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雷雨雖然已經過去了兩天,但天氣卻依然陰沉。厚重的云層擋住了天空,黑蒙蒙的,不見絲毫星辰與月光。
劉小佐的家門外,東門敬暗伏在草叢樹影之中。他的雙眼緊緊盯著那個院子,感知著周圍的一舉一動。
劉小佐白天那奇怪的表現(xiàn),讓東門敬認定他必然知道一些有關于這件案子的內情。原本,他派了一名同僚暗中監(jiān)視,但是攝于鬼嫗太歲的兇名。這一入夜,他就跟那差人換了班。
他多少懂些這里面的門道,而且膽子也是真大,毫不畏懼鬼神之力。加上這一天下來,都沒有找到有關程生殺人的有利證據,劉小佐這邊的線索,說不定能讓案情變的豁然開朗。所以,他尤為重視。
村子還是那樣的黑暗,靜謐。此時還未過戌時,偌大的花露村,就已經沒有了絲毫響動。
跟其他村子不同。若是尋常的村落,即便入夜,也會偶然聽到幾聲蟲鳴犬吠。然而,在花露村,這些聲音,你是根本就聽不到的。入夜后的盲山,就像是到了另一個空間一樣,變的無比寂靜,寂靜到詭異,寂靜到可怕。
或許是百年來的傳統(tǒng),這里的村民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每當太陽落山,他們就已經早早的用過晚飯,做好一切入睡前的準備。戌時未過,村子里便再也見不到星點燭火了。
“這鬼地方。連聲蟲鳴都沒有?!睎|門敬暗暗想道....................................
村外,河邊。
旅居內,白星幕翻身平躺在床上,看著旅居的頂板,淡淡嘆道:“呵呵,今晚還真是有點安靜呢?!?p> 他的身邊,閻蘿做了一次深呼吸,終是慢慢的平復了先前那劇烈的喘息。她閉著眼眸,慵懶的將身子側了過來,像只溫順的小貓一樣,直往白星幕的懷里鉆。
“主子,來?!奔t葉拿著熱毛巾,為他擦去額上的汗珠。
“是呢,不過今晚還好了,咱們是在河邊的。好歹有那流水聲。昨天晚上才真是安靜的可怕?!痹老沆`一邊幫閻蘿擦拭著身上的汗水,一邊應承著白星幕的話頭。
“奴婢以為,那鬼嫗怕是被妍兒姐姐嚇了一遭,最近這些天應該都不敢出來了?!奔t葉柔聲說道。
“有這個可能?!卑仔悄恍χ亓艘宦?。隨即,緩緩一嘆:“安靜點好啊。安靜點,至少案情還能明朗些。”
岳香靈聽到這里,才意識到白星幕話中有話。原來,從頭到尾,他們在聊的東西,跟自己說的,就根本不是一回事。
于是,趕緊閉了嘴,安靜的幫閻蘿清理身子。
“主子,要是一直沒找到證據,我們還等么?”紅葉小意的問道。
白星幕斟酌片刻,搖了搖頭:“不想拖太久。蓉兒跟蓮兒還在培城等我。本就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如今想來,那夢境說不定也只是個巧合。嗯,這樣。明天再等一天,若明天還沒結果,我們便北上吧?!?p> 紅葉聞言,柔聲應是。隨即微微一笑:“主子想兩位主母了?”
“是啊,月余未見,思念的緊呢?!卑仔悄恍χf道。
“夫君??!安歇了?。 遍愄}忽然開口道。她話音急躁,似是有些小情緒。
白星幕跟紅葉相視一眼,紛紛露出一絲微笑。
“那就早些睡吧。明天,我們去村里看看?!卑仔悄徽f完,將懷中的閻蘿一摟,閉上了雙眼.......................
次日天明。
白星幕剛到村口,卻見一洪武寺官差神情變幻著迎了上來。他奉命在此等候,原本迎的是那位名叫紅葉的女奴。顯然,他沒料到白星幕會親自過來,他恭敬的拱了拱手,說道:“小的見過貴人,案情又有新的變化了.....................”
白星幕稍一皺眉,溫和的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事情要從東門敬換班說起。守在劉小佐屋外一夜的東門敬,跟人換班回祠堂。剛躺下休息一會兒,可沒多久,祠堂里卻是鬧開了花。
村里又死人了...................
死者雙眼被挖,胯下物事被剪,死相凄慘,跟傳說之中如出一轍。
不同的是,尸體并沒有吊在東村的牌樓之上,而是被掛在了死者自己的家里。
“死者名叫朱福,二十歲?!蹦枪俨罱榻B道。
“除了死法,有沒有其他與傳說相近的地方?”白星幕和聲問道。
那官差點了點頭:“有!那朱福也是一名孤兒?!?p> “孤兒............”白星幕皺眉沉吟。
“這個村子先前遭受過攝魂教的洗劫,村中有很多百姓被殺。如劉小佐,程生,王華的父母,就是死于那次災禍的?!奔t葉小意的提醒道。
白星幕點了點頭:“這樣說來,孤兒這一聯(lián)系,并不關鍵,或許只是巧合了?”
那官差應承一聲,拱手道:“孤兒一說,或許是巧合,然而,那朱福卻是村中地痞?!?p> 此言一出,白星幕與紅葉的目光同時一凝。
傳說之中,死的那三人,就是村中地痞。他們因為作奸犯科,受到鬼嫗的報復。
如果說朱福也是地痞.........................
“此話當真?”白星幕確認道。
那官差點頭應是:“此乃村民所言,這朱福跟王華是好友?!?p> 白星幕眉頭一皺:“曾經,鬼嫗所殺三人,都是作奸犯科的地痞,同時又恰巧是村中的孤兒。如今,因為攝魂教的關系,村中多有百姓往生,留下不少孤兒。所以,王華跟朱福是孤兒的身份便不再稀奇了??墒?,如果這兩人是村中地痞的話......................”
紅葉應承道:“主子的意思是,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兇手故意的?”
說話間,一行人也趕到了兇案現(xiàn)場,那朱福的家宅之前。這時,一道聲音從遠處傳來。只見,在屋內查探現(xiàn)場情況的東門敬,在受到差人通報后,得知白星幕一行人到來的消息,連忙迎了出來:“假如,這次的案子,兇徒是想模仿百年前的那個傳說。那么,必定會最大限度的還原或者接近曾經的那個案子。但是,也沒必要為了迎合傳說中的設定故意殺人。之所以殺朱福,那必然是有要殺他的道理?!?p> 聽到他們先前的對話,東門敬說出了心中所想。
“哦?東門大人可是有什么線索?”白星幕微笑著拱手一禮。
東門敬趕緊恭敬的抱拳回禮:“一些線索,只是猜測,想必,貴人也已經知曉了。”說著,他看了一眼白星幕身后垂眼靜侍的紅葉姑娘。
“那么,大人怎么看?”白星幕和聲問道。
東門敬恭敬回道:“兩名死者。王華,朱福。從作案手法來看,兩者極其相似。都是被挖眼,斷根,然后尸體被吊了起來。身份上,也都有著孤兒,地痞,這兩個相同點。而不同之處則在于,王華的尸身是模仿那鬼嫗傳說里的手法,被吊在東村牌樓之上的。但這朱福,雖說死法近乎相同,但尸身卻是被吊在了自己家的房梁上。經過初步檢驗,這朱福跟王華一樣,也是死后才被挖眼斷根的。這樣看來,跟傳說中的鬼嫗殺人,又有著絕對性的區(qū)別。
根據下官所得的線索。村中原先有一個名叫小翠的姑娘。這位姑娘死于之前攝魂教洗劫花露村之時。尸身被發(fā)現(xiàn)在村外的山林之中。根據尸檢報告,這小翠姑娘在被殺前,有被不止一人奸淫過的痕跡。要說攝魂教作惡多端,肆意殺人這種事,他們絕對是做得出來的。但是,這名小翠姑娘,在村中算是容貌姣好的女子了。按照攝魂教的作風,這類女子必然是會被劫回匪巢圈養(yǎng),以供長期取樂。又如何會將她于撤退途中,半路殺死?還是奸殺?這一做法過于急切,不似攝魂教所為,在下官看來,是有些反常了。”
這時,幾位差人搬來兩把凳子,放在白星幕跟東門敬的身后。
白星幕點頭微笑一禮,表示謝過,隨即一理大氅,坐了下去。東門敬卻是無動于衷,正要開口繼續(xù)分析,卻見白星幕微笑著伸手示意他同坐。
有道是恭敬不如從命,東門敬沒有過多的自矜,謝過之后,大方的坐了下去,隨即繼續(xù)說道:“這件事看似于本案無關,但是,經過一系列的聯(lián)想。下官大膽的猜測,這小翠的死,或許才是王華,朱福二人的真正死因?!?p> 白星幕與他對面而坐。白星幕東海蒼龍王,一方之主,身份何其尊貴。加上其仙姿卓卓,儀表非凡,身后又有三位仙子級別的女奴靜侍。排場之大,給人一種超然之感。
然而,東門敬泰然以對,不卑不亢。只是專注于分析案情的處事態(tài)度,讓白星幕著實的對其心生好感。
見他略有停頓,似在等候白星幕的反饋。白星幕溫和的笑道:“還請大人詳細說明?!?p> 見白星幕對于自己的推測沒有提出疑意,東門敬神情一喜,繼續(xù)說道:“下官猜測,先前奸殺小翠之人,并非前來村中洗劫的攝魂教徒。而是這王華跟朱福!下官調查過。當日,攝魂教入村洗劫。王華,朱福之家人,皆是死于攝魂教之手。然而,攝魂教洗劫村子的過程中,卻沒有一個人,見過王華,朱福,還有小翠。于是,下官猜測,會不會是這王華跟朱福,趁亂將小翠擄走,然后于村外山林之中對其施暴,將小翠強暴之后,一不做二不休,殺人滅口?!?p> “大人的意思是,這二人的死,是有人尋仇?”白星幕神情淡淡的問道。
東門敬點了點頭:“正是。”
“可有疑犯線索?”白星幕繼續(xù)問道。
東門敬堅定的說道:“有!程生!程生乃是小翠的未婚夫婿。二人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反觀小翠的父母家人,也盡數(shù)為攝魂教所害。所以,若要問有誰會為小翠報仇,那人就必是程生無疑了?!?p> 白星幕雖是面帶微笑,卻是皺眉問道:“可程生昨夜不是已經被囚于村中祠堂之中了嗎?他又如何殺的了這朱福?”
東門敬搖了搖頭:“程生雖然不構成殺朱福的條件,卻是可以殺王華。”
白星幕神情一亮,轉瞬即逝。隨即好奇的笑問道:“哦?大人的意思是,殺朱福者,另有其人?”
話音剛落,紅葉嬌軀微欠,將小嘴探到白星幕的耳邊,輕喃道:“主子,小翠跟程生還有一個共同好友,就是那日領我們進村的劉小佐。”
白星幕微微一笑,偏頭看著紅葉:“嗯,劉小佐么。你的意思,殺朱福的人是他?”
主人與他人談論正事的時候,哪有女奴插話的份。然而,白星幕卻是沒有絲毫的不悅。他說話的語氣很柔,看得出來,蒼龍王對這位名叫紅葉的女奴很是喜歡,言語,神情之間,無不顯露著一絲寵溺之感。
東門敬卻是搖了搖頭:“殺朱福者,應該也不是那劉小佐。昨夜,下官親自于其家門之前蹲守一夜,直至天明。從始至終,劉小佐都在屋中,沒有離開半步?!?p> 白星幕淡淡道:“既是如此,又是誰替小翠報的仇呢?莫非,還真是那鬼嫗所為?”
東門敬再次搖了搖頭:“昨夜并無推車聲響?!彼戳搜勰钦驹诎仔悄簧砗?,用小腹緊緊貼著白星幕后背,用自己的身子給白星幕當靠墊的閻蘿。心道:“這嬌媚的女奴通鬼神,想必是因為先前她展露修為,鬼嫗自知不敵,因而敬而遠之了吧。”
看著她漫不經心的將一雙小手搭在蒼龍王的肩上,神情之中,那對案情毫無興趣的態(tài)度。東門敬斷定她絕非一個普通的女奴。首先,她的行為舉止沒有正常女奴那么規(guī)矩,一系列的行為看起來顯得隨意而缺乏禮數(shù)。其次,看得出來,她視白星幕為主上,但其中的感情卻是超過了女奴對主人的情感。
就算侍主于床笫,就算身子已經為主所有。女奴一般也都只是被動的接受,這都是生活所迫,身份所迫。絕大多數(shù)女奴,侍奉自己的主人,其實都只是在盡職而已。并不一定真會對自己的主人產生愛情這種情愫。但看她的神情舉動,卻遠遠沒有那么簡單。
“這女奴動真情了...................”東門敬暗自想著。
他又不失禮數(shù),淡然的掃了一眼紅葉跟岳香靈,心中一聲輕笑,暗諷自己糊涂:“蒼龍王又豈是常人可比。這些女奴,哪個不是對其傾慕有加呢?!?p> 思緒間,神識卻是被白星幕的聲音拉了回來:“程生沒有作案條件,劉小佐的行蹤又盡在大人的掌控之中,亦非鬼嫗所為。那么,這朱福又是何人所殺呢?”
其實,東門敬也是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他堅信這個案子跟小翠之死有關,但是,事情推論到這里,卻是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空白。
殺朱福的人到底是誰?
只要這個問題沒有解決,所有的推論就都無法成立。
見東門敬沉思不語。白星幕微微一笑:“不妨暫且將這推論放在一邊,嘗試著從另一個方向推斷試試。假如,王華跟朱福的死跟小翠無關。那么,殺此二人的兇徒就另有其人。由于朱福的死跟鬼嫗無關,那么,殺王華之人,很大概率,也不應該是那鬼嫗太歲了。再者說,鬼神殺人,也是冤有頭債有主,必會尋那害過自己之人。這鬼嫗跟王華朱福相隔百年有余,二者如何會有恩怨?當年被鬼嫗所殺的那三名惡人,也都沒有后人。所以,這兩個人的死,絕非鬼嫗所為。既是活人所為,必會留下線索。然而,王華案中查到的所有線索又直指程生。小翠的死又有很大的疑點。首先跟攝魂教的作風不符,其次,當時攝魂教入村,此二人跟小翠又很奇怪的消失在了村中。兩相聯(lián)想,確實就能得到大人先前的推論。然而,拼圖缺了一角。殺朱福的人,既不是程生,又不是劉小佐。沒有了作案之人,這推論就算再合理,也說不通。他們如今可都是孤兒,又有誰會替他們出頭,找朱福報仇呢?”
白星幕將所有的線索全都整理了一遍,他語速很慢,說的十分清晰,似是在幫東門敬思考問題,回顧一切。
“如今已經死了兩個人了,作案手法除了朱福是死在自己家中之外,幾乎都是在模仿傳說之中,鬼嫗殺人的情形。不得不說,雖然兩件案子相隔了百年有余。但是,若大人的推論沒錯。那兩件案子還真是有著很高的相似性了。想當年,那鬼嫗太歲也是被三名村中地痞奸污,而后為了滅口而將其殺死。如今,也是村中的地痞,垂涎小翠美色,趁亂將其擄走,帶到村外山林之中奸污,而后,為了滅口,也將其殺死...............”白星幕淡淡的說著,那一雙眼睛,直直的看著沉思中的東門敬。
隨著話音,東門敬跟紅葉同時想到了什么。二人眼眸一驚,異口同聲的脫口而出:“還有第三人!!”
程生,劉小佐,鬼嫗,以及他們的家人都不可能存在作案的條件。這導致了推論失蹤缺了一角。然而,白星幕看似分析案情,卻是將其中的疑點找了出來。曾經的那個案件,犯案者共有三人,被鬼嫗尋仇的,也是三人。如今的案子,到今天,共死了兩人。所以,假如這個案子跟百年前的那個案子相仿。那么,當時奸殺小翠的惡人,應該有三人!所以,除了程生,劉小佐,王華,朱福之外,與此案有關的人,必定還有一個!就是當時,跟著已死的王華朱福,一同奸污小翠的另一個惡人!
白星幕見東門敬終是察覺到了那藏于深處的陰影碎片。微微一笑,站起身來,朝著紅葉柔聲說道:“你留下幫他。”隨即,邁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