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夜色大逃亡
杰西貓著腰,在夜幕的掩護下一路狂奔。
他茫然地跑了一段路,身體累得快站不起來了,于是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附近停著很多車,車內(nèi)都沒有人,非常安靜,安靜的只能聽見他自己的心跳聲和喘息聲。
他抬起頭看了看天空,天空依然湛藍,群星閃爍。
他想像從前一樣,將那些星星串起來,連成一副副有趣的圖案。
這時一連串凌亂的腳步聲朝這邊跑過來,他警惕地趴在地上,迅速滾到一輛越野車的底部,牢牢抓住鋼板的空檔,將身子緊貼在上面。
是羅賓遜和艾琳,他們一邊朝這邊跑過來,一邊喊著“杰西你在哪”,時不時趴在地上朝各個車底下查看一番。
杰西緊張得心都快跳出來了,手指被鋼板勒得很痛,兩條手臂也麻木的失去了知覺。
就在他快支撐不住的時候,羅賓遜說:“我們到那邊去看看,他說不定在那邊?!?p> 腳步聲逐漸遠去了,他松了一口氣,慢慢松開手,躺在地上活動了一下手臂。
這時他感覺到有水霧飄到臉上,涼絲絲的,非常舒服,為什么這里會有水霧呢?
他想起來了,附近有一個很大的噴泉,屬于一家百貨公司。百貨公司后面是一條寬闊的馬路,馬路兩邊種著整齊的梧桐樹。沿著馬路往東走幾百米,走到十字路口再往左拐,那里有座橋。只要穿過那座橋,就到了通往爺爺家的那條高速公路。
想到這里,他打了一個滾,迅速鉆出車底,小心翼翼地貓著腰朝噴泉靠近。噴泉高高的蓮蓬正向四面八方噴著水,發(fā)出清晰的“叮咚”聲。
他繞過噴泉,跑到商場后面,來到那條種著兩排整齊梧桐樹的馬路上,從一排排燈火通明的小商店和小飯店門口穿過,很快就到了那座橋上。
橋上夜風習習,偶爾有騎自行車的人經(jīng)過。
一陣熟悉的自行車鈴鐺聲響起,他抬起頭,看到了他的數(shù)學老師——迪米。
迪米老師沒有發(fā)現(xiàn)杰西,他正急匆匆地趕著回家,眼睛緊盯著前方,都顧不上朝四周看上一眼。
杰西瞄著腰,從迪米老師旁邊“嗖”地竄過去,倉皇地朝高速公路一側(cè)的水溝處狂奔。
水溝有一米的寬度,但水只有一尺多深。如果是白天,可以看到清澈的水底長著綠油油的青苔,還有乳白色的鵝卵石。小小的魚兒們在水草間穿梭,悠然而快活。
水溝邊上長著一簇簇高矮不一的蘆葦,蘆葦叢中時常有紅嘴的野鴨鉆進鉆出。運氣好的話,還能看到一只野鴨媽媽帶著一群蹣跚的小野鴨,在蘆葦叢中發(fā)出悅耳的“啾啾”聲。如果預感到有危險靠近,野鴨媽媽會迅速將小野鴨帶進隱蔽的蘆葦叢中躲藏起來。
杰西小心地走著,臉和脖子被蘆葦?shù)娜~子掃來掃去,感覺十分刺痛。
但此時顧不上這些了,如果腳踩到那些斷了的蘆葦根,那才叫大事。所幸出門時穿了一雙結(jié)實的運動鞋,靠著它的高彈力鞋底,他才得已從三米多高的窗子里跳出來。
嚴格來說,他是先抓住暖氣管爬到一半才往下跳的。
走了大概有五百多米遠,他有些累了,也有些渴了。坐下來,隨手摘了一根蘆葦芯放進嘴里嚼了嚼。清甜中略帶苦澀,雖然汁很少,卻滋潤了他干枯的喉嚨。
他把剩在嘴里的渣吐在腳邊,雙手抱著膝蓋,望著燈火通明的高速公路出了神。汽車一輛接著一輛“嗚嗚”地開過,有些從市區(qū)駛向郊外,有些從郊外駛向市區(qū),還有些通過它抵達其他城市。
杰西靈機一動,他想搭乘一輛巴士,讓它載著他去爺爺那里。否則憑他怎么走,也無法在天亮前到達那里。
想到這里,他從潮濕的地面上坐起來,彎著腰匍匐著爬到公路邊。
遠遠地,他看到一輛巴士朝這邊開過來了,里面只有一個司機和三個乘客,是兩個大人和一個小孩。那是一個小女孩,比愛蜜兒小一點。她的爸爸在幫她吹氣球,她的媽媽正在梳理她的長發(fā)。
杰西的心突然往下一沉,這溫馨的一幕令他想起爸爸媽媽和愛蜜兒在一起的場景。
“他們是一家,我只是個多余的人,我才不要去妨礙他們?!?p> 想到這里,他低下頭,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愛蜜兒突然推開門走進他的房間,纏著他給她講故事的場景。他不想講,跟她推拉了幾下,她的腳踢到桌腿上,大腳趾被踢破出血了。
“唉!”他嘆息一聲,很慶幸自己當時毫不猶豫地逃了出來。如果再晚一分鐘就會被羅賓遜逮到,不知道又會受到怎樣的責打和訓罵。
“哼!”他憤然地哼了一聲,嘴角邊彎起一抹輕蔑的冷笑。
想到羅賓遜,他又想起了阿肯,那只被活活摔死的灰色兔子,他的心都要碎掉了。
他繼續(xù)躺在公路邊的草地上,嘴里嚼著一根野草,用胳膊枕著頭仰望著星空。對阿肯的思念和愧疚令他萬念俱灰,眼淚像決堤的海水一樣不斷地往外涌,將耳朵兩邊的草地都打濕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公路上的車越來越少了,“嗚嗚”的聲音逐漸消失。寂靜的四周只有蛐蛐在不斷地發(fā)出“口-瞿、口-瞿”聲,細小而微弱。
一陣倦意襲來,杰西警惕地坐了起來,他擔心自己在公路邊睡著了被人發(fā)現(xiàn)。于是強忍著睡意,重新彎下腰鉆進水溝邊的蘆葦叢中,往前走了大約一到兩公里的路程。
附近有一個果園,好幾年前他曾經(jīng)和爸爸媽媽去過那里,摘了很多梨。那時候還沒有愛蜜兒,他是爸爸媽媽唯一的孩子,雖然他們沒有像現(xiàn)在疼愛愛蜜兒那樣疼愛他,但經(jīng)常會趁工作不忙的時候帶他四處玩耍。
一鉆進果園,他馬上就被那些掛在樹上半生不熟的梨吸引住了。他從昨天晚上到現(xiàn)在沒有吃東西,這會才發(fā)現(xiàn)原來肚子一直在“咕咕”地叫喚。
他爬到一棵梨樹上,這棵梨樹大概有三米多高,沉甸甸的果實將一根根樹枝壓彎了。他摘了一個看上去較大的梨,用衣服袖子擦了擦,放進嘴里咬了幾口。
一大股酸酸的汁向口腔四面八方噴射過來,令他的味蕾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歡暢。
連續(xù)吃了幾個梨,他的胃部有些鼓脹起來,打了幾個飽嗝,從樹上跳下來。
夜色籠罩著大地,鳥兒們回到了各自的巢中。被霧水浸濕了的青草地上零零散散地灑落著一些被鳥啄過的果核。
一滴一滴的露水從繁茂的枝葉上滾落,發(fā)出輕微的聲響。蟋蟀在草叢中繼續(xù)“口瞿口瞿”地低吟淺唱,伴隨著夜風低沉的嗚鳴,螢火蟲在樹的黑影中上下翻飛。
樹林中似乎隱藏著一頭巨大的怪獸,它時不時發(fā)出低沉的怒吼和咆哮,一會兒像火車碾壓地下鐵軌時發(fā)出的聲音,一會兒像石油鉆井臺運送油桶的聲音。
杰西忍受著鋸齒草扎在臉蛋上的疼痛,一動不動地把耳朵貼在地面上,聽到它好像在說“我餓啊我餓啊”,說了沒多久又停下,停了幾分鐘又說。反反復復說了好幾個小時,直到半夜才徹底消停。
他繼續(xù)仰面四叉八開地平躺在那塊干燥的空地上,用胳膊枕著頭,仰望著靜謐又炫美的夜空,將那些分布不勻的星星一顆顆串聯(lián)起來,想象它們是一只貓咪,一只小狗,或是一只鱷魚和狐貍。
這種游戲會讓他忘掉恐懼。
他在三歲左右的時候,就學會了玩這種游戲,常常坐在長著茂盛野草的田埂上,一邊聽著蛐蛐和青蛙的鳴叫,一邊數(shù)著天上的星星。數(shù)著數(shù)著,它們就變成了一副副有趣的圖,那些圖還會跟著他的意念變形,變成任何一副他想要的畫面。
這時天體發(fā)生了一點用肉眼難以觀察到的細微變化,一顆流星突然劃過夜空,像一只渾身冒著火光的蝌蚪,朝這邊墜落下來?;鸸廪D(zhuǎn)瞬即逝,銀河系就像一條鑲滿鉆石的緞帶,在宇宙中璀璨華麗。
一陣濃濃的睡意襲來,他打了個哈欠,蜷縮起身子,準備躺在梨樹下睡一覺。
然而,就在他閉上眼睛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突然傳來。
它聽上去很細碎,不像人的腳步聲。他嚇得坐起來,緊緊捂住腦袋,心想別是什么野獸來了。
聲音越來越近,不一會兒就在他身邊停下了。一股動物身上的氣味飄來,他被驚出一身冷汗。
但它只是用嘴在他身上嗅了嗅,就轉(zhuǎn)身跑開了。
杰西松了一口氣,從指縫中偷偷看它了一眼。
原來是一條黑白相間的小狗,身子只有一尺多長,正回過頭望著他。它的瞬子在星空下閃閃發(fā)亮,就像兩顆黑白相間的寶石,喉嚨里不時發(fā)出幾聲低微的嗚鳴。
“哈哈,原來是只小狗!”杰西輕輕地笑出了聲,他想站起來去追小狗,卻發(fā)現(xiàn)自己實在累的沒有了一丁點力氣,只得重新坐下了。
“有狗的話,這附近一定有人?!边@個念頭在他的腦子里一閃而過,他頓時慌亂起來,顧不得身體的疲倦,爬起來就往更加茂密黑暗的樹叢中跑去。
跑著跑著,他踩到了一片水洼,隨著雙腳打滑,身體“撲通”一下摔倒在地上。
后腦勺碰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痛得他眼前一陣發(fā)黑,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