:“你真的愿意當(dāng)皇后嗎?據(jù)我了解,你應(yīng)該志不在此,還是你真的傾慕五阿哥?”
懿澤當(dāng)然是真的中意永琪,至于別的,她還是不能告訴觀保。
觀保盯著懿澤看了一會,眼珠滾動了幾圈,又搖頭笑笑,道:“你不想說就算了。”
觀保吩咐家人精心地為懿澤準(zhǔn)備婚事,自己每日招待來訪的親朋好友、官場同僚,也忙得不亦樂乎。
懿澤又拜別母親與家中其他姊妹,大家今日小聚、明日大宴,府中日日熱鬧異常。
懿澤之母陳氏,置辦了各色嫁妝,一一由懿澤親自挑選,最后又交給觀保過目。
最后,到了要出閣的前夕,陳氏還是忍不住向懿澤懇求了一件事:“我聽說,宜慶如今是伺候五阿哥的宮女,希望你以后能照顧她一二。如果以后皇上賜了五阿哥府邸,她也能隨著出宮入府,還望你能把她放回家,或是給她找個好婆家,為娘的感激不盡。”
懿澤想起之前宜慶在宮中的種種作為,巴不得揍上一頓。
但是,看在陳氏的面上,懿澤還是應(yīng)了下來,道:“母親吩咐的,我都記住了。還是那句話,只要宜慶不害我,我什么都好說?!?p> 到了吉日良辰,懿澤盛裝,靜坐在梳妝臺前,望著鏡子中的自己,露出淺淺的笑意。
終于,她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她幻想著,在此以后的生活:永琪會被封王,然后帶著她離開皇宮,建立新的家園,他們也許會度過一段神仙眷侶般的日子。
將來乾隆選立繼承人的時候,她可以用自己的神力助永琪一臂之力。
等到永琪登上帝位,她想要求天帝赦免丹陽,應(yīng)該也就是一件指日可待的事了。
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聲打斷了懿澤的思緒,是永琪的迎親隊伍到了。
懿澤有些害羞地低下頭,心也砰砰直跳。
陳氏親手為懿澤蒙上紅蓋頭,孟冬扶起懿澤,陪嫁侍女金鈿跟在懿澤身后。
懿澤慢慢地走出閨房,走到院中,走出御史府大門,走入了花轎,從此開始了她漫長的婚姻之路。
清朝的禮儀比較繁瑣,宮中派來了老嬤嬤,一直在懿澤耳邊提醒該做什么、要注意什么。
宮中張燈結(jié)彩,乾隆親自到場探視,因此皇后與眾嬪妃無一缺席,歡聚一堂。
懿澤和永琪因為籌備婚禮已經(jīng)多日未見,難免有纏綿相思之情,儀式從早進行到晚,終于相見。
當(dāng)所有人都已離去,永琪才靜下來欣賞他美麗的新娘,兩個人相視一笑,又都害臊起來。
永琪先握住了懿澤的手,問:“有沒有什么要對我說的?”
懿澤點點頭。
永琪作揖道:“娘子請講,永琪洗耳恭聽?!?p> 懿澤笑道:“我只是你的側(cè)福晉,皇上說,來日母憑子貴,才可能成為嫡福晉,如果萬一我很久都沒有子嗣,你會不會再娶回來一個嫡福晉壓我一頭?”
永琪道:“看著我的眼睛?!?p> 懿澤沒太明白,就乖乖地看著永琪的眼睛。
永琪也看著懿澤的眼睛,鄭重其事地說:“我,愛新覺羅·永琪,一生一世心里只有索綽羅·懿澤一人,也只娶一人,永不相負(fù)。”
懿澤看著永琪誠摯的目光,心中默默感動著、陶醉著,忽然間有些愧疚,雖然已經(jīng)是夫妻,她竟還在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這讓她覺得似乎有些配不上永琪的真誠。
某個瞬間,懿澤有想坦白的沖動,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猶豫再三,她先給自己尋了個退路,說:“你是皇子,一生只娶我一人,我不敢強求,心中只有我一人,就足夠了。你對于我,也許還有很多未知,但是將來無論發(fā)生什么,都請你永遠(yuǎn)相信我,永不相疑,好嗎?”
永琪也笑著點點頭,道:“請娘子對我放心,我也對娘子放心,我們彼此都永不相負(fù)、永不相疑?!?p> “永不相負(fù)、永不相疑”這八字如同誓言,在新婚之夜住進了懿澤的心里。她懷著對婚姻最美好的期待,完全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