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太后的馬車中,舒妃、永貴人坐在太后兩旁,都探頭看到了外面發(fā)生的這一幕。
永貴人放下布簾,眼睛睜得圓圓的,向太后叨叨起來:“太后,皇上竟然把自己身上的披風(fēng)賞給了榮郡王!那披風(fēng)上可繡著龍呢!”
太后正閉眼養(yǎng)神,聽到此語,睜開了眼睛,但并沒有說話。
舒妃亦道:“是啊,太后,皇上竟然在八旗子弟面前,公然將帝王之物賞賜榮王,這不等于挑明了立儲之心?往后,只怕追隨榮王者會越來越多,到時候更是羽翼豐滿,可永瑆還尚未長成,該如何是好?”
太后淡淡地道了句:“皇帝還春秋鼎盛呢,怕什么?”
舒妃不敢再多說,又看了一眼太后,卻是滿眼憂愁。
太后只是用目光的余光,已經(jīng)看透了舒妃的心事,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永琪已然很優(yōu)秀,而這永瑆再怎么努力,畢竟比永琪晚出生了十來年,趕超永琪自然是件難事。等哀家先皇帝一步兩眼一閉,你的永瑆就更沒希望了?”
舒妃聽了這話,嚇得連頭都不敢抬,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太后福澤綿長,臣妾豈敢胡思亂想?”
太后卻并不在意,笑盈盈地說:“你就算這么想了,也沒什么不對,哀家是皇帝的母親,比皇帝先死再正常不過了。所以,哀家才時常要你自己多學(xué)著點(diǎn),不要事事都等哀家拿主意,難不成你對永瑆的指望,是要哀家熬死皇帝?”
舒妃答道:“臣妾不敢,臣妾謹(jǐn)記太后教誨?!?p> 永貴人在一旁看著舒妃唯唯諾諾的樣子,不禁暗笑舒妃都已經(jīng)居于妃位多年,竟還是這么的膽小怕事。
每次在木蘭秋狝過后,乾隆都要帶領(lǐng)八旗兵丁等到熱河行宮舉行慶功宴,今年也不例外。
到熱河行宮的第一日,乾隆在楠木殿款待蒙古王公、犒賞八旗將士。
令皇貴妃提前向乾隆說明,說是自己這幾日又有些害喜嚴(yán)重,吃不得酒肉,生怕在王公大臣面前失儀,就不在楠木殿作陪了。
事實(shí)上,這是因?yàn)榍铼A原本就算滿蒙兩族交好的盛事,出身蒙古的穎妃、豫妃當(dāng)然比出身漢家的令皇貴妃更被重視。
在木蘭圍場時,令皇貴妃的處境已經(jīng)比較尷尬。
到了熱河行宮,乾隆更要大張旗鼓地款待蒙古王公,這里面不乏穎妃、豫妃的母家親眷,正是這二位蒙古皇妃最風(fēng)光之時,令皇貴妃自然不想去了,倒也省了苦思冥想自處之道。
慶貴妃如今對皇貴妃幾乎是如影隨形,況且她也是漢家女子,也一樣不愿意待在滿蒙親貴為重的宴席上,于是繼續(xù)陪伴皇貴妃,也不去楠木殿。
一聽說皇貴妃不去,穎妃早早地就向蒙古的母家告了因故缺席,以向皇貴妃表現(xiàn)自己的追隨并不會因場合而改變。
這樣一來,其余隨駕的妃嬪中地位資歷最高的舒妃,也就不好去了。
舒妃飽讀詩書,一向以君子之道自律,每日三省吾身,從不做僭越之舉,為人一向低調(diào),既然皇貴妃、貴妃都不露面,她去了豈不搶眼?
因太后不堪舟車勞頓,到了行宮就吩咐要在松鶴齋休息一整天,不見外客。舒妃遂以侍奉太后為由,也不去赴宴。
容嬪、永貴人、寧常在聽說,也都聲稱要侍奉太后。
于是妃嬪中,去楠木殿赴宴者只有豫妃和新常在,新常在原是豫妃的宮女,有了位份之后,還是看豫妃眼色行事,自然是豫妃在哪就跟到哪,如侍女一般。
豫妃之前也算是追隨皇后的人,自從皇后斷發(fā),皇后在后宮中的隊(duì)伍就等同于解散了,豫妃從來都看不上令皇貴妃,也不愿對太后俯首帖耳,不知不覺就成了后宮中的孤獨(dú)者。
幸而豫妃還有蒙古部族為她撐腰,才不使她受皇后連累,依然維持著舊日的地位。
小一輩的,男丁自然是隨乾隆一起招待蒙古貴賓、八旗將士,女眷中,唯有三公主瑯瑜因是蒙古媳婦,從不缺席滿蒙宴會,其余福晉公主等,一個也沒去。
令皇貴妃見不去赴宴的皇族女眷眾多,便邀約在松鶴齋東面的清音閣另置家宴,并恭請?zhí)蟾把纭?p> 太后嫌累,就在松鶴齋內(nèi)自吃,讓其余人自便。
而眾妃嬪、福晉公主們接到皇貴妃邀約,是不敢不來的,不大一會兒,都陸陸續(xù)續(xù)地來到清音閣,見令皇貴妃還沒到,但這里已經(jīng)安置好了席位。
有侍女請妃嬪、福晉公主們就坐。
于是,眾人按位份和輩分坐下,右邊兩溜,前排依次坐著慶貴妃、穎妃、舒妃,后排依次坐著容嬪、永貴人、寧常在;左邊也是兩溜,前排坐著孟冬、懿澤、胡嬙、瑯玦,其中胡嬙和瑯玦是同桌而坐的,后排坐著永瑢的福晉富察氏、永璇的福晉章佳·渃汿。
這里并沒有王若筠的座位,因?yàn)樗纳矸輳膩聿槐磺〕姓J(rèn),也只有在永璇的府中才被稱作格格,出了府門在外都是被當(dāng)做一般丫鬟對待的,因此此時也只能侍立在渃汿身后。
蔳碧亦侍立在瑯玦身后,與瑯玦的其他丫鬟保持一致。
女眷們坐定后,令皇貴妃才姍姍來遲,儀態(tài)萬千地從外走入。
妃嬪、福晉公主們一齊站起,原地雙手合在腰間做福,屈膝拜道:“恭迎皇貴妃。”
令皇貴妃在宮女的攙扶下,緩緩穿過左右兩溜坐席之間,在最前方正當(dāng)中的空位上坐下,笑道:“諸位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快入座吧!”
于是女眷們復(fù)又坐下。
自皇后玊玉被收回鳳印,皇貴妃魏妡妧掌管六宮之后,妃嬪們每日晨起朝會的地方也由翊坤宮變成了延禧宮。
魏妡妧以宮女出身,竟能爬上皇貴妃的高位,頂替皇后成為六宮之主,接受所有宮人的朝拜和吹捧,說不得有多風(fēng)光。
這次木蘭秋狝,每每行宮家宴,坐在首席的令皇貴妃常被所有皇族女眷恭敬叩拜、敬酒,更是得意之至。
當(dāng)下,皇族女眷們齊聚一堂,慶貴妃先舉起酒杯,向皇貴妃道:“今日皇貴妃擺宴,嬪妾等才有機(jī)會歡聚一堂,嬪妾在此先敬皇貴妃一杯?!?p> 其余妃嬪、福晉、公主見狀,也都齊舉酒杯,向皇貴妃敬酒。
令皇貴妃笑意盈盈,也舉起酒杯,與大家一起在唇邊抿了一小口,笑道:“其實(shí)也沒什么,本宮不過是覺得坐在那兒不自在。咱們女人家,也不懂什么軍國大事,擱在那也就是占個地兒!倒不如他們談他們的,咱們自家人坐在一塊吃吃喝喝,嘮嘮家常,彼此便利!”
穎妃忙附和道:“皇貴妃所慮極是,皇上犒賞三軍,席間將士滿座,咱們在那里呆在,確實(shí)不如自己人自在些。”
令皇貴妃笑笑,又向舒妃道:“只可惜,太后不肯賞臉,說要休息,嚇得我也不敢打攪,只能明日再去請安了?!?p> 舒妃笑答道:“太后知道皇貴妃的孝心,她老人家一路的確累壞了,今日須多休息,才好有精力觀看明日的詐馬和什榜?!?p> 令皇貴妃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
容嬪陪笑道:“前幾日,太后還在嬪妾等面前夸贊皇貴妃呢,不僅十分孝順,治理后宮也極為妥當(dāng),常日里都是嚴(yán)于律己、寬以待人,是嬪妾等學(xué)習(xí)的楷模?!?p> “哪里哪里?不過是太后疼我、姐妹們照應(yīng)我罷了!”令皇貴妃雖然這么說,臉上的神色卻是喜滋滋的。
永貴人懶洋洋地用小勺子攪著盛在小碗理的粥,似笑非笑地說:“皇貴妃何必如此謙遜呢?皇上每次在嬪妾面前提到皇貴妃,都是贊不絕口,可見皇貴妃的好處就是不一般呢!嬪妾也得多討教討教才是!”
聽了永貴人的吹捧,令皇貴妃臉上的喜悅之色消失得無影無蹤,情知永貴人不過是在炫耀近日承寵罷了,也懶得理會。
懿澤聽著妃嬪們這樣聊天,遙想起她還在翊坤宮做宮女時,每日晨會也是聽妃嬪們這樣說話的,明的一套,暗指又一套。
但當(dāng)年的她聽得很認(rèn)真,一心學(xué)著察言觀色,好在后宮立足。
如今還是同樣的套路,不同的是,主位換了人,左右陪坐的人也與曾經(jīng)不同,旁聽的她也只有應(yīng)付場面而已。
追憶著當(dāng)年,懿澤不知不覺走了神,不知道妃嬪們還在說些什么。
后來不多久,有舞女們上來跳舞,又有樂師奏樂,但懿澤都心不在焉,也不知道都在彈唱些什么。
恍恍惚惚時,只見陳進(jìn)忠?guī)е鴰讉€太監(jiān)走了進(jìn)來。
陳進(jìn)忠到清音閣,向令皇貴妃等請安道:“稟皇貴妃,皇上擔(dān)心皇貴妃和各位主子的菜色不夠好,特意讓老奴從楠木殿挑了一些,送過來給主子們加菜?!?p> 令皇貴妃笑道:“多謝皇上惦記,還勞煩陳公公跑一趟。”她又對身邊的侍女們說:“快給陳公公看座!”
陳進(jìn)忠讓人將御賜的菜肴放在各個桌子上,又說:“謝皇貴妃賜座,老奴還有公務(wù)在身,不敢久呆。這里還有一樣?xùn)|西,是愉妃娘娘為防綿億阿哥在外受傷、特意讓人送來的,老奴就一并捎來了?!?p> “豫妃?”令皇貴妃不解地問:“她不是正在楠木殿用膳嗎?怎么突然想起給綿億送東西了?”
陳進(jìn)忠答道:“娘娘聽岔了,是永和宮里的愉妃娘娘,前兩日突然蘇醒了,聽說她唯一的孫子在圍場差點(diǎn)受傷,擔(dān)心不已,因此特意讓人從宮里送東西來?!?p> 胡嬙正夾菜,聽到陳進(jìn)忠這句話,猛地打了個冷顫,竟然把筷子給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