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縣城內(nèi)的大街搜索前進的那股日軍,正是相川步兵大隊的一個中隊。
從北城城門洞陸續(xù)殺進來的相川大隊,在內(nèi)城擊潰了391團三營之后,短暫地休整了片刻。大隊長相川少佐用步話機向城外的聯(lián)隊長匯報了戰(zhàn)況,大??到闆]有做過多布置,只是命令相川大隊登上北城城墻的那個中隊原地留守,居高臨下控制局面;其余三個中隊即刻向城內(nèi)推進,驅逐殲滅中國守軍。
相川少佐當即派一個中隊沿著城內(nèi)大街率先突擊,五分鐘后,第二個中隊再遞進出發(fā)。大冢聯(lián)隊精銳強悍,作戰(zhàn)紀律也很嚴明,雖然官兵們一直惦記著破城后對女人和財物的占有享用,但此刻戰(zhàn)斗尚未結束,而兩天來的激烈交鋒也使得他們對守軍的戰(zhàn)力頗為忌憚,所以這時他們?nèi)詫⒆⒁饬Ψ旁谧鲬?zhàn)方面。
饒是如此,最先出發(fā)的那個中隊還是在城中心遭到打擊,倉惶間地退了下來。相川少佐問明情況,得知守軍不僅在大街上設置了掩體工事,還依托道邊的民房屋頂實施攻擊;他想也未想,就調(diào)了十幾個擲彈筒小組,由一個步兵小隊開道重新進攻;在厘清目標之后,擲彈筒小組開始了猛烈轟擊。
……
大??到閷ψ约旱牟肯聤^勇破城,甚為滿意。一旦占據(jù)了縣城,他也就不必再防范右翼有可能出現(xiàn)的八路軍主力了,何況,這所謂的八路軍主力,至今也未曾露頭??磥恚脠F司令部分析的對,自己之前未免有些疑神疑鬼。
八路軍沒露頭,己方的援軍倒是先到了,——奈良步兵大隊的兩個中隊凌晨即從君陵出發(fā),乘車疾行,剛剛抵達。平添了這五百多生力軍,聯(lián)隊長越發(fā)感到有恃無恐。
他一面電告汾陽的旅團部破城的消息,一面下令,福田大隊全部從北城門入城,然后分成兩股,分別進占豐店的東門和西門。巖田騎兵中隊,沿昨天遇襲路線返回小榆樹山戰(zhàn)場,一則偵察八路軍動靜,二則爭取將戰(zhàn)死騎兵的尸首帶回——巖田這個混蛋,突圍時竟然丟棄了部下的遺體,實為帝國軍人之恥辱!
剛剛抵達的奈良大隊的兩個中隊,也被大佐派上了用場,他命大隊長奈良少佐親率一個中隊,立即從豐店城外繞奔其南門,意圖圍殲城內(nèi)中國守軍;另一個中隊,則保持距離跟進在已經(jīng)出發(fā)的巖田騎兵中隊之后,以防騎兵在小榆樹山里再度吃虧。
大??到楸救耍c聯(lián)隊部和野炮大隊、工兵中隊原地守候,他要等待城內(nèi)的戰(zhàn)斗塵埃落定,再志得意滿地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入城。
……
夏百合、孫妮兒主仆以及幼子,委實被突然打來的密集炮彈嚇壞了,她們不明白那是日軍的擲彈筒在發(fā)射榴彈。
剛才,被趙木頭丟下的孫妮兒跑進院,告知女主人日軍已經(jīng)破了北城的消息,而391團團部的一個士兵也將同樣的消息剛剛告知了夏百合。
女人們得到的勸告都是:跑!
但夏百合瞬間想到了自己的男人,她們這一跑,偌大的縣城兵荒馬亂的,又去哪里找得到他?!
無論女仆怎樣哭勸,夏百合堅決不走,她相信自己的男人一定會回家來帶她們走而就在這時,院門外槍聲大作,彈雨橫飛,破城的日本人沿著大街攻上來了,她們縱然想走,一時也走不出去。
槍聲停下后,孫妮兒馬上又拉著夏百合跑出了堂屋,只是夏百合仍舊不肯走,直到秦忠孝團長發(fā)了同樣的話;但日本人的擲彈筒隨即開始了發(fā)威。無奈,女人們再度躲回了堂屋里。
……
秦忠孝轉身跑回了院外大街上的掩體,對日作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的中-央軍上校,深知日軍步兵的這套戰(zhàn)術:一旦其前鋒小隊在進攻時遇到堡壘和掩體的阻擊殺傷,就立刻調(diào)集擲彈筒實施定點打擊。小鬼子的擲彈筒小組通常由兩人組成,其配置的九一式擲彈筒以及榴彈,輕便易攜,殺傷力卻極其精準,四五百米的射程內(nèi)常常能夠有效地拔除敵人的火力點。
秦忠孝大喊著隱蔽,但臨時搭就的掩體多由附近民房商鋪里的家具、門板乃至被褥堆砌而成,實無多大的隱蔽空間;而那些趴在屋頂上的官兵,身邊更是光禿禿的沒有遮蔽。日軍的擲彈筒小組成員,均為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兵,目測、估算方位十分老到,中-央軍上校眼睜睜地看著一發(fā)發(fā)榴彈劃著弧線、在掩體和屋頂上炸響,小小的榴彈雖不如重炮炮彈那么威力四射,但幾乎每一發(fā)榴彈的爆炸,都能迸飛一名甚至幾名391團士兵的軀體。
更危急的是,擲彈筒的轟擊甫一平息,日軍不知何時擺到大街上的一挺九二式重機槍,就劈頭蓋臉地掃射起來,兇猛的火力壓得掩體上后面的人根本無法抬頭。蜷縮在一張放倒的八仙桌后面的秦忠孝,險些被一顆重機槍子彈擊中,他驚恐地意識到,這輪掃射過后,鬼子步兵將馬上沖鋒。
“這里還有多少人?!”
秦忠孝嘶吼著問身邊同樣蜷縮著的副官,副官頭也不抬地回答:
“沒多少了,團座,小鬼子火力太猛了,這臨時工事頂不住的!”
“頂不住也得頂!看看木頭他們怎么樣了?”
副官爬開一段距離,倚靠在一個面粉口袋后面向兩側的屋頂張望,然后對著秦忠孝大喊:
“團座,看不到人??!”
九二式重機槍突然停止了掃射。
“鬼子上來了!”
一側的屋頂上傳來了尖叫聲,秦忠孝與副官、參謀長紛紛從掩體里探出頭,果然,筆直的大街遠端,一大片黃色軍大衣的身影又奔跑著出現(xiàn)了。秦忠孝迅速檢視了兩道掩體后面的人數(shù),原有的五六十人,至少又減員了三成,其中的一個輕機槍手也被炸死了。
“還有會用機槍的沒有?”秦忠孝喊道。
沒人回應。
副官跑過來:“交給我吧”。
看著副官擺正那挺歪斜了的捷克式,熟練地拉開槍機,秦忠孝本不同意的話語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罷了,已經(jīng)無人可用!
“木頭,木頭!”秦忠孝仰頭向路邊的屋頂嚷:“你還在嗎?”
“團座,我在!”特務連長的聲音傳回來,身影卻不顯現(xiàn)。
“木頭,你在上邊指揮開火!注意隱蔽!”
經(jīng)過剛才的那輪突襲,屋頂?shù)姆恢靡呀?jīng)暴露,日軍在再次沖鋒時,肯定會對那里提防和火力覆蓋。秦忠孝喊完,帶著團附張宏重新跑進了夏百合家的院落,他得聯(lián)絡另外三處城門,那里如今只各放了一個排的兵力把守;還有,一營和二營的人如今到哪里了?也需要搞清楚……
“木頭大哥,當心呀!”
秦忠孝一進院門,就看見這家的女仆孫妮兒站在院子里,翹腳望向門外大道對面的屋頂,尖聲叫著。秦忠孝回頭,發(fā)現(xiàn)從這里的確能勉強看到那邊屋頂?shù)妮喞?,顯然,這女仆聽到了剛才趙木頭發(fā)自屋頂?shù)暮奥暋?p> “你們怎么還不走?!”
中-央軍上校惱怒地看著這家俊俏的女仆,他當然清楚自己的特務連長與她的特殊關系。
“我家太太說死也不走,要等老爺回來!團長大人,你救救我們!”
孫妮兒帶著哭腔回答秦忠孝,一邊就依賴地跟著他們一行匆匆地進了堂屋。此刻的堂屋里,除了團部的幾個忙亂的通訊兵和警衛(wèi),還有夏百合抱著哭鬧的小兒,面色蒼白地縮在墻角。
“不行,等在這里就是等死,鬼子說不定很快就占領這了!”秦忠孝看著這幾個與作戰(zhàn)氛圍格格不入的六神無主的婦孺,回頭吩咐張團附:“安排一個三營的弟兄,馬上送她們?nèi)ツ祥T!”
不料,夏百合卻再度倔強地回應道:“我要等我家男人回來!”
頭痛欲裂的秦忠孝不再搭理她們,去向通訊兵下令聯(lián)絡另外幾座城門的防御。
中校團附張宏耐著性子對夏百合勸道:“太太,眼下當務之急是先脫離戰(zhàn)火!你家這里已經(jīng)是交戰(zhàn)前沿了,鬼子就在幾百米開外朝這沖鋒呢,炮彈子彈不長眼睛!你們先撤到南門去,在那等你男人。他身強力壯的,就是回到這了,再脫身也比你們?nèi)菀??!?p> 說話間,屋外房頂突然又槍聲大作,顯然,趙木頭率領守軍朝沖上來的日軍開火了!
夏百合勉力繃了許久的神經(jīng),終于崩塌,她慟哭著抓住女仆的手:
“妮兒,我們走!”
?
作家李珂
侵華日軍普遍使用的擲彈筒裝備及其戰(zhàn)術,在整個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范圍內(nèi)都顯得非常獨特。這種口徑五十毫米、整體長度不足半米的武器,外觀看上去更像是一個打氣筒,便于攜帶和隱蔽。它發(fā)射的小榴彈,有效射程在四五百米左右,殺傷半徑可達到五米。日軍的常設師團,每個五十幾人的步兵小隊里面,就有一個擲彈筒分隊,裝備三具擲彈筒,每個擲彈筒由兩人來操作。擲彈筒兵通常由作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的老兵擔當,對打擊目標的目測和估算極為精確,重點針對中國軍的機槍陣地。國軍抗戰(zhàn)老兵曾有回憶:這邊的機槍剛響幾下,對面的擲彈筒榴彈就打過來了——拔除機槍陣地的動作可謂又準又狠。因此擲彈筒又有“機槍殺手”的名頭。中國軍隊后期也裝備了一定數(shù)量的擲彈筒,但在普及率以及使用效率上,均要遜色于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