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打斷了林夫人的話,快步上來扶住她,“我到處找娘,難怪找不到!”說著話扶了她往外走。
進了東邊兒的月洞門,林珩放開手,正色道:“娘,您糊涂了!她不過是不肯把肉賤賣了,要留下來慢慢吃,也是儉省的意思。我在梧桐書院念書時,先生年年做三四甕油壇肉,學(xué)生們一年不斷葷腥,哪里會壞!就算弄不好,最多咱們再豁出去五十斤油,能讓她一輩子不敢犟嘴!”
林夫人幽幽道:“還要一輩子呀?”林珩笑笑,“娘,眼下必須得忍忍。就讓她去伺候爺爺吧!伺候好了,爺爺能多活幾年。伺候不好,罵聲兒落不到您身上!她一個鄉(xiāng)下丫頭,實心眼子!儉省幾個也好!”
林夫人點點頭,看看比自己高出許多的兒子,沒再說什么。
“娘,這個蔡婆子太可恨了!不能輕饒!”林珩小心地覷著母親的臉色,“她不過因為不能從中取利,就挑唆您替她出頭!……”
“你看著辦吧!要打要殺不用跟我說?!绷址蛉诵堰^悶兒來了,況且是西院兒的下人,攆就攆吧,一個都不留才好!
“娘!這才對嘛!您只管過自己的自在日子,做什么生這閑氣?家里如今出得多進得少,用不了這么多人。這些個不安份的,攆出去家里更清靜!來,看腳底下?!绷昼駥⒘址蛉怂突匚堇?,宛兒喜出望外,忙去端茶水點心,卻發(fā)現(xiàn)林珩早已離去。
廚房里翠翠正在燒火,其余三人心神不寧地等待著。谷婆子低頭使勁擦洗著甕,蔡婆子強裝鎮(zhèn)定擇著菜,穆婆子假模假式幫翠翠往灶膛里填柴火。流連四處查看著。
林珩回來,只吩咐蔡婆子去給竹媽媽幫幾天忙。便攜了流連的手離去。別的人心里有了數(shù)兒,手底下都加了勁兒——也不是什么難干的活計,一個廚娘,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儲存食物呢!兩個婆子甚至給翠翠泡了一壺茶,邊干活兒邊跟她扯閑話。
流連不知道自己在縣城廚娘界頗有幾分名氣,不為別的,關(guān)于她幫奉賢趕走了兩個搗蛋廚娘,其實沒幾個人知道詳情,倒是她接手了奉賢的飲食,保奉賢平安產(chǎn)女,引起了極大的轟動——僅限廚娘界。因為傳說奉賢吃得并不好——大人孩子都瘦嘛!但是母女平安,要知道奉賢十年少說也流產(chǎn)了五六次,請了多少郎中,燒了多少香都不中用!廚娘們十個有九個好奇,想方設(shè)法打聽菜單,越打聽不出什么越覺得神秘。中午,流連找茬兒,給了廚房里的人一個下馬威!現(xiàn)在蔡婆子被拿下,兩人對新進門的少奶奶更多了幾分忌憚。
翠翠知道她們的心思,脆生生道:“我家小姐特別好伺候,吃東西講究個新鮮清淡,不喜油膩,最恨蔥花熗鍋!最怕又香又甜的吃食點心。她最喜歡鮮嫩的青菜黃瓜什么的,也喜歡豆腐豆?jié){素雞腐竹什么的。明白了嗎?還有,我家小姐愛干凈,你們廚房里可是該好好刷冼刷洗了。我們小姐,案板鍋蓋什么的天天刷,晚上豎起來晾干!”
兩個婆子互相對望一下,半信半疑——嘴是略奸了些,可也不算太挑剔,這太好伺候了吧!
晚餐就依流連所言——并不難做,只是略費火而已,兩個婆子勤勤懇懇不敢偷懶。飯后,老太爺將她二人喚了過去,問了幾句,發(fā)話把舊帳封了,讓谷婆子先管廚房,一切等少奶奶歸寧回來再說。
兩個婆子回了廚房,互相對看著,無聲地笑了。谷婆子道:“妹子,咱倆好好干,我看這少奶奶不難伺候!”說著往窗外一指,“那個人瞎了心了!真以為老太爺是個病貓兒?東家嘔氣玩兒,你可瞎攙乎什么?少奶奶身后沒有老太爺撐腰才是怪事兒?犯渾!咱倆可不敢跟她學(xué)!”說著開始洗碗。
穆婆子邊忙忙叨叨洗碗邊點點頭兒,“咱倆安安生生的,把活兒干好,吃一口安穩(wěn)飯得了,換了別家,哪有這么輕閑?谷姐姐,我不會弄菜,往后你管灶上我管灶下,去了那個人兒,倒痛快些呢!她一天唧唧歪歪的,也不見她有什么手藝!咱倆都是寡婦,還是在林家更安心些!”
谷婆子笑道:“你平常鋸了嘴的葫蘆一般,沒想到,內(nèi)秀!我也這么想的,別家就算多給幾文節(jié)賞什么的,平?;钣嬤€多呢!咱們的力氣雖不值錢,到底也是省下來養(yǎng)養(yǎng)身子好!”
穆婆子點點頭,把碗涮凈撈出來,控在筐子里,又提過案板來刷洗一番,嘴里也短不了張家長李家短的閑話。
蔡婆子慌了,沒想到少爺會站在新來的少奶奶一邊兒,叫自己掃院子干粗活兒。干粗活兒,她倒是不怕——以前在夫人那邊兒就是干粗活兒的,她怕得是帳目交接會出漏子——漏洞太多了??嗨剂季?,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被窩什么的也不值錢,舍了吧。她收拾了細軟,把好衣裳全穿上,趁著天剛黑,下人們忙亂著吃飯,一走了事。
蔡婆子邊走邊嘆氣,自從失火以后,老太爺院兒里的男廚子辭了工,夫人便將她撥了過來,三個月其實也撈不了什么油水,除去打點鄭媽的,大概還不如自己的被臥什么的值錢呢!一輩子打雁,叫個小雁兒鹐了!唉,人走背字兒,樹葉都能砸死人!
蔡婆子跑到西城門找了個小店兒住下,第二天,城門一開,便坐了一輛拉客的馬車到了石橋碼頭,乘了第一艘船,如漏網(wǎng)之魚般,急急地溜之乎也。
蔡婆子獨住一個屋,人緣兒不好,也沒人去看她。竹婆子早上打掃完整個院子,老孫收拾臟土往外倒時,跟她閑聊,她才知道自己多了個幫手,氣不憤蔡婆子在一旁躲清閑,憤憤不平地找了過去。竹婆子一向受蔡婆子的氣,又惹不起,忍氣吞聲慣了,好容易得了個出氣的機會,怎么肯輕易放過,想想以后蔡婆子得在自己手底下做事,竹婆子簡直心花怒放。蔡婆子屋里一片狼藉,箱籠都敞著蓋子,空空如也,蔡婆子早已溜走了,竹婆子不由悲從中來:好好的揚眉吐氣的機會,就這么溜走了。
關(guān)于蔡婆子,老太爺沒有說什么。蔡婆子是雇的,隨時可以走。至于工錢,她都沒來要,也不是林家虧欠她,況且還不到初三——林家一向是初三放月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