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看見自家老爺，滿腹的心酸再也憋不住了，幾乎當(dāng)著諸多下人的面撲進自家老頭子的懷里。這兩年她過得太委屈了，尤其是當(dāng)家主事兒的這二十多天，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許氏滔滔不絕地向丈夫傾訴著。柳家老爺有點兒頭疼，當(dāng)初那個大膽熱情率真地仰慕自己的少女到哪里去了？難道是眼前這個話癆怨婦？一時間，柳家老爺?shù)乃季w飄得很遠很遠。
柳家老爺?shù)脑涫窃S家的嫡長女，許氏的姐姐。大許氏為人端方貞靜，卻未免缺少情趣。病逝后，小許氏入了他的眼，小許氏熱情活潑，知情識趣，母親堅決不允，小許氏攥著他的手哭得梨花帶雨，一時間天雷勾動地火，事后，小許氏緊緊偎在他懷里，喃喃細語道絕不后悔，能得哥哥愛憐死而無怨，情愿剪了頭發(fā)做姑子去。幾次幽期密會，小許氏已珠胎暗結(jié)，要死要活地鬧著尋死出家，何氏老太太沒了法子，只能允了這門親。婆媳從來沒和睦過。柳家老爺像母親當(dāng)年一樣對年輕的自己嘆了口氣。
兒媳進來請吃飯，并請公爹示下，要不要把祖母接回來。
“不用了，我去鄉(xiāng)下看看，順便接回來吧！”柳家老爺不知怎么的，越老越舍不得自家的娘了，他急于見到自己的娘，只有見到了親娘，他才能心安。
許氏愣了一下，揮手讓奉賢退出后，她扯住自家男人，瞪眼恨恨道：“你娘給老三相了個媳婦，霍家那邊兒的，還沒過話呢，愛得什么似的，當(dāng)個寶貝帶著！不過就是個鄉(xiāng)下來的屎克螂，除非我死了，否則別想！你必須推了，別說沒提說呢，就是定了也不行！”
蠻妻拗子無法可治，柳家老爺也只好點頭應(yīng)承。
午睡起來的老太太正坐在院里喝茶，幾個女孩子綠豆湯喝得不耐煩了，正磨著老太太要別的，見到大步進來的柳家老爺俱是一楞，?；墼M母親懷里，繡鸞撲入父親懷里，眾人互相見了禮，坐下來，老太太叫眾人領(lǐng)了三哥兒去玩，院里只剩下母子倆。
老太太一肚子氣撒向兒子，問道：“你來干什么？”柳家老爺陪著笑道：“我自然是來聽母親的教誨?！币痪湓捴幍美咸珦尾蛔⌒α?，恨道：“天天為你家的破事兒勞心，連個辛苦也沒人倒一聲！你家娘子給你灌什么迷魂湯了？”柳家老爺只好嘿嘿地干笑。
柳家老太太把奉賢流產(chǎn)前后的事兒說了說，又道：“霍家不肯讓納妾，只說讓老大兩口子進京瞧瞧去?！?p> 柳家老爺納悶兒道：“親家瞧不了嗎？做什么進京去——”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氣，“難不成親家懷疑……不會的，這個許氏蠢了些是真的，這等事她……”柳老爺語塞了。
柳家老太太冷冷道：“老大跪著求我不要納妾，他情愿過繼個侄子，他怕自家的孩子養(yǎng)不大！”
柳家老爺一時抓狂，心少見地慌起來！老太太冷哼一聲道：“這些日子，奉賢早上來請安，我便留下她，吃喝都在我那兒，中午也歇在我炕上，那臉色便紅潤些，晚上回去住一晚，早晨過來蠟渣黃！我都不敢讓七小姐跟她??！”
老太太接著說道：“七小姐還小，口無遮攔些也是有的，不過抱怨了幾句廚娘炒的蝦不好，那廚娘就敢甩臉子，竟要七小姐給做個樣范！好規(guī)矩，你猜廚娘膽子為什么這么大！誰家的廚娘敢這樣對待客人？七小姐真格的下廚炒了個蝦出來，中間連個攔的人也沒有！這就是咱柳家的待客之道?。喊?，你娘我的臉沒處擱呀！沒處擱！”老太太狠狠捶著桌子，“算那廚娘識時務(wù)，自己滾蛋了，連工錢也沒臉要！明知道家里有客人，你媳婦兒偏把繡鸞送到許家玩兒去！你娘我只好舍下老臉來哄那孩子去玩兒，呵呵！”柳老爺盯著桌上亂蹦的茶壺茶碗，腦子里嗡嗡亂響。
一記又一記重硾砸下來，柳老爺徹底懵了！
“娘，別氣壞身子。這事兒，我來處理，惡人我來當(dāng)！家，絕不能讓她當(dāng)下去了！那孩子……沒把這事兒放心上吧？”
“誰知道呢？多虧良姐兒，一直陪著她，哄她開心，繡鸞回來以后，倒跟她投緣！到底還是個孩子，估計早把那事兒忘了！”
“忘了就好，忘了就好。有勞娘了?！?p> “甭給我灌迷湯！”徹底拿下了兒媳，老太太松了口氣，開朗了一些。
“要說七小姐這人，真不錯，大氣，周全，有眼色，雖說規(guī)矩禮數(shù)上差了點，畢竟還小。一個好媳婦兒旺三代……”
柳老爺相信他娘的眼光不差，七小姐肯定是個好的，但是，他需要的是一個能給自家助力的兒媳，這個女孩子未免寒微了些。
“娘，七小姐姓什么？”柳老爺打斷了母親的話。
柳老太太疑惑道：“霍家的七小姐自然姓霍了。難道……有什么不妥嗎？”
“娘，那個孩子姓柳。只是寄養(yǎng)在霍家罷了！她的爹是長生，你不記得了？你的狐皮祆子，那皮筒子就是長生從放州捎回來的呢！還有那羔羊皮，都是，你還夸他仁義呢！長生給她閨女留了五百多吊錢呢，不可能過繼給霍家的?；艏野堰@孩子當(dāng)七小姐養(yǎng)不過是報柳家的恩罷了！當(dāng)時，你不還說好人到底有好報呢嗎？”柳葉兒的爹因為跟柳老爺有生意往來，聯(lián)了宗，哥弟相稱，給老太太請過安的。況且石橋柳家本就是從柳林莊搬走的，輩兒都排得出來，稱兄道弟真沒錯。柳老爺雖不在家，卻比諸人更了解內(nèi)情。
老太太愣了，千算萬算，沒算到這一出：梁國律令比較寬松，但是同姓不婚卻是鐵律。同姓通婚以通奸論罪，判和離，媒妁杖一百五十，刺配戍邊，父母流一千里。因此，沒人犯這氣迷心，非得同姓婚配。
柳老爺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說道：“既然娘喜歡這孩子，幫她留心個好人家就是了！”
“想不到老三沒這個福！”老太太黯然道。
“可不是嘛！”柳老爺隨口附和道，并沒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