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記憶中第一個大團圓年,新加入的二姨一家,還有他們家即將出生的第二個寶寶。
舅舅也回到家來,他平時是個臉色嚴肅的家伙,我和園園都很怕他,他遺傳了外公的脾氣秉性,算是不太討小孩子喜歡的性格。大概一年中覺得他最可愛的時候就是給我們發(fā)壓歲錢的時候了,有了紅包就可以拿去買零食和玩具。商店里的零食包里是裝有小玩具的,小酒杯、跳跳棋、還有各種人物卡片,這些可都是不常買的,只有留著過年的時候大手筆一次。
白貓和麻貓也變得和睦,它們圍著火爐團坐。那樣的下雪夜,一大家子人都擠在一起看春晚,桌上擺盤著瓜子、花生和水果,媽媽把我抱在懷里,我總是睡得很早,等不到十二點就睡著了。
初夕守夜是家家戶戶都要做的,大人們邊看春晚邊等著十二點鐘聲響起。小孩子們等到十二點就會跟著大人出去放煙花,滿天的花火照亮的夜空也是美麗的,拿著仙女棒互相追逐著的孩子們只剩下嘻嘻哈哈。
關于為什么初夕得守夜這個問題,我也問過,大人說如果不守夜的話,田梗就會塌陷,田里的水會跟著流光,到時候莊稼沒了水就會干枯,這一年就沒有收成了。我對此深信不疑,在之后幾年的初夕都會強撐著自己不能錯過守夜,不然自己一家人就會沒飯吃?,F(xiàn)在想想,那時田里哪來的莊稼?
大年初一,那是要去舅爺家吃團圓飯的。舅爺家在另一個村子,走過去也得四十分鐘。大人在后面提著年貨,我和園園一路踢石頭,互相追逐著也不覺累。
舅爺家是我不敢隨意亂蹦亂跳的地兒,他家院子里養(yǎng)了九條狗,有六條狗是放養(yǎng)的,正走到石梯底下,那些狗聽到我們的說話聲,紛紛站哨似的一字排開。我不敢動彈,立在原地一動不動,還是爸爸抱著我進門的,那些狗沖我吠著,我只能乖乖等在飯桌前。
看到我被嚇到的樣子,舅爺拿著木條就把那些狗給關在了空豬圈里。我終于松了一口氣,又可以在院子里玩兒跳房子了。
我看外婆吃飯后朝著哪兒去,一路跟著她來到一間舊屋子。她站在門口很久才肯抬腿走進去,我腦子里記起來我是來過這里的。印象中是外婆的媽媽病危躺在床上,外婆緊緊握著她媽媽的手,她的媽媽大喘著氣,硬是要把手上的銀鐲子褪下來給她。外婆那段時間情緒低沉,也很少對我笑了,她那天的眼淚我是清楚看到的,今天她又會哭嗎?
她背對著我坐在床邊,摸著那一床被褥,一遍又一遍。
原來,即使她的媽媽走了那么久,她也是放不下的。她從來不在我們這些后輩面前表露她的思念,她得拿出大家長的風范來,所以她只能把這種思念和脆弱放在沒人看見的地方。
我媽媽總是對我很嚴厲,我也會向外婆告狀,外婆對這些罪名進行評判,看誰對誰錯。我有的時候會向她抱怨媽媽的不是,外婆卻會笑著對我說:“媽媽很好,她是最愛你的?!贝蛭伊R我就是愛我嗎?以后我知道那是她不懂得表達愛,她是第一次做媽媽,對待孩子應該是怎樣的態(tài)度,她其實也是迷糊的吧,只能學著自己的媽媽是怎么做媽媽的。
我們去到林中上墳,外婆的媽媽埋在一棵老樹旁,地上潮濕也打滑。外婆也是不畏懼這些,拄著一根粗壯的木棍硬爬上來,她安靜地用刀割開那些雜草,給墳前點上幾炷香,將帶來的祭品整齊擺上。我們都跟著磕了幾個頭,他們都很沉默,我對她這個老人有什么樣的回憶呢?記憶中她是個很愛我們這些小后輩的老太太,會悄悄去石梯下的小店給我們買來零食藏著,等到我們來了再把我們叫到一邊塞進我們包里。她是個樂呵呵的沒牙的老太太。
這一夜是在舅爺家度過的,很少在自己家以外的人家里過夜,這是很新鮮的。走起路來咯吱咯吱的木板,地上有幾個洞,也許是老鼠打的洞吧,因為我半夜聽到了老鼠在地板上跑來跑去的聲音。但第二天又在院里看到了老鼠的尸體,奇怪的是這里并沒有養(yǎng)貓。舅爺說那是狗的功勞,這些狗是他的寶,從來不會跑出這個院子,不僅可以看家,還可以抓老鼠。
他家院子最邊上是一棟刷了白灰的兩層小房,我很好奇地打開來看過,進去都是放著篩子、灑滿了桑葉來養(yǎng)蠶的。那些蠶寶寶我可喜歡不來,跟我很害怕的毛毛蟲實在太像了,都很讓人起雞皮疙瘩。
舅爺也是在生計這一方面想過很多辦法,他早些年是收廢品的,也許還是覺得太累又沒有多少回報,又琢磨起了養(yǎng)蠶來。
但事實是,后來養(yǎng)蠶也沒多大的出路,這只是個小產,沒有專門的路子幫忙壯大,后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這讓我想起了我們那兒的鐵匠。老鐵匠打鐵很有名,那里的莊稼人的農具都是他做的,他的兒子也打鐵,但自從兒媳進家門以后,這門手藝就斷了。他們開始砌石籠養(yǎng)起兔子來。那些兔子我也是去喂過的,外公在田里勞作,我就爬坡去鐵匠家逗兔子,那是我第一次跟兔子對視,它的眼睛紅紅的,毛色白白的,是像我的大白貓一樣軟軟可愛的小東西。
那個年代,除了種莊稼和外出打工以外,那些自己琢磨新出路的都被生活和現(xiàn)實給擊敗了,沒有人能夠單打獨斗就獲得成功。于是,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就選擇在平淡中將自己的夢想隱去,選擇在下一代身上繼續(xù)培養(yǎng),農家的孩子更需要好好學習,他們的動力就是擺脫農民的身份,這也是父母家庭灌輸給他們的思想。
我爸爸和園園爸爸也是農民工中的一份子,這樣大過年的美好氛圍前也是充斥著擔憂的。很多老板、包工頭會在年前卷錢逃跑,而那些等著拿錢回家過年的男人就只能到處奔折找回他們的血汗錢,但幾乎都拿不到所有應得的,只能在老板的狡黠下拿到大部分錢。帶著無奈和“有總比沒有強”這樣的心態(tài),他們卷著大包回家來,妻子心疼他們在外吃的苦,總會安慰他們“已經夠多了,夠用一整年了,孩子爸,你辛苦了。”
我們總是要等到除夕前一兩天才能見到爸爸,因為他們還在同包工頭周旋,為了一家的生計,為了孩子的學費。
貪心的人從來不會嫌自己得到的太多,他們也看不見別人的不容易。我也很好奇這世界上讓他們能產生愧疚的是怎樣天大的事?所謂心安的生活就是拿自己該拿的那份,不屬于自己的絕對不去觸碰,不該自己得的絕對不去瓜分。
總是存在這樣的情況,明明付出了很多卻被別人拿走了成果的大半,這是不公平,但生活和生活中的每個人都告訴你,絕對的公平是不存在的。所以為了追逐你想要的公平,只能爬得更高,到別人仰望的位置,就能離自己想要的公平更近一步。不知道自己夢想得到的公平會不會造成對其他人的不公,但總的來說,在善良的做法下,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法麥
對不住啦,最近在忙畢業(yè)論文,會盡量每天都更的。而且昨天散步的時候想開一個新題材的文,先透露一下,是穿越仙俠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