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一臉迷茫,他們現(xiàn)在好像已經(jīng)徹底無事可做了,剩下的只有打道回府了。
三人各自牽著自己的馬,步行穿過了走婚橋,下橋后又騎上馬,原路返回,不言不語地走了很久。
走著走著,瑯玦的馬越來越慢,總是差點掉隊。
永琪回頭望著瑯玦,問:“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停下來吃點東西?”
瑯玦點點頭。
于是他們下馬,永琪從包裹中拿出方才在鎮(zhèn)上買的點心,分給瑯玦和福靈安食用,三個人都坐在路邊的石頭上。
瑯玦吃著點心,眼眶里漸漸濕潤了,忙眨巴眨巴眼睛,不讓淚水流出。
吃完了點心,永琪又收拾東西,準(zhǔn)備上馬繼續(xù)趕路。
福靈安將行禮箱子架在馬背上,也解開了韁繩。
瑯玦卻依然坐在石頭上發(fā)呆,一動不動。
永琪喊道:“瑯玦,不要休息得太久,福靈安是請假出來的,總兵府還有很多公務(wù)等著他呢!”
瑯玦抬起頭,呆呆地問:“五哥,到總兵府之后,我們兩個,是不是就該動身回京城了?”
永琪知道瑯玦一定是舍不得離開云南的,但他們不能遙遙無期地滯留在此,他只好勸道:“你要明白,我們不屬于這里,遲早是要回去的?!?p> “也許,你是期待回去的,因為五嫂說,等你回到京城的時候,她也會在那??墒俏夷??”瑯玦說著,眼淚忍不住落下,又說:“我剛才在想,京城等待我的是什么呢?我來這里的事,大約早就滿城皆知了,福隆安應(yīng)該氣了個半死,敏敏說不定恨不得掐死我,豐紳濟(jì)倫長大之后,也會以有我這樣的額娘為恥。我為什么還要回去?我回去了,也許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我最想見的那個人了……”
永琪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瑯玦這番話,這幾天瑯玦的心里有多少開心、多少期待,回去應(yīng)該就有多少痛心、多少絕望。
離開她最念念不舍的愛人,回去接受世俗給與的懲罰,她應(yīng)該用一種怎樣的心情去面對?
福靈安站在馬前,面朝遠(yuǎn)方。
他聽得見瑯玦的言語,卻不能面對瑯玦這樣的神情,也無法回應(yīng)他們的任何一句話。
無視瑯玦的感情,是他唯一能做的。
永琪無奈安慰瑯玦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我們生在皇室,受到得束縛更多,為了來這一趟,我們差點闖下滔天大禍。在京城時,你對我說,只是想來見他一面,來了之后,你見得已經(jīng)不止是一面,這已經(jīng)很難得了,瑯玦,你不能再放肆自己了?!?p> 瑯玦咬著嘴唇,只好收起了眼淚,勉強(qiáng)努嘴,向永琪說:“五哥,我可不可以再提一個小小的請求?”
永琪問:“什么?”
瑯玦道:“我聽說,這里晚上常常有篝火晚會,青年男女會聚在一起唱歌跳舞,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好想看一看?,F(xiàn)在離天黑也不是很久了,我們能不能留下來看篝火晚會,明天一早再趕路?我保證,接下來都不會再耽誤時間,故意逗留了!”
永琪點點頭,笑道:“好吧!那我們?nèi)フ艺夷睦镉畜艋鹜頃??!?p> 在接受人生可預(yù)知的災(zāi)難之前,最后的狂歡,或許是一種最好的宣泄方式。
他們找到了有篝火晚會的地方,在一個莊園里,幾十個男男女女圍著一團(tuán)燃燒正旺的篝火,手拉手一起跳舞,他們嘴里都唱著歌,雖然曲調(diào)不是特別整齊一致,但還是美極了。
在一旁還有用樂器伴奏的幾個人,每個人都神采奕奕,每個人都喜氣洋洋。
“他們……他們竟然不分男女,都手拉著手……”瑯玦自言自語著,瞪大了眼睛看著,在她那個禮教森嚴(yán)的皇城,這是絕對不被允許的事。
因為不相識,永琪和瑯玦都不好意思離那些跳舞的人太近,幸而這里四面空曠,站稍微遠(yuǎn)些也是一樣看得清的。
福靈安站在永琪和瑯玦身后幾步的地方,他的職責(zé),仍然是做好一個護(hù)衛(wèi)。
墊著腳看了半天,永琪感到有點審美疲勞了,瑯玦卻還樂此不疲。
永琪招呼著福靈安,往后走了一段距離,坐在拴馬的樹下休息。
永琪問:“有件事情,我還是不太想得明白,你常在外走動,見識比我多,你說,觀保的長女懿澤,和我們今天見到的格姆女神,是同一個人嗎?如果不是同一個人,那我娶得到底是誰?。咳绻峭粋€人,她明明活著,為什么說我碰到的是一具尸體,還有,她身上真的好涼!”
福靈安答道:“臣看經(jīng)書上講的意思,人是魂魄附著身體的存在,一旦魂魄離體,肉身便會死去,而魂魄可以投胎轉(zhuǎn)世,再附著在新的身體上,便是一個新生命的開始?!?p> 永琪聽了,頓時膽戰(zhàn)心驚,慌張地問:“照你這么說,我的妻子懿澤真的已經(jīng)死了嗎?”
福靈安道:“對于凡人來說,投胎轉(zhuǎn)世,換了身份,的確不應(yīng)該算作同一個人。但臣早年游歷時,也曾聽一個道人說過,神與人是不同的。凡人投胎,要過奈何橋,喝孟婆湯,對前世之事不會有絲毫的記憶,轉(zhuǎn)世后才會完全是另一個人,而且一定會以嬰孩的方式來到人間。
神仙如果犯了錯,被打下凡間,或自愿來人間歷劫,也會以凡人的身份來到人間,到人間后,或有記憶,或無記憶,或是嬰孩,或不是嬰孩,或會衰老,或青春永駐,不可一概而論,要根據(jù)自身的發(fā)愿或指定的劫數(shù)來區(qū)別對待。
因為神仙的壽命比凡人要長很多,所以,只要元神不滅,離開凡人的軀體后,他們?nèi)匀荒芑貧w本身,恢復(fù)原來的身份,凡間生活就算他漫長神仙壽命中的一小段,這樣看,就還算是同一個人。
福晉顯然是自愿來人間,雖然從嬰孩開始人生,卻有前世記憶,如今又恢復(fù)了她原來神的身份。但不合乎常理得是,她仍然占據(jù)著作為凡人的肉身,她說是因為腹中有一胎兒。
微臣料想,這胎兒是福晉作為凡人時懷上的,且孩子的父親也是凡人,那胎兒的生存方式應(yīng)該以凡人論處。如果福晉的身體是一具尸身,沒有體溫,胎兒豈能活?”
永琪也深感詫異,道:“確實不合理,她眼睛能眨,嘴能說話,腹中還能滋養(yǎng)胎兒,怎么可能是一具尸身?”
福靈安道:“臣以為,魂魄徹底離開肉身,人才算真的死了。福晉的魂魄仍然附著在肉身上,何以言死?至于體溫,恐怕只是嚇唬王爺?shù)恼涎鄯?。她既為神,施展這點法術(shù),應(yīng)該是輕而易舉的?!?p> “那就是說,她還活著!”永琪又感到一陣欣喜,只要懿澤還是懿澤,他就仍然有信心挽回他們的曾經(jīng)。
篝火晚會上的男男女女,時而唱歌跳舞,時而把酒言歡,他們在一處恣情談笑,毫不拘束。
瑯玦在一旁觀望了許久,除了羨慕,還是羨慕,她幾次想要鼓起勇氣加入他們,卻還是邁不開腳步。
除了因為不認(rèn)識、怕尷尬之外,她也深受自己多年來所奉行的傳統(tǒng)禮教約束著,不敢輕易在陌生男子面前露面或搭話,更不可能向他們那樣不分男女地手拉手。
如果她敢和這些人一起跳舞,恐怕連永琪都是要來阻攔的。
晚會進(jìn)行了很長時間,篝火沒有方才那么旺了,有些人相互道別,各自還家休息,一簇一簇地離開,莊園里的人越來越少。
瑯玦卻還在那墊著腳看。
后來,那幾個奏樂的小伙子坐在了篝火旁的一個角落里,又重新奏樂,其中一個伴隨著樂聲唱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在練習(xí)。
瑯玦很好奇,因為方才他們奏樂都是歡快的,這個曲子卻有那么點憂傷。
她躡手躡腳地走近了一點,又仔細(xì)聽了一會,果然悠揚的歌聲重帶著點點傷感,的確與剛才不同。
“嗨……”瑯玦不知為何,自己竟然已經(jīng)主動跟他們打了招呼。
當(dāng)眼前一雙雙眼睛都盯著她時,她感到無比的尷尬和難為情,不知該怎么往下繼續(xù)。
幸而摩梭人還是十分熱情好客的,音樂停住了,唱歌的小伙子問:“你有事嗎?”
“我……我是想說,你唱得真好!”瑯玦笑得很不自然。
“謝謝,你是外鄉(xiāng)人吧?”
瑯玦點點頭,問:“這首歌,是你寫得嗎?”
另一個打手拍鼓的小伙子湊過來說:“他才不會寫呢!他連字都不認(rèn)識!”
瑯玦贊道:“這個曲子好極了,詞好凄美?!?p> 唱歌的小伙笑道:“這首歌是我在別處聽來的,是一個女子因為思念她的心上人而寫了這歌,她的心上人從軍去打緬甸,再也沒回來,她很難過,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但總盼著他還能回來!”
“原來如此……”瑯玦嘆了一口氣,突然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情懷,情不自禁地問:“我……我能不能請你們挪一挪位置,到那邊,把你們方才的奏樂聲和歌聲再表演一遍?”
“為什么?”幾個小伙子都對瑯玦這個要求感到有點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