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凝華夜

　　入夜后。

　　陸凝華早早用過了晚飯，就跟往常一樣拿著塊繡片在那里做著女工。而跟往常不一樣的，原本應(yīng)該坐在她身旁座位上的寧缺，卻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方小桌上，放著一盞花茶，跟兩盤新鮮點心。

　　“小姐……”

　　小花走過來，看著陸凝華越來越好的繡工，小臉就像是花兒一樣綻放開來。剛想要夸幾句，可又看見了陸凝華因為失手而包著紗布的手指頭，小嘴一嘟又有些心疼。

　　“小姐干嘛非要弄這些東西呢，跟以前一樣撫琴繪畫不好嗎？”

　　小丫頭那里能懂得陸凝華的心思呢，她只是單純的覺著，已經(jīng)嫁為人婦的陸凝華就跟以前不一樣了。

　　陸凝華放下手里的針線，看了看依舊是不規(guī)整的圖案，暗暗嘆了一口氣。從一旁的小桌上拿起來一塊金黃的桃酥，遞給了小花。

　　“小姐對我真好。”

　　小丫頭憨憨一笑，連忙接過來桃酥，直接就往嘴里面送。

　　咔吱吱，咔吱吱。

　　“你呀，嫁了人的女子，當(dāng)然就是這些東西了。柴米油鹽醬醋茶，一天不過就是這幾件事情。哪里還能跟以前一樣獨(dú)坐高樓，焚香撫琴啊?！?p>　　陸凝華端起來花茶，淺淺抿了抿，權(quán)當(dāng)是是潤潤喉嚨。

　　“這么說……咔哧哧……小姐過得到不如原來了呢?！?p>　　小花覺著，還是以前的生活過得輕松一些。但是吧，小姐好像更喜歡現(xiàn)在的生活。

　　“嘻嘻嘻，小姐，不過看少爺?shù)囊馑?，就算你不每天繡花，而是跟以前一樣的焚香撫琴，他也肯定是依你的呀?！?p>　　陸凝華垂下眼眸，可嘴角的那一抹笑意卻怎么也消散不了。

　　是啊，估計誰家的夫君也沒有自己的這位夫君通明豁達(dá)。這個世界到處都將就著什么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子不能讀書，不能做官，甚至不能拋頭露面。

　　她曾經(jīng)跟寧缺說過這個問題，記得當(dāng)時她的夫君笑著說道。

　　“什么女子無才便是德，不過就是為了麻痹女人的思想，讓她們安心依附在男人身邊罷了?！?p>　　“縱觀古今，在歷史上能留下名姓的女子，哪個不是曾經(jīng)的才女。她們就是無德的嗎？”

　　陸凝華一陣恍惚。她記著當(dāng)時寧缺的眼神，像是神話傳說里閱盡千年人間的不老仙人，憐憫又淡漠的注視著這個世界的種種陋習(xí)。

　　她很幸運(yùn)，遇見了寧缺這樣一個與時代脫節(jié)的奇怪男人。

　　“小姐，我昨天上街的時候看見那個姓馬的混蛋了……”

　　小花說著，聲音明顯小了下來，還不住那眼睛瞄著陸凝華的臉色。

　　“嗯?！?p>　　回應(yīng)的，只有陸凝華一個不輕不重的鼻音。

　　姓馬的。顧名思義就是一個姓馬的人，叫馬文才。他是江城人，曾經(jīng)跟陸凝華有過交集。記得他前往京城之前，經(jīng)常去百花爭艷樓聽曲子。陸凝華不免跟他有過交談，他則在見過陸凝華之后，就被其容貌深深吸引了，然后就隔三差五的來，明里暗里的提過要給她贖身。

　　陸凝華對他談不上有多喜歡，也談不上多討厭。只是他言談?wù)嬲\，倒是比那些只會花言巧語的人看著順眼一些。

　　記著馬文才去京城趕考的時候，還特例跑來送了自己一只翠玉簪子。并且拍著胸脯的說，如果他高中了，衣錦還鄉(xiāng)后肯定來用八抬大轎迎娶陸凝華為妻的。

　　可到后來，卻來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

　　信里馬文才說他已經(jīng)在京城高中舉人并且定了某家的二小姐為妻。希望陸凝華能夠到京城來，他會給一個妾的身份。

　　看完了信，陸凝華什么也沒說，只是把那翠玉簪子跟信還給了送信的人，讓他帶還給馬文才。從那之后，陸凝華就再也沒有了有關(guān)馬文才的消息。即使后來馬文才又托人帶來了幾封信跟一些錢，陸凝華也沒有再看一眼就讓老鴇子把人打發(fā)走了。

　　再后來，就遇見了寧缺。

　　“遇見了夫君……真好呢?！?p>　　陸凝華喃喃自語道，她現(xiàn)在幾乎是記不起來那個什么馬文才的樣貌了，只是覺著這件事情就很膈應(yīng)人，所以她不愿意再去多糾纏罷了。

　　再來就是寧缺，她再初次遇見寧缺的時候，是覺著這個男人與其他來青樓消遣的男人不同，可也沒想到他居然會成為了自己的夫君。

　　她可是比寧缺大不少呢。

　　在江城的一年里，她跟寧缺的關(guān)系就只是彈琴的樂女跟聽曲的客人。雖然偶爾會交談幾句，不過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

　　直到寧缺離開的那一天，他目光灼灼，一字一句的告白。眼神就好像深入到靈魂里一樣，他的一字一句，雖然沒有多文雅，卻就像是一把大錘一樣狠狠敲擊在自己的心口。

　　當(dāng)時，自己的面皮兒一定是通紅滾燙的。卻連一個簡單的不字都說不出來，就只能呆呆看著寧缺說完了話，最后的一句是：

　　“如果你不說話，我就當(dāng)你答應(yīng)我了?！?p>　　在陸凝華有些驚愕的目光里，寧缺下了樓去找老鴇子給陸凝華贖身。快到陸凝華根本就反應(yīng)不過來，那什么手續(xù)就都齊刷刷的辦好了。

　　“走吧。”

　　少爺笑著，陸凝華在那笑容里同時看到了純真的欣喜跟奸計得逞的竊喜。

　　真真是無賴，流氓似的。

　　陸凝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腦子一熱就沒反駁寧缺，那一個簡單的“不”字就在嘴角徘徊，可怎么也說不出來。

　　等到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三個人坐著馬車，已經(jīng)出了江城。

　　陸凝華從窗里遠(yuǎn)遠(yuǎn)凝望著這座她長大的江城。心里面不知道是怎么樣的心情，不舍是有的，難過是有的，對未來的害怕也是有的。

　　可不知道怎么的，一想到寧缺的臉。心里翻涌的驚濤駭浪就像是被鎮(zhèn)壓了下去一樣，只剩下沉甸甸的安心感。

　　如今回過頭，她與他，早就不可能分割開了。

　　“小姐？小姐……真是的，在想什么呢，這么入神呀?！?p>　　小花輕輕呼喚了兩聲，看著陸凝華一臉洋溢幸福笑容的表情，不由得嘟起來嘴巴。

　　她從小就跟著陸凝華，以前其實是樂王府里面的丫環(huán)。因為她父母就是下人跟丫環(huán)，所以她一出生就是奴籍，也就是王府的丫環(huán)。之后因為各種原因，她進(jìn)了百花樓，服侍陸凝華的起居。

　　陸凝華待她極好，之后遇見了寧缺，待她也是極好的。在加上小丫頭本來就心思簡單，覺著對她好的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小花，你覺著夫君怎么呢？”

　　陸凝華從回憶里醒過來，看著眼前依舊是沒心沒肺只知道吃吃吃的小丫頭，笑著問道。

　　“小姐，那還用說嘛，這世上除了小姐你，就屬少爺對我最好了。你看誰家的丫環(huán)在家里能想吃什么吃什么呢，就只有我可以。當(dāng)然了，只都是小姐跟少爺疼愛我嘛?！?p>　　小花吃著甜蜜蜜的點心，說著甜蜜蜜的話語。

　　“那……”

　　陸凝華粉著臉頰，在小花耳邊輕輕低語。

　　騰的一下，小丫頭的臉就像燒紅了的水壺，嘟嘟嘟的冒著熱氣。

　　“我我我……愿意的。”

　　最后的幾個字，小如蚊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