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cè)胍?,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勾欄瓦舍各家瓦子傳來絲竹和歡笑之聲,中間夾雜著猜枚行令,唱曲鬧酒,熱鬧非凡。
孤身一人站到桑家瓦子門口的陸輕云,看著燈火通明的瓦舍內(nèi)部,緊張地吞了口唾沫。
站在瓦舍門口,看著門梁上貼著顏色各異的招子,聽著長街兩旁滿樓紅袖聲調(diào)酥軟地迎來送往,陸輕云來時的勇氣轉(zhuǎn)眼間消散了。
興許是她在門前猶豫了太久,桑家瓦子的門房瞧出了端倪,一臉警惕地上前問道:“姑娘來此,有何事?”
來瓦舍的陌生女人,大多都只有一個目的。
找丈夫!
桑家瓦子的門房也干了多年了,這么些年,來這撒潑打滾的,擎著搟面杖子的,練獅子吼的,各式各樣,什么都見過。
但等他走近了,卻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誰家放著如此好看的媳婦兒不要,還會跑到勾欄來聽曲兒?
陸輕云聽到有人上來問話,臉立刻便紅到了脖子根,她低頭抿唇,小聲說了一句:“我找如煙?!?p> 但一句話剛說出口,羞澀之情卻已忍受不住,轉(zhuǎn)身便想逃走。
沒走兩步,一個如綢緞般好聽的女聲卻從桑家瓦子的門口響起:“這位姑娘,請留步?!?p> 陸輕云止住腳步,咬了咬牙,一跺腳,又轉(zhuǎn)過身來,便看到一名身披黑紗的嫵媚女子站在門前,巧笑嫣然。
門房也看到了門口之人,趕緊上前喊了一聲:“如煙姑娘?!?p> 中秋夜后,如煙奪得花魁,名聲大噪,連帶著桑家瓦子中的各人,走在瓦舍中都有了一種高人一等的感覺,是以瓦子里的門房小廝,平日看到如煙,也會真心誠意地打聲招呼。
陸輕云一愣,一句話已經(jīng)脫口而出:“你便是如煙?”
如煙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找我?”
陸輕云猶豫了一瞬,便輕咬著唇,用力點(diǎn)頭:“是。”
“那便走吧。”如煙歪著頭笑道,一手拎著精致的鏡盒,從瓦子里走了出來,“我剛好準(zhǔn)備回去了。”
“誒?”陸輕云有些措手不及。
竟然如此順利么……
她稀里糊涂地跟著如煙,往外走去。
離開桑家瓦子的時候,陸輕云還回頭望了一眼,一旁的如煙輕松笑道:“放心吧,你兄長不在里面?!?p> “哦……”陸輕云應(yīng)道,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半晌之后,她忽然反應(yīng)過來,瞪大了眼睛,“你認(rèn)識我?”
“我會卜算。”如煙朝她眨了眨眼睛。
“卜、卜算?”陸輕云小嘴微張。
如煙卻未再接話,反倒是問道:“你是來這找陸安平?”
“嗯,大哥說他在會同館那邊值夜,爹娘不……不太放心,便讓我出來看看?!标戄p云斟酌著用詞,“不過既然大哥不在這兒,我這就去會同館?!?p> 但完全沒有解釋為何兄長在會同館值夜,她卻找到勾欄來了。
“值夜?”如煙也很有默契地沒有多問,反倒是對陸安平難得一見的盡職盡責(zé)起了興趣,“那我也去看看?!?p> “啊?那卻不用……”陸輕云皺著眉頭擺手,身為志氣高潔的讀書人,和勾欄花魁走在一起,總讓她感覺怪怪的。
“今日桂月樓送來一種叫做松花糕的新糕點(diǎn),我本替他留了一塊,誰料他一天都沒來,正好趁這時候給他送去?!比鐭熇_鏡盒一格,果然露出精致糕點(diǎn)的一角,她笑著問道,“輕云要不要先嘗嘗?”
“不用?!标戄p云搖頭拒絕,兩人往會同館走去。
一路上,如煙也沒再提陸安平的事,反倒是輕輕柔柔地和她說些稀奇古怪的見聞,引得陸輕云不時抿嘴一笑。
但陸輕云的心里卻一直在想,這名京城有名的花魁,離開勾欄的時候還帶著一盒新出的糕點(diǎn),就為了送給兄長嘗嘗。
她和兄長之間,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
靠在墻垛邊,陸安平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手中的玉書。
這種時候可最適合上線聊天,打發(fā)打發(fā)時間了。
對于這玉書,他心中還真有不少疑問,但他又不想直接在玉書中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詢問這些問題,因為在提問的時候,他不可避免地就會暴露出一些關(guān)于自己的信息。
所以……
他把玩著玉書,其實(shí)是在尋找有沒有私聊的方式。
如果可以私聊,那他就能精準(zhǔn)地逮著那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深?!咕珳?zhǔn)下鉤,要知道當(dāng)年他網(wǎng)戀小王子的稱號也不是浪得虛名的。
正當(dāng)他完全將注意力集中在玉書上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一陣極輕的腳步聲。
“回來了?”他下意識地將玉書一放,剛想回頭,卻意識到有些不對。
出于心中一閃而過的念頭,陸安平側(cè)身一步。
一道寒光沿著他的胸前豁然劃過,電光火石之間,陸安平聽到了刺啦一聲。
他退后兩步,左手捂住胸前,不一會兒,鮮血從衣襟中滲了出來。
豁然抬起頭,陸安平震驚不已地看著眼前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黑衣人,匆忙拔出腰間樸刀,死死盯著對方手中已經(jīng)染上紅色的匕首。
他頭皮發(fā)麻,一時間各種情緒紛紛涌了上來。
焦慮,躁動,惱火,但最多的卻是后怕。
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他最先接觸的便是二世祖的奢靡生活,就算后來有些波折,但大體也在沿著這條脈絡(luò)走著。
吃喝玩樂,勾欄聽曲,頂多客串一下司法佐的身份,幫縣衙查個案子。
生活就是如此,風(fēng)花雪月般就過去了。
他一直這么想著。
直到剛剛那抹冷冽刀鋒,一刀將他從美好的生活中喚醒。
我差點(diǎn)就這么死了。
他心中蹦起這么一個念頭,這念頭越來越強(qiáng)烈,急劇放大,幾乎占據(jù)了他的所有思維。
冷靜。
他吸了口氣。
冷靜!
艸!
陸安平將左手虎口塞到嘴邊,死死咬住。
這是他以前在警校訓(xùn)練的時候常用的方式,利用人類與生俱來的咬合本能和疼痛感,降低腦皮質(zhì)表層爆炸活躍的信息素。
兩個呼吸之后,虎口緩緩滲出了血色,他將左手放下,將嘴角的血跡擦凈,看著眼前那個不知身份的黑衣人,眼神變得冰冷。
“來?!?p> 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