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太好吃”酒樓,梵都三大酒樓之一。
“客爺,您里邊兒請?!?p> 中午,一般人沒有在這個時候吃飯的,所以大堂里面倒是沒有什么人,但是二樓雅間上倒是傳來陣陣歡笑聲。
寧缺走進來,隨意的選了角落里的一方桌子。
“筍煨火腿,珍珠魚圓,素?zé)Z,油灼肉?!?p> 寧缺瞥了一眼墻上的菜單牌,上面都是一些華而不實的菜名,跟猜謎語一樣,要是沒有端上來你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
他向來不喜歡,但是有一說一這里的飯菜當(dāng)真好吃,不愧“太好吃”之名。
“還有,再來一壺醉滿懷,兩個酒杯?!?p> 寧缺隨口說道,他的聲音不大,但是還是能清清楚楚的聽到的。
那個小二,卻有些撓頭,不由得湊近了:
“爺,你剛才說什么,小的沒聽清楚?”
“班頭張彪?!?p> 寧缺低低的聲音。
“好嘞,上好的醉滿懷一壺,菜馬上就來?!?p> 不多時,小二端來了一白瓷青紋酒壺,還有兩個酒杯。
一個放在寧缺面前,一個放在對面。
寧缺自飲自酌。
碧綠色的酒液滑出酒壺,安安靜靜卻帶著一股襲人的香氣。
飲一杯,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感覺就沖擊著口腔。
也許比不上那酒葫蘆里宮廷御酒的烈性,但絕對是獨有的清香柔順。就像是南方春城里走出來的溫婉女子,隱于花海之中,翩翩起舞。
“好啊,竟然一個人獨酌,都不叫上為兄我一起?!?p> 一個儒生打扮,頭戴方巾的男子,走了過來,毫不客氣的坐在了寧缺對面。
“我自罰一杯。”
寧缺說罷,杯中酒一飲而盡。
“好?!?p> 那人撫掌大笑,然后有些神秘的湊了過來。
“賢弟,你聽說了嗎……”
刻意壓低了聲音:
“那張彪身亡前的口碑還算不錯,倒是有幾個野趣說說。”
寧缺夾了一口菜,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
“據(jù)說那張彪是個‘陰人’,不能人道,這最早好像是濟世堂的宋大夫說出去的,不過好像是醉言……”
“他曾經(jīng)因為一些事情,與城西的狗兒幫,牛頭眾都有過不小的過節(jié),不過那些人不過都是些地痞混混……”
“還有就是跟兵部尚書的一個侄兒姓楊的,據(jù)說是當(dāng)時是見那個姓楊的當(dāng)街調(diào)戲婦女……”
那人林林總總的把一些傳言趣聞,半真半假的東西一股腦兒倒了出來,說完之后自顧自飲完了杯中酒,然后起身告罪,說了句“愚兄家中還有要事云云……”便離去了。
情報販子。
寧缺不關(guān)心他是從哪里打聽來的這些事情,畢竟作為情報販子,他們總有一些見不到人的消息來源。
一口一口吃著菜,他在腦中構(gòu)思著這些可能是犯人的人。
慢條斯理的喝下最后一口酒。
桌子上已經(jīng)擺了三四個白瓷酒壺,看得遠處的小二不由得暗暗咂舌。這醉滿懷是這酒樓獨有的一等一美酒,一般人在雅間也就點一壺兩壺的助助興??蛇@位爺?shù)购?,一個人就喝了四壺,他難不成是海量,一點都不會醉嗎?
“掌柜,記賬?!?p> 小二聽見“記賬”二字,眼睛都直了,抬腿就要抄家伙。記賬?當(dāng)這里是什么地方,就算是一二品的大員來了,都不敢不給錢。
憑什么?憑的就是當(dāng)今陛下御筆親賜的“太好吃”金字牌匾。
一旁的老掌柜馬上抓住他,然后向?qū)幦蔽⑽㈩h首,寧缺點頭以示回應(yīng)。
“小六兒,你記住……誰來了咱都可以挺著腰板跟人家要錢,但是那位爺不行……他是咱東家?!?p> 小六兒瞪大了雙眼,口中還想要說什么,卻被那掌柜的笑著打斷了。
只好悶著頭去干活,還是忍不住看向?qū)幦彪x去的方向。
咱東家我也見過啊,不是一對三十歲左右的夫妻嗎?
……
濟世堂。那個醉后吐胡言的宋大夫沒有在,據(jù)說一年前就去別的地方高就了。
城西。從被打的滿面桃花開的狗兒幫頭頭嘴里也沒有聽到什么有價值的線索,他們都是一些在底層混生活的,向來是欺軟怕硬,張彪多少也是個班頭,他們暗地里罵多少回也不敢面對面說一句,更不可能殺張彪了。
跟楊姓公子發(fā)生沖突也已經(jīng)是三四年前的時候了,那人落第之后就返回老家去了。
轉(zhuǎn)了一圈,好像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線索。
寧缺就只好回家去了。
“少爺,你可回來了,這一天都干什么去了……”
小花本來還有心追問,可一看到寧缺遞過來的食盒里的糕點,頓時驚呼一聲開開心心的跑到廚房里燒水沏茶去了。
所以說小丫頭就是好騙。
但是已經(jīng)過了小丫頭的年紀(jì),邁入成熟御姐門檻的陸凝華可不是好糊弄的。
“做什么去了,要緊事嗎?”
女人有些軟糯糯的聲音。女人對付男人的最好武器,不是嚴(yán)厲的責(zé)問,而是這種看似溫柔的詢問。
“查案子,我那老上司倒也是個勞碌命……”
寧缺簡單的從頭將案情說了一遍。
“倒是個可憐人……”
陸凝華說的是那個張彪的妻子李氏,好不容易身懷有孕,丈夫卻遭遇橫禍。
她蹙著眉,正為了別人的事情而傷心難過。
性子柔軟善良,這是寧缺最喜她的一點。雖然出身于青樓妓館,卻能守得住自己的底線和原則,不蔑視弱小,不畏懼暴力。
“好了,這件事情我會查個清楚明白的,不會讓亡者不安,生者痛苦的。”
寧缺捏起一個食盒里最甜的白米團子塞到她的唇邊。
陸凝華一點點把那甜甜的白米團子吃下去,眉間的愁思才漸漸如冰照火般化了去,積成一灘春水。
自打離開江城,到梵都為止,兩個人相處的時候,寧缺總會做出一些親昵的舉動,只要不太過分,她都是不拒絕的。
其實吧,心里還有那么一絲絲竊喜。
雖然年幼時,也曾想過嫁給一個門當(dāng)戶對的有才公子,或者跟一個背劍俠客一起浪跡天涯,但那些不過是小丫頭不切實際的幻想吧。
而如今,那個才子與俠客的身影竟?jié)u漸重疊在一起,化作眼前這個眉眼冷冽的少年。
他不讀四書五經(jīng),卻見識極廣,出口成章,甚至那首“唯有牡丹真國色”也是出自他口。
從江城一路走來,也不是沒有遇見過盜匪。那個時候她與小花只能躲在馬車?yán)锩?,聽著外面刀與劍碰撞,賊人倒地的聲響。
她曾經(jīng)問過寧缺,出門在外為什么不帶一把刀劍防身呢?
少年說沒必要的時候,眉眼帶著笑。
她從那眉眼間看見了一把刀,鋒芒畢露,寧折不彎的刀。
從那時,她也明白了自己所在的意義——刀鞘。
有刀無鞘,傷人傷己。
有鞘無刀,任人宰割。
也許,她與他,確實絕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