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菁刻意沿著去年的路線行駛，車子靜靜地駛過南浦大橋，收音機里傳來男女主持人相互調(diào)侃的玩笑，兩人才想起今天是4月1日，很多整蠱搞笑的段子被主持人隨手拈來。
當高聳入云的金茂大廈映入眼簾，收音機忽然傳來一則簡短的新聞：
“現(xiàn)在插播一條香港方面轉(zhuǎn)發(fā)的消息：著名演員兼歌手張國榮先生4月1日傍晚在香港中環(huán)文華東方酒店跳樓自殺，但因今天是愚人節(jié)，我們正在和有關部門進行確認。”
車子急剎了一下，思凡的身子向前一傾。
“現(xiàn)在的媒體開玩笑也太沒下限了，這也敢編？”
“是啊，去年愚人節(jié)比爾·蓋茨的死傳了很久才辟謠，自從有了網(wǎng)絡，假新聞越來越多?！?p> “網(wǎng)絡指數(shù)級裂變功能確實讓謠言變得更容易傳播，《世界新聞周刊》說一個3000年前的木乃伊因保存完美，居然在研究期間意外懷孕了。于是各大媒體和吃瓜群眾變身偵探，紛紛猜測是誰干的齷齪事？最終發(fā)現(xiàn)該木乃伊還是個男的。”
葉菁猝不及防，笑得方向盤都偏了一下：“思凡，我在開車呢，這種笑話也能講？”
“這不是笑話，這個假新聞傳遍全世界，每年都換個時間被評為本年度十大假新聞，但是年年都被很多人相信?！?p> “那你說剛剛收音機里播的消息也是假的吧？”
“應該是吧，愚人節(jié)的事更不可信?！?p> “那就好?！?p> 但是收音機里主持人的活躍氣氛突然變了，葉菁的車速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兩人默默地眺望著繁華美麗的夜上海，一時無言。
“不過去年在香港看他的《異度空間》時，感覺很壓抑，他家人說他有抑郁癥，希望不要有事。”
葉菁有事沒事的還是找了張國榮的話題說起來。
思凡沒看過這部電影，沒有共鳴，不過聽到異空間，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葉總……”
葉菁白了他一眼，“怎么這么生分？”
“前天不是你自己說不準叫你菁菁的嘛？”
“你還好意思說，前天你惹我生氣了?！?p> “哎呀，大事不妙，那我向我的菁菁寶貝賠罪了，來，親親我的菁菁寶貝?！?p> 思凡在葉菁的額頭輕輕地吻了一下，葉菁一把把他推開。
“開車呢，規(guī)矩點，再說你答應買鴿子蛋給我的，在這之前，不準占我便宜?！?p> “菁菁，你原來也是個財迷呀？”
“好了，不開玩笑了，今天氣氛不對，總感覺有什么事發(fā)生……對了，你剛才想說什么？”
“上次在廣州我們也提到異度空間的事，你說你的導師是研究這個的?！?p> “什么啊，那是我導師的導師，斯坦福大學的貝爾斯教授，再說，人家也不是研究你那神經(jīng)兮兮的異空間，人家是世界頂尖的神經(jīng)生物學專家?！?p> “好好好，神經(jīng)、神經(jīng)專家，行了吧？他跟你說什么了？”
“我導師跟我聊過他們的成果，他說人在出生時神經(jīng)元最多，神經(jīng)元之間的連接也在出生后短期內(nèi)達到最高峰，所以理論上這個階段是記憶能力最強的時候，但正常人都不會記起出生時的任何片斷。你說，這不是人腦最奇怪的悖論嗎？”
“菁菁，你說的這個正是我心底的疑惑，就好像練就天下第一武功的拳師決定授徒，開館那天對徒弟們說：我一直被天下無敵的名號困憂，所以決定自廢武功，從頭學起，懇請你們看在師徒情份上多教教我。”
葉菁笑著說：“聽起來很怪是吧？但就是這么回事?！?p> “那你就教教我唄，讓我也學點知識?！彼挤瞾砹伺d致。
“我導師當年半途就回國了，他跟我說過這些研究，我也不明白人腦為什么會有這個bug，直到你那天跟我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夢話?！?p> “什么夢話？”
“你說人初生時和宇宙是相通的，就像兩百多年前的詩人布萊克揭示的‘一沙一世界，一樹一菩提，無窮在手心，剎那是永恒’一樣，你的解釋是‘萬物皆宇宙，宇宙即萬物’，這兩種胡說八道聽著都符合當代量子力學科學家揭示的宇宙規(guī)律?！?p> 思凡認真地說：“怎么叫胡說八道呢？我一直都認為：宇宙中萬物的規(guī)律都是相通的?！?p> “按你的說法，人腦最初是和宇宙無限連接的，只是后天為了適應生存學會了各種規(guī)則，接受了各種信息，這些規(guī)則和信息像唐僧的緊箍咒一樣束縛了腦海里的各種靈性?！?p> “對呀，我覺得人生下來就是那個猴子，剛開始在花果山做黑老大，無拘無束，所以能連接宇宙、天馬行空，后來官越做越大，腦子越來越退化，如來讓他寫《西游2》，他到現(xiàn)在沒寫出來?！?p> 葉菁“撲哧”一聲：“你這個說法挺2的?！?p> “過獎過獎，打個比喻而已！”
“嗯，比喻嘛也有點道理，普通人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慢慢變得循規(guī)蹈矩，按部就班，即使是策劃界這個需要異想天開的地方，也很少能見到你這種癡狂的瘋子。”
“對呀，我是這么想的?！?p> “你這個說法和貝爾斯教授的研究不謀而合，他說‘人在嬰兒期神經(jīng)元都是強興奮式的，可能是為了學習需要吧。但是在學習和接受信息的過程中逐漸產(chǎn)生了越來越多的抑制性神經(jīng)元’?！?p> “這個抑制性神經(jīng)元，就是通俗說法中，嬰兒的記憶弱化為內(nèi)隱記憶的原因嗎？”思凡問。
“不知道，可能是吧。所以我們普通人可以記得人生任何階段的事情，唯獨完全忘記了新生時的任何事情?！?p> 葉菁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思凡，繼續(xù)說道：
“上帝為什么要給人制造這個bug？難道真像你說的：人新生時大腦意念是四維的，能連接宇宙，看穿古今？宇宙萬象，過去未來，都會被你一眼看透？只是你無法用后天學習的語言復述出來？”
思凡的思緒又回到那兩個夢境中開始飄渺：
“我也知道這樣說很詭異，但我一直是那種感覺：在我娘胎的記憶中，永恒與瞬間好像真是無限統(tǒng)一的?！?p> 葉菁伸出右手拍了拍思凡的左手背，想讓他飄忽的思緒穩(wěn)定一點。
“你第一次跟我說你能進異空間看到未來的時候，我當時最先想到的是當年蘇聯(lián)的預言大師梅辛，也許這個世界確實有人能在夢中或幻覺中看到未來發(fā)生的事情?！?p> “真的嗎？”思凡有點迷茫了。
“現(xiàn)在很多研究既時感的高能物理學家，他們認為人都有一種類似于意識和靈魂之類的高能粒子，這種粒子本身攜帶著巨大的能量，可以輕松超越光速，突破時間的障礙，所以就能看到前塵往生，過去未來……”
真的假的，這不就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嗎？思凡想。
“但是很少有人能夠操控自己意識中的這種粒子，所以正常人對自己身上的這種感應毫無記憶?！?p> 葉菁一邊說，一邊完全放棄了油門，車子越來越慢，這時已經(jīng)下了南浦大橋，到了黃浦江邊。
“諾貝爾獎得主艾克爾斯也認為：類似于靈魂的這種高能意識是存在的，這種高能意識在特定條件下會激發(fā)大腦皮質(zhì)層對于未來的記憶?！?p> 思凡有點激動，原來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靈異真的可以在科學理論中找到解釋。
“按照這種假設，未來和過去一樣，早就存儲于我們每個人的大腦中，只不過人腦受到時間維度的約束，正常情況下都檢索不到對于未來的記憶信息?！?p> 思凡說：“可是我就為什么就能在記憶里看到未來呢？”
“可能也只有你這樣的瘋子才能在特定條件下越過時間的束縛，翻出未來的記憶吧?！比~菁想了想說：“這就跟普通人從過去的記憶中翻一張老照片的原理是一樣的?！?p> 思凡想想有點道理：“可是人這種東西為什么這么傻，好不容易進化出這么強大的超能力又給忘了，就好像那個天下第一的拳師好不容易練成了葵花寶典又自廢武功一樣，那不白割了嗎？”
葉菁沒聽明白：“什么葵花寶典？什么白割？”
“啊，這個，這段快進吧，”思凡不知道怎么解釋：“我就是想說人這玩意為什么喜歡自我作賤？”
“不行，你給我說清楚什么叫白割？”
“不是，菁菁，你是故意的吧，那我可真說了啊？”
葉菁白了他一眼：“一肚子猥瑣，以后別用這種詞語來教壞讀者。”
“好吧，我錯了，我換一種比喻來跟你說這個吧?！彼挤矡o可奈何地苦笑著。
“當年猿人祖宗在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下練就了一種能高效利用食物的逆天基因，問子孫要不要？當然要啊。于是現(xiàn)代人一個個挺著大肚子生活的無憂無慮，但是到醫(yī)院一看，全是糖尿病。想想不對呀，我們不是遺傳了逆天基因嗎？醫(yī)生說沒錯，這個逆天基因的名字叫‘糖尿病基因’?！?p> 雖然車速已經(jīng)比走路快不了多少，但方向盤還是抖了下：“思凡，你這都什么比喻呀？”
“我意思是說：人似乎是一種集超能和弱智于一身的奇怪生物，經(jīng)常在練成神功和揮刀自宮之間猶豫選擇?！?p> “思凡你又說粗話了，什么叫揮刀自宮？”
“菁菁，你好像什么都懂耶?！?p> “滾，你還要不要聽我解釋你那異空間的事？”
“要要要，還請葉老師指點迷津。”
“剛才好像說到過去和未來其實都是儲存在每個人的腦子里對吧？”葉菁理了下思緒，接著往下說：
“正常來說，人腦不可能同時容納這么多信息，因為巨量的信息交匯會帶來無限的能量消耗，也許就是這個原因吧，大腦才自發(fā)地產(chǎn)生各種抑制性神經(jīng)元，就像孫悟空的金箍一樣箍住了很多記憶。”
思凡向葉菁豎了個大拇指，表示贊同。
“按貝爾斯教授的研究，新生兒的記憶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被抑制成為內(nèi)隱記憶。就像一個電腦文件，你改變了它的程序后綴，就打不開了，但不代表它不存在，你只是沒有合適的語言程序和它溝通而已，永遠也不可能用語言或畫面的形式把它調(diào)取出來?！?p> “就是說，普通人不記得3歲以前的事情，并不是他們真的忘記了，他們只是不知道怎么想起來，對吧？”
“差不多是這意思吧，但是這世上總有一些天才或者是瘋子，比如你這樣的，會在一些特定的時間，突然靈感迸發(fā)，找到能跟嬰兒記憶溝通的形式。這跟被改變了程序名的文件是一樣的，當你找到了能識別它的程序語言，就能重新打開它?！?p> “那你說我是天才還是瘋子呢？”
“那還用問，肯定是瘋子呀！”葉菁用不屑的余光瞟了一眼思凡：
“你這樣的瘋子有點像被上帝忽略了的漏網(wǎng)之魚，能在特定的時刻重新恢復這種本能的知覺，看到一些奇異的現(xiàn)象。”
“菁菁，在你眼里我真是瘋子呀？”
“你就別糾結(jié)了，其實你每次跟我說你異空間的事我都很震驚，但我又莫名其妙地相信你說的是真的，你說我是不是跟你一樣也瘋了？”
思凡伸手輕輕地握住她搭在扶手上的手掌：“好吧，我們都是瘋子，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p> “誰跟你一家人了？不害臊?！?p> 葉菁任由思凡握住自己，感受到他身上傳過來的溫度。
這個孩子，就像個魔法師一樣，她煩惱的時候，思凡能帶給她快樂；她彷徨的時候，思凡就像一盞路燈，瞬間給她指出方向。
可惡的思凡，你這是想讓我離不開你嗎？可是我喜歡這種感覺怎么辦？
“思凡，你現(xiàn)在還會進異空間嗎？”
“我只進過兩次，后來就再也進不去了?！?p> “你簡直就是神經(jīng)學的活標本，你要不要考慮把自己賣給科學家做研究？也算是為人類的偉業(yè)獻身了。”
“我現(xiàn)在都看不到異空間了，還有什么可研究的？”
“也是，你說你，怎么好端端的就把這么好的特異功能給丟了呢？”
“好像是雜念多起來，靈異的本能也就消失了。人不就是這樣，為了適應外界，不自覺地就閹割了一些本能，讓自己變得和其他人一樣，這也屬于一種本能吧?！?p> “那你這個瘋子也差不多跟二十歲的仲永一樣‘泯然于眾人’了吧？”
“說的對，既然已是‘眾人’，拜托你你以后就不要再叫我‘瘋子’或‘傻子’了好不？”
“那不行，我覺得你的原始觸覺還沒有完全消散干凈，這個叫法很合適。”
車子緩緩停下來，葉菁按下車窗，任江風拂進車內(nèi)，思凡發(fā)現(xiàn)這里正是上次在黃浦江停車的地方。
收音機的節(jié)目突然暫停，傳來主持人沉重的聲音：“經(jīng)和香港瑪麗醫(yī)院確認，張國榮先生去世的消息是真的，這是一個真正的噩耗，我們永遠失去了哥哥！”
時間像是突然被按了暫停鍵，收音機里的虛擬時空和車里的現(xiàn)實世界全都陷入了無邊的沉默。
“菁菁……菁菁，怎么啦？”許久，思凡見葉菁還沒回過神來，便輕聲呼喚。
“沒什么，就是有點傷感。”葉菁顯然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他的歌，他的電影我大部分都聽過，都看過。他的每一個細節(jié)、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甚至衣服上的每一件修飾，都很精心，很完美，那么完美的一個人，就這么走了，有點不能接受?！?p> 思凡雖然沒她那么敏感，但也悠悠傷懷。
“人生可能就是這樣吧，過于美好的人和事，總是難以長久，終會翩翩離去，天上最炫彩的是流星，地上最美的是張國榮，所以上帝也會妒忌。”
夜幕中的黃浦江，水波渺渺，倒影婆娑，葉菁想起張國榮拍《新上海灘》時曾經(jīng)多次來此，如今卻已物是人非。
“思凡，你有一天也會離我而去嗎？”
思凡轉(zhuǎn)頭看了葉菁一眼，發(fā)現(xiàn)她眼角隱隱有了淚光，于是溫柔地拂拭了一下她被風吹亂的秀發(fā)。
“傻姑娘，想什么呢？”
葉菁看著眼前的這個曾經(jīng)多少次帶給自己信念的男人，這個有著一肚子奇思妙想甚至夢話連篇的大孩子，卻也是她第一眼看到就被觸動的男子漢。
葉菁隱隱覺得思凡就是那個冥冥中上神派來的完美使者，總擔心有一天他會不辭而去。
這不是第一次生出這種奇怪的念頭了，葉菁從不懷疑自己的直覺，雖然這種擔心毫無道理。
“思凡，人生是多么的美好，我們都要好好的，不要分開，好嗎？”
思凡輕輕將葉菁攬入懷中，指著天上隱隱約約的星光，“不分，我們不做流星，我們做牛郎和織女，永遠的掛在那里，好嗎？”
“嗯，我想活1900年，等你的鉆戒?！?p> “傻孩子，蘿來的合同簽下后，我們公司的利潤會翻個幾翻。接下來盛世這個項目，我還有個計劃，以后收入會成幾何級增長，很快就能買鴿子蛋戒指，不會讓你等那么久的?！?p> “我不要，我就要等1900年，我知道你是個守信的人，沒兌現(xiàn)承諾之前你一定不會離開我，對吧？”
“菁菁，說什么呢？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收音機里，主持人特意播放了一首張國榮的《明月夜》，來紀念這個特殊的夜晚。
走過千山我歷經(jīng)多少風霜
才能夠回到你的身邊
等待的容顏是否依然沒有改變
迎接我一身仆仆風塵
等待我的人是否還坐在窗前
帶幾行清淚迎接晨昏
是否還依然在門前掛一盞小燈
牽引我回到你身邊
……
葉菁不明白主持人為什么單單選了這支歌，但看到思凡聽得入神，不由得心醉情迷，像只依人的小鳥一樣靠在思凡的肩上。
無線電波里，那個最靚的榮仔安靜地唱著歌；頻道后面，兩個多愁善感的孩子靜靜地聽著。
兩個空間里的三個人默默地交流著一種情感，傳遞著一段美好，咀嚼著一分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