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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僧兵

第六回 大義感服火蓮花 飛僧挫鋒溫州城

少林僧兵 李靖天l 10010 2021-07-05 08:33:54

  月忠陡地一驚,心中暗叫“不好!”急忙一個猿猴縮身,避過橫掠的寶劍。轉(zhuǎn)面一看,揮劍偷襲他的正是六姑娘。

  六姑娘一劍走空,迅即變雄鷹盤空式為青龍入海式,踅回寶劍又奔月忠肋間斜刺而下。月忠見她劍走狠招,招招奪命,甚覺沒有來由,隨即騰身一個白猿越澗,遠(yuǎn)遠(yuǎn)跳開,這才回頭道:“六姑娘,何必突然變臉,殺氣騰騰?”話音未落,六姑娘也已飛身逼近,抖劍當(dāng)心就刺。

  月忠急起橫擋步,應(yīng)了一招新月穿云,腰身橫向彎著一閃,劍從肋下穿過。他駭然大叫:“我們究竟有何冤仇?你說清楚再殺不遲!”

  此時,六姑娘麾下的眾姐妹也弄不清怎么回事,有心上前助戰(zhàn),卻沒有六姑娘的將令,只得呆呆地看著。

  幾閃幾避之后,月忠再次跳開一段距離,臉上現(xiàn)出幾分慍色,但還是壓住火氣,雙手合什道:“姑娘苦求僧兵主將,留下貧僧幫你,卻又為何無端殺我!究竟為——”話未吐盡,六姑娘竟又搶了上來,卻依然不答不對,只是抬肘翻腕,橫起倒提的寶劍,一招行龍穿云,平胸又刺。

  月忠又氣又急,倉猝間,虛步后墊,迎上一招喜鵲倒登枝,半蹲半退,刺來的寶劍竟直抵項間,劍尖幾乎觸到喉結(jié),直覺一股寒氣,透入喉中,額頭登時冒出冷汗。他暗忖,再這樣退避忍讓下去,稍有閃失,自己就會命喪劍下。于是,不等寶劍刺空撤回,他便倏起左手,使了一個“金剪指”,那寒光爍爍的劍身竟被他食、中二指牢牢夾住。

  二指夾劍?好膽大!這倒使六姑娘暗吃一驚。但她并不懾氣,反而點步向前,接力再刺,似欲一劍刺穿月忠咽喉。哪料到,盡管她拼力向前,手里的寶劍卻是分毫難進。

  月忠亦不再說話,只是二指緊鉗寶劍,兩眼直瞪著六姑娘,眼里混合著憤怒、困惑、輕視和嘲弄。右手雖然握棍,卻似忘在手里,一動不動。

  六姑娘一皺眉,急忙沉肘壓腕,想用直上直下的劍刃切開月忠手掌,卻依然是毫厘難以下移,仿佛劍身已被鑄于二指之間。她氣惱地瞪月忠一眼,緊咬牙關(guān)一翻腕,想翻轉(zhuǎn)劍身,分撥開月忠二指。不料,那劍似已插在巖縫之間,又哪里能翻轉(zhuǎn)的動?這一刺一切一翻,皆無一絲成效。六姑娘雪一樣清白冷俏的臉上,頓時泛起一片羞色紅云。她自知,要想憑力氣抽回寶劍,已是萬難。再看月忠臉上一副冷笑神情,不由羞上加氣,抬腳一招蛟龍出海,向他左肘狠命踢去。這腳若是踢中,月忠的金剪指就會托著寶劍挑斷自己的下頦。他自然不敢大意,忙即以指挾劍向左猛地一帶,臂肘移位,避開六姑娘的飛腳。六姑娘卻被他這一帶,單腳站立不住,徑直向他撲身倒去。

  讓一個大姑娘倒在自己懷里,那可成了僧家丑事!月忠不由大急。六姑娘亦是又驚又氣,趕緊松了手里寶劍,盡力撤身。無奈已是勢成傾倒、抽身難回了。正自惶惶心急,忽覺胸前被什么橫擋一下,勾頭一看,原是月忠用右手的少林棍隔在中間。她這才半傾半俯著止住傾勢,雖與月忠若即若離,卻最終沒有撞入他的懷抱。

  六姑娘雖然慶幸自己沒出大丑,卻還是頗有些難為情,不由暗瞥一眼觀戰(zhàn)的姐妹們,見她們一個個掩口悄笑,自覺大失顏面。急急推棍起身,跺腳怒道:“和尚無禮!怎敢當(dāng)眾欺人?”

  月忠一臉委屈,站直身軀,抖抖金剪指里的寶劍,氣惱道:“你應(yīng)是天底下最不講理的姑娘!你無緣無故殺我,我實不得已才接招自衛(wèi)。到底是誰無禮欺人?你反罵我!看來,貧僧是幫錯人了,恕不奉陪!”嗆啷甩了金剪指間的寶劍,掉頭便走。

  “哎!你怎么說走就走!”六姑娘急叫一聲,緊腳趕上去,攔住月忠去路,一叉腰一歪頭一努嘴,又亦怨亦責(zé)道:“出家人不打妄語,你怎可言而無信?”

  月忠瞪她一眼,憤憤道:“貧僧是說過幫你,但并沒要托你寶劍涅槃西去呀!”

  六姑娘忽地勾頭一笑,低聲道:“你可真是個小心眼兒和尚!沒仇沒冤的,我為什么要殺你?不過是想試試你的武功嘛——若是請個不濟事的豆腐渣上山,豈不是白搭個人情嗎?”

  聽她一解釋,月忠倒是消了許多氣,但見她一副自有道理、別無歉意的樣子,又頗有些不快,氣呼呼地轉(zhuǎn)了臉,并不答理她。

  六姑娘瞟他一眼,又回顧一下眾姐妹,悄聲道:“就算我得罪禪師了,現(xiàn)在可以一起回寨了吧?”

  “不可以!”月忠突然掉過頭,鏗鏘道。

  “為什么?”六姑娘一愣,略略提高了嗓音,“我不已經(jīng)道歉了嗎?”

  “這不夠!”月忠簡截道。

  “這不夠?”六姑娘一挑眉頭,低喊道,“你還要我跪下求你不成?”

  月忠一搖頭,直盯著她道:“那倒不用!但須答應(yīng)貧僧幾個條件!”

  終于冰開霧散。六姑娘嘴角一笑道:“你請講!”

  月忠莊顏道:“一、貧僧只幫你們練武,不涉其它俗務(wù);二、此事不得耽擱太久,不得張揚出去;三、你們今后不得搶劫良善行客,不得再與官軍火拼!”

  六姑娘聽罷,斂了嘴角笑意。猶豫一會兒,臉色凝重道:“我可以答應(yīng)禪師兩條半,還有半條卻是不能答應(yīng)?!?p>  月忠問是哪半條。

  六姑娘咬牙道:“我們練武就是為了殺官軍報仇!怎能答應(yīng)你不與官軍為敵?”

  月忠微微點點頭,說他能理解她們。但又說,她們不答應(yīng)這半條,就會妨礙僧兵抗倭大計,他就決不留在山上幫她們練武。

  “你——”六姑娘風(fēng)擺蓮花般突然揚起臉,眼里蓄滿懷疑和惱怒,“你這是不想留下來,故意找借口!”冷冷一笑,又說她們決不答應(yīng)這最后半條,月忠若食言,她們就捉他回寨。說罷一揮手,眾姐妹立刻圍了上來。

  月忠環(huán)視一下眾人,沉重道:“貧僧知道,姐妹們之所以不肯答應(yīng)我不與官軍為敵,就是為了報仇雪恨!但你們可知道?貧僧對抄斬我全家的官軍也一樣懷著深仇大恨。貧僧更是無時無刻不想替家人報仇!可是,你們哪里知道,貧僧更是親手捉住仇人,又親手放了仇人——”遂將自己在少林寺山門前捉、放張四維的經(jīng)歷說了一遍。然后道,“若非雨山禪師勸貧僧,貧僧也會跟姐妹們一樣與官軍為敵,親自手刃仇人。若是那樣,少林僧兵就不可能今天來到這里,這里就會有更多百姓死于倭寇之手!所以,貧僧勸大家,再不要做鷸蚌相爭、漁人得利的事情了!”這一現(xiàn)身說法,情真意切,聽得眾人一片感嘆。原來的憤激之情,也漸漸平息。她們只是齊刷刷默然注視著六姑娘。

  六姑娘遲疑一陣,慢慢仰起臉,直直盯著他,艱澀道:“如你所說,我們的仇就不報了嗎?”

  月忠目視遠(yuǎn)方,語氣低沉而堅定道:“仇,當(dāng)然要報,但要等趕走倭奴、平定海疆之后!”

  六姑娘再次沉默。她獨自踱到一邊,拾起自己那把寶劍,手抵一棵老松,閉目深思多時,突然一劍扎在地上,回過頭,朝月忠沉沉道:“我——答應(yīng)你!”

  月忠眉頭一松,雙手合什,暗暗誦聲“阿彌陀佛!”遂與六姑娘等人一起回寨。

  路上相問,月忠才知道六姑娘本名王紅蓮,是處州府麗水縣人,因在七個娣妹中排行老六,村里人便稱她六姑娘。又因她性情果決,敢做敢為,一身烈烈風(fēng)火,而且日常偏愛紅裝打扮,村里秀才便送她一個“火蓮花”雅號。

  倭寇進犯處州那年,她和妹妹被父兄送到括蒼山藏身。之后,父兄回家打探倭情,恰恰碰上敗走的官軍踅回來,官軍竟拿他們當(dāng)通倭亂民,全數(shù)捕殺請功。訴官失敗后,六姑娘憤然而起,帶著村里遭遇相同的嬸嫂姐妹們,聚義山林。剪徑求生同時,襲殺官軍報仇。后來,她們在括蒼山中立寨?;鹕徎ㄊ钦?,寨名也就因她而取,叫做“火蓮寨”。

  因她們?nèi)桥鳎佘娗褰藭r,常常做出下流相或說些污言穢語侮辱她們。為震懾官軍,六姑娘便學(xué)著古人蘭陵王,讓姊妹們臨陣前都畫上一副鬼臉。別說,這招還挺管用。后來遭遇官軍,她們往往嗚——的一聲齊喊,就將官軍前鋒驚潰。兩年多來,她們在與官軍對陣中,常是勝多敗少。

  一路長談,月忠不由對六姑娘暗起敬意。行到寨前,他一勒馬韁道:“放心吧!貧僧一定盡力教你們練武。有了武功,你們就能好好保護自己了!”

  六姑娘挑眼瞟他一下,嘴角綻朵笑意。

  夜色冰結(jié),星泛霜花。

  少林僧兵趕到溫州城西門外官軍的大營前,營門夜哨飛報營中主將。少時,便見一簇人影朝營門走來。行至門口連珠燈下,人影清晰起來。一行人皆是罩甲披風(fēng)、將官打扮?;⒉津v騰、走在最前面的是個身材高大、一臂攀在胸前的白面將軍,四四方方、胡子拉碴的臉上蓄滿粗豪剛毅之氣。他稍一審視月空等人,正正身立起一掌道:“我乃參將湯克寬,迎接眾位羅漢來遲!因不想驚動城中倭奴,所以未用燈籠鼓樂,還請諒解!”言語間,聲如金鐵相撞,干脆響亮。

  一聽名號,月空、宗詩等人無不心生敬意。在杭州出兵前,巡撫王抒即向他們介紹:湯克寬是浙江為數(shù)不多敢與倭寇打硬仗的“虎膽將軍”之一,名氣聲望直追俞大猷。今日見他傷臂出迎,可知溫州戰(zhàn)事曾是何等慘烈!尤其見他說話爽直,月空頗感脾味相投,遂自報法號,又將月清、宗詩、月朗等僧將一一引見給他。

  僧兵入營用過茶飯,湯克寬即向月空等人簡單介紹溫州戰(zhàn)況。說是占據(jù)溫州城的倭寇約有2000余人,城北甌江的江心嶼上還有200多人。城里城外、一大一小兩股倭寇勢成犄角、互為援助。他們的總統(tǒng)領(lǐng)叫足利自倉,據(jù)說是日本“足利五虎”之一,甚是勇猛兇悍。副統(tǒng)領(lǐng)是個久附倭寇的漢賊海盜,名叫陳東,多年劫掠海上,亦是惡貫滿盈。而攻打溫州的官軍卻不足1800人,人數(shù)本就處于劣勢,卻要攻打墻高壕深的堅城,更是難上加難。所以,先后五次攻打,均沒撿到便宜,反而損兵300多人。

  介紹了雙方軍力和以往戰(zhàn)況,眾人又商量今后攻城戰(zhàn)法。月空、月清、宗詩等人都認(rèn)為,在兵員、士氣、地利皆不如倭寇的條件下,只宜偷襲不宜明攻;只宜夜戰(zhàn)不宜晝戰(zhàn)。

  “誰說不是呢!”湯克寬似乎不以為然,顯得有些無精打彩。說他們前五次攻城,皆是夜戰(zhàn),而且四次都是偷襲,怎奈倭寇侵?jǐn)_大明多年,打仗不僅勇猛,而且鬼精鬼精!他們夜間輪流警戒,防守異常嚴(yán)密,官軍接連五次攻城竟沒一次爬上城頭!

  他麾下一員偏將乘機接過話茬,說最好還是求巡撫多派些兵來,然后再戰(zhàn)。

  湯克寬突起眼珠一瞪偏將,喝斥道:“這是什么話?!若有閑兵,巡撫能只派二百多羅漢兵來嗎?再說,頓兵挫銳敵前、老師堅城之下,只能于我等不利。一旦倭奴援兵趕到,我們便會腹背受敵、徹底潰敗——虧你還是個將軍!”那偏將見自己敲錯了邊鼓,歪了頭不再作聲。湯克寬又朝月空道:“倭奴兒子若在溫州扎穩(wěn)腳根,就會以浙南為跳板,南下八閩,西進贛北,更加蔓延難收!”言罷,大刀似的眉毛擰成了疙瘩。

  這就是說,如今既處弱勢危境,還需急攻強取。月空、宗詩等人都聽明白了湯克寬的意思,身上的困乏也早為心頭的沉重所替代。大家商量一陣,亦無攻城良方。湯克寬只得讓月空等人暫時回帳休息,等明日養(yǎng)足精神,再想辦法進攻溫州倭寇。

  他一邊送眾僧出帳,一邊不由憤憤罵道:“他娘的!就便宜這些王八倭奴兒再睡一個囫圇覺吧!”

  宗詩正悶悶走到帳口,聞言心里忽地一動,停下腳步,轉(zhuǎn)頭道:“湯將軍,不能便宜他們!”

  “禪師有什么好法子?”湯克寬一步跨過去,陡地提起精神。

  宗詩看看營外城頭,燈火安恬,靜靜悄悄。輕輕一搖頭道:“讓倭奴有打有歇,太自在了!”

  湯克寬一擊掌:“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一邊讓全軍休息,一邊抽兵連夜擊鼓走燈,驚擾倭寇?!”

  “對!因為你們以往多夜間攻城,倭寇會以為我們又要開打,必然整夜不得安生。待到天色將曉未曉,倭奴困乏不堪時,我們便乘其不備,突然摸上城頭,或可一舉攻下溫州!”宗詩一口氣說完。

  湯克寬認(rèn)真聽罷,忖度一下,點頭叫了一聲好,說可以一試,但隨即又皺起眉頭,咕噥道:“只是云梯有些麻煩——前番幾次攻城,官軍云梯是屢修屢毀,如今已無一架好梯可用了!”

  “這有何難!”一直駐足靜聽的月空忽然開口道,“只需幾根長竹竿,再選幾個輕功好的僧兵,我們就可以輕松登城!”

  湯克寬聞言,映著帳中燈光雙眸驚喜一閃,霍然開朗道:“太好了,江南竹海,還愁找不到幾根長竹竿?!”

  當(dāng)下,眾人議定:湯克寬抽調(diào)百余官軍,擊鼓走燈驚敵;僧兵暫時休息;月空留營挑選輕功出眾的僧兵;宗詩、月朗、月滿等僧將則連夜出營,尋覓適合登城的長竹竿,以備天亮之前再次攻城。

  宗詩、月朗、月滿等人出營不久,即聽身后鼓身大作、驚雷一片。回頭再看,一道燈火蜿蜓出營,仿佛一條火龍掠地游走。隨即,溫州城頭的火光也惶惶攢動,號角戰(zhàn)鼓亂鳴。

  “倭兒忙起來了!”宗詩一笑,招呼月朗、月滿道:“走吧!待我們尋到竹竿,再回來趕他們出城!”

  他們一路西行,很快進入一個三面環(huán)山的小村。他們將坐騎拴在一隱蔽處,然后約定:分頭到村外山中尋竹,然后,村口聚齊、同歸大營。

  與宗詩、月朗等人分開后,月滿獨上村北小山。行至山腳,已見竹林,心中甚喜,只是竹竿長度尚嫌不足,便提刀再往上走。又走不遠(yuǎn),道邊現(xiàn)出一處院落。他尋思這家或許就是竹林主人,便欲敲門借竹。卻見院內(nèi)黑燈瞎火,料想人家已經(jīng)睡熟,又恐敲門驚擾,反遭人罵。他這樣一猶豫,卻聽里面?zhèn)鱽淼偷偷恼f話聲,便有意無意地倚門偷聽。

  “你說,他(她)真睡熟了嗎?”這是一腔沙沙的童音。

  “還用問嗎?連一星兒燈光都沒有!”回答的還是童音,卻很清澈自信。

  賊!月滿心念一閃,陡起捉賊興頭。他想,替這家人捉了賊,再借竹,就容易多了。于是,屏住呼吸,貼耳門上。

  門里又傳出沙沙的童音:“我們快走吧!”沒有回答,隨之是輕微的腳步聲。聽聲音已是離門很近。

  看來,他們已經(jīng)得手,這是要逃走了!月滿推測著,身子悄向門邊挪了挪,把刀交到左手,騰出右手準(zhǔn)備捉賊。

  門被吱吱打開。

  耗子要露頭了!月滿暗暗提醒自己一句,抑住狂喜的心情,拉開捉賊架式。

  噌!里面跳出一小團黑影,顯然是個胖乎乎的小童子。

  月滿不敢怠慢,倏地探出一個流星趕月掌,直撈那童子后領(lǐng)。他想捉住前面的,堵住后面的,一箭雙雕。卻聽后面低叫一聲“小心——有賊!”隨即耳后風(fēng)起,直撲自己探出的右臂。他知道,這是另一個童子出招了。

  聽風(fēng)判勢,他感覺后面襲來的招式力度尚欠火候,即使中這一招,也不會大傷。所以,已經(jīng)探出的右掌毫不減勢,依然直取前面的童子。同時,急起左腳,向后一個“蝎子倒卷尾”,直挑身后的偷襲者。這是一招你來我往、各取所需的恃強蠻招。月滿仗著力大,寧愿自己挨上一掌,也要將身后童子挑個仰面朝天。后面的童子大約自料對拼不過,急忙撤招閃開。

  前面那童子聽到聲響,亦知有人偷拿自己,急使一招“風(fēng)吹草低”,仆步閃避。但因原無防備,聞聲再動時,便稍顯遲緩,后領(lǐng)竟被月滿牢牢抓住。

  一網(wǎng)即獲。月滿甚是欣喜,迅速提領(lǐng)回收,轉(zhuǎn)身帶著童子堵在門口。再看門內(nèi),卻不見另一個童子,正猜他藏在哪個角落時,只聽東側(cè)墻外撲嗵一聲輕響。

  “不好!小賊兒翻墻逃了!”月滿心里暗叫一聲,循聲看去,果見墻外一個細(xì)瘦的童子身影,急用提刀的左臂夾起已擒獲的胖童子,向那瘦童子撲去。

  瘦童子卻并不逃走,而是叉腰站著,待他靠近些,突然一指他的鼻子低喝道:“偷雞賊!快放開我?guī)煹埽 ?p>  “這可真是賊人眼里全是賊?。 痹聺M暗暗感嘆一句,上前就要拿瘦童子。瘦童子顯然輕功了得,靈巧的像只猴子,一閃避開,踅身又從旁邊去搶月滿夾著的胖童子。

  月滿擅長的是頭上硬功,輕功并非所長,胳膊下又夾個胖童子,閃轉(zhuǎn)騰挪頗為不便,所以,跟瘦童子周旋起來非常吃力。兩人斗了十余回合,他已有些額上冒汗,雖未讓瘦童子奪了胖童子,自己也未能捉住瘦童子,反是屁股、大腿上連挨幾腳。好在瘦童子腳力不夠,并沒能傷著他。

  又斗十余回合,月滿漸漸發(fā)現(xiàn)二人進退招式相似,不覺大感怪異。遂趁進招之機,右手迅速倒出左手的腰刀,順手舞個刀花,將瘦童子逼開一些,驚疑質(zhì)問:“小賊娃子!你怎么招招都是少林功夫?”

  瘦童子歪頭一笑,低聲應(yīng)道:“大賊娃子!看來你還懂些門道。告訴你吧——俺本來就是少林寺的!只是怕傷著師弟,才對你手下留情??旆帕税硯煹?!否則,俺就使出真功夫,打你個腿斷胳膊折,教你以后再也不能做偷雞賊!”

  童子話語一多,月滿竟?jié)u漸感覺耳熟。尤其聽童子承認(rèn)是少林寺的,他愈加肯定自己的猜測,不由試著叫了一聲:“慶圓——”二字出口,乍覺左臂夾著的胖童子顫了一下。

  瘦童子也猛然呆在原地,少頃,突然遲疑著問:“你是——誰?”

  “哈哈!看來真是你們兩個小鬼頭!”月滿陡地興奮異常,當(dāng)啷扔了右手的腰刀,順手拍了一下左臂彎里胖童子的頭,得意道:“你是慶方,對不對?”

  胖童子顯然也聽出了他的聲音,沙沙地低叫一聲:“月滿法叔祖!”

  三人迅速聚在一處。黑暗中,月滿將慶圓、慶方緊緊攬在懷里,用粗糙的手指一個勁兒地捏弄兩人的嫩臉蛋,淚腔憨嗓地喃喃著:“該打的小鬼頭!該打的小鬼頭!你們果真尾隨僧兵來了浙江!知道方丈和寺僧有多擔(dān)心嗎?自打方丈派我來浙江找你們,我是一沒戰(zhàn)事就在營地附近扒拉,可就是不見你們的影子,害得我只想扒開耗子洞看看……多虧佛祖保佑!在這兒讓我撞上你們了!明天,我就送你們回寺!再不能讓你們冒冒失失地當(dāng)僧兵尾巴了!”

  兩個小沙彌一聽法叔祖要送他們回少林寺,全慌了神兒,一齊攀著月滿脖子央求讓自己留下來。

  “那怎么成?戰(zhàn)陣兇險,一個閃失就會要了你們小命!”月滿拍拍兩人臉蛋兒,口氣異常堅決。

  “我們小心點兒,不會有事的!”

  “俺不去戰(zhàn)場還不行嗎?”

  “法叔祖——法叔祖——”

  “好法叔祖——親法叔祖——”

  ……

  兩個孩子一陣求告聒噪,月滿頓時躁了性子。他忽地站起來,粗聲道:“別吵了!我再說一遍:不行不行不行!一百一千一萬個不行!”拉起孩子就要下山。

  慶方趕緊一墜身子,腳尖抵地,說啥不往前走。

  慶圓卻一扽月滿胳膊,賭氣道:“那好吧!我們這就跟你回少林!反正你也不能留下打倭奴!”說罷,竟搶先向前。

  月滿邁開的腳步卻一下子凍結(jié)地上。

  “走哇!我們正好也有些想師兄師弟們了!”慶圓越發(fā)來了勁兒,傾身往前拉著月滿,直至抻直了胳膊。

  慶方也很快轉(zhuǎn)過腦筋,從后面推起月滿嘴里嘟囔著:“師兄走俺也走,咱三個一塊走!”

  月滿見他倆鬧得慌,用力往自己身邊一拉,煩躁道:“好了,孩子們!別使假勁兒了——你們根本不想走,我也不想走!可我是奉命找你們回去的呀!”

  慶圓見法叔祖被將軍,透了心思,乘機搖搖他的胳膊,悄聲道:“法叔祖,你要是假裝沒找到我們,不就可以留下打倭奴了?”

  月滿沒應(yīng)聲,卻慢慢蹲下身子。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口氣無奈道:“好吧!就聽你小鬼頭一次。不過,你們可要聽我的話:既不能溜到戰(zhàn)場上,也不能讓其他僧兵發(fā)現(xiàn)。否則,就——”

  “就送我們回少林寺!是吧!”沒等月滿說完,慶圓就興奮地接出后面的話。然后,又信誓旦旦道:“放心吧!法叔祖,我們會聽你話的!要不,就是——”他雙手相疊,剛要比個王八形狀,被月滿一巴掌打開。

  當(dāng)即,三人立下共同保密的口頭約定。月滿惟恐耽擱時間長了,宗詩、月朗過來找他,反而發(fā)現(xiàn)兩個孩子。便不敢再說其它,立命二人回去睡覺。二人磨磨蹭蹭走到門口,卻又被月滿叫住。

  二人一喜,跳腳回身。

  月滿俯身叮囑道:“記??!孩子——你們今后不能遠(yuǎn)離我,要讓我隨時找到,我才放心!”

  “當(dāng)是什么事呢!”兩個孩子齊聲嘟囔一句,緩緩轉(zhuǎn)過身去。

  月滿低頭忖度一下,又急忙撥轉(zhuǎn)二人身子,切切道:“錯了錯了!你們今后不要離我太近——離我近就是離戰(zhàn)場近,太危險!還是遠(yuǎn)點好!只要能讓我找到你們就行!???”見孩子們認(rèn)真地點了頭,他才抹把淚,推孩子進門。

  四更過后,溫州城下城上鬧騰一夜的鼓噪聲漸漸停了下來。天,卻突然起了風(fēng),又是尖聲呼號,又是飛沙揚塵。這無疑是攻城的最佳時機。

  月空與湯克寬俱是喜出望外,分別點齊僧兵和官軍,開出大營,悄悄繞到溫州城的西北角。這是湯克寬和月空等人精心選擇的攻城點,此處距城北江心嶼不遠(yuǎn),城里、嶼上兩支倭寇皆可觸目而及,所以,湯克寬、月空等人認(rèn)為:這里也是倭寇自以為防備嚴(yán)密,最易放松警惕的地方。

  此時,狂風(fēng)挾著沙塵噼哩啪啦抽打著城墻,城頭上雖是燈籠搖蕩、燈影忽閃,卻并不見倭寇的影子。他們大概正躲在女墻下或是什么角落里避風(fēng),也許因為一夜緊張,趁這會兒閑下來趕緊打個盹兒。湯克寬興奮地低喃一句:“真是佛祖保佑、天助我也!”然后,朝月空點點頭。

  月空回應(yīng)地一點頭,朝排在最前面的12名僧兵一揮右手的鑌金鐵梅花棍,左手抓起地上的一根長竹竿,貓腰疾步奔向護城河邊。12名僧兵也帶上幾根長竿,跟了上去。這12人皆由月空選出,個個輕功出眾。他要親自帶領(lǐng)這些人率先登上城頭,為其他僧兵和官軍登城開道。

  疾行到河邊,月空將長竿橫擔(dān)在河沿上,緊跟身后的一個僧兵蹲下穩(wěn)住竹竿。月空右腳踏在溜圓光滑的竹竿上,左腳向后一撤,再縱身一躍,已經(jīng)落腳竹竿中央。又一點腳,人就到了護城河對岸。

  其他12名僧兵也如法過河。月空又一手握竿、一手持棍,沿著墻腳順風(fēng)飛跑幾步,猛地插竿在地、撐竿而起。饒是月空身材高大,竟也身似彈丸飛起,空中一個鷂子翻身,雙腳穩(wěn)穩(wěn)站在一個垛口上。

  即便是出身武將世家的湯克寬,看到這一幕亦是驚訝不已。他張嘴就要大聲叫好,忽然意識到此種境地不容出聲,只得改為輕微擊掌。

  “飛和尚!飛和尚!飛和尚登上城——”

  一個縮在女墻下攬刀避風(fēng)的倭寇突然驚叫起來。

  不等他驚叫聲歇,居高臨下的月空急使一招“玉兔搗藥”,直朝他頭頂捅去。那倭寇惶然歪頭一閃,揮起倭刀想要格開鐵棍,棍頭卻已深深扎進肩胛窩里。疼得他嗥叫一聲,手里的倭刀當(dāng)啷落地。月空隨即拔出鐵棍,緊跟一招“揮槳出?!?,擊在那倭寇頭上,度他上了西天。

  月空這才解下腰間繩索,將打好的環(huán)套套在垛口上,放繩下城。這當(dāng)口,又有幾名僧兵撐竿飛起,鯉魚躍龍門似的打著斤斗翻上城頭。

  “飛和尚!飛和尚!真有飛和尚來了——”

  立時,城頭倭寇驚起一片。他們惶惶亂叫著,瘋舞倭刀,寒光閃閃,齊向城頭僧兵殺去。隨之,又有無數(shù)倭寇順著登城馬道涌上城頭。

  這期間,12名僧兵先鋒也已全部登城,他們一邊棍舞旋風(fēng)、狂掃撲來的倭寇,一邊往城下掛放繩索,等待其他僧兵和官軍攀繩登城。

  城下,湯克寬揮劍下令大軍攻城。宗詩、月清等乘勢帶人將幾十根竹竿擔(dān)在河上,三桿五桿并作一橋。官軍、僧兵便借這簡易竹橋,分路度過護城河。然而,城上垂掛的十余條繩索,根本不夠大批官軍和僧兵使用,許多人只能在擁擠鬧嚷中等待攀繩機會。

  就在城下鬧嚷之時,城頭戰(zhàn)局已經(jīng)起了變化。登上城頭的僧兵本就與倭寇眾寡懸殊,又加他們?yōu)楸8髯陨砗罄K索,不能合兵一處,很快就被眾倭寇分割包圍。盡管他們個個武藝高強,人人勇猛非凡,但因守繩有責(zé),不能易位,閃轉(zhuǎn)騰挪大大受限,渾身輕功亦很難施展。戰(zhàn)不多時,他們已有多半帶傷,垛口懸掛的繩索也被砍落多條。

  攀繩登城本就吃力,這一來,進展更緩。好一會兒,才有五六名僧兵登上城頭。而城上的倭寇則占盡地利、甚得方便,人流如潮,滾滾而來。所以,城上僧兵的處境亦是越來越險。

  湯克寬、宗詩等人眼見戰(zhàn)局不利,更是心急如焚。正當(dāng)他們焦躁不安之時,忽聽城上一陣梆子急響,箭雨裹著滾木,傾泄而下。僧兵、官軍急忙四散閃避,城下頓時大亂。

  “此次攻城不會成功了!”湯克寬一下子跌落勁頭,只得恨恨長嘆一聲,急命鳴金收兵。

  城上月空等人殺得正緊,并不知道身外情形。猛聽城下鳴金,才知下面大軍已潰。月空急忙乘隙回顧,只見城頭所掛繩索已所剩無幾。先后登上城頭的20多名僧兵、官軍,也已戰(zhàn)死大半。此時若再不退,一旦繩索被倭寇斷盡,沒了退路,他們便可能悉數(shù)喪命。情急之中,他一邊揮棍瘋掃倭寇,一邊大聲命令剩余的僧兵、官軍向掛繩處集結(jié),盡快互相掩護著墜繩下城。

  幾名僧兵、官軍很快順繩而下。留在最后掩護的月空卻被眾倭寇死死纏裹在一個垛口前。他自知不可戀戰(zhàn),急使一招“翻江倒?!?,掃飛幾把倭刀,撕開一道口子,返身跳上一個垛口。再看墻頭,卻已沒了悠身下蕩的繩索,心頭不由陡地一沉。

  圍攻的倭寇也已發(fā)現(xiàn)他沒了退路,頓時狂喊亂噪起來。

  “沒有繩子啦!和尚跑不了啦!”

  “殺啊!殺了和尚頭兒哇!”

  ……

  湯克寬、月清、宗詩等人見此情形,無不大驚。月清、月滿急帶數(shù)名僧兵舞棍沖出,想要接應(yīng)月空,卻被城頭飛來的箭雨堵住。

  月空見一時無路可退,趕緊使出“金剛轉(zhuǎn)輪”功,傾刻間,手中的鑌鐵梅花棍罩身飛旋起來??瓷先ィ路鹗乔Ч魍?,飛輪轉(zhuǎn)輻,竟使倭寇難進一刀一槍。

  正當(dāng)眾倭寇逡巡難進之際,忽然傳來一聲惡吼:“武士們——閃開了!”

  眾倭寇聞聲閃避兩邊。月空一愣,也收招立棍,只見對面整整齊齊站著一排手端火銃的倭寇。居中一人,黑粗油肥、獨持倭刀,顯然是個頭領(lǐng)。他用野貓一樣兇厲的小眼打量一下月空,突地挑起大拇指,用生硬的漢話道:“野和尚!你的好樣兒!不過,你已沒有退路。不想死,便快投降!我的——足利自倉,最最喜歡好功夫的武士,會大大地優(yōu)待你!”

  一聽倭寇自報名號,月空猛然想起,湯克寬曾在介紹戰(zhàn)事時提到過足利自倉這個名字,說他是溫州倭寇總頭領(lǐng)??伤阌鲋篝~了!月空心中暗暗一喜,尋思如果將他生擒,這溫州就可不攻自下了。于是,略一忖度,提棍直指足利自倉沉聲道:“東洋小兒聽著,你僧爺爺乃是嵩山少林寺武僧總教頭月空!聽說你們足利五兄弟也是東洋有名的武士,號稱“足利五貓”,你僧爺爺今日攻城失利,卻正好與你過上幾招,看你們是不是徒有虛名,如何?”他有意把“足利五虎”說成是“足利五貓”,想激怒足利自倉和他單挑一斗,尋機將其生擒。

  沒想到足利自倉哈哈一陣狂笑,竟大罵道:“少林禿驢!你的如今是籠中之虎、網(wǎng)中之魚,擒你已是必然。我的又何必逞匹夫之勇,與你單打獨斗?耍心計的不要!要活命,你便降!要想死,我的便殺了你,給死去的大日本武士報仇!”

  月空見誘敵不成,遂凜然道:“好吧!僧爺爺告訴你:貧僧就是提前趕往西天見我佛祖,也決不會降你東洋倭奴!”

  足利自倉聞言,亦知不能降服月空,立刻現(xiàn)出一臉兇相,惡狠狠道:“好禿驢!我的這就送你去見西天佛祖!”遂揮刀命火銃手開火。

  砰!砰!砰!……

  城頭霎時硝煙彌漫。月空仰身翻下城頭。

  獨鏜與克寬敢戰(zhàn),名亞俞、戚云,克寬,邳州衛(wèi)人……倭犯溫州,克寬擊敗之……

  ——《明史·湯克寬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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