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孫秀榮與乙失密談興正濃的時候,大唐瀚海軍麾下西林守捉使劉龍仙猛地打了一個噴嚏。
劉龍仙,號稱匈奴人后裔,大唐優(yōu)容部族后裔,一來因為諸胡多半擅長騎射,二來此時的漢人普遍認為胡人生性豪爽,不拐彎抹角,他們呈現(xiàn)出來的就是他們的全部,因此不值得提防,皇帝李隆基更是如此認為。
實際上,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胡人中有豪爽忠誠的,也有狡詐的,就如同漢人一樣。
劉龍仙祖上是內(nèi)遷到河?xùn)|的匈奴人,先祖曾跟隨劉淵起兵很是闊綽過一陣子,不過很快就偃旗息鼓了。
后來劉龍仙家族退到后世婁煩一帶游牧,算是重操舊業(yè),到了大唐時代由于幾任皇帝普遍寵幸胡將,劉家便又開始進入軍中。
劉龍仙在營州(時平盧節(jié)度使府所在,后世遼寧朝陽)一開始與安祿山的義兄弟史思明關(guān)系甚好,沒幾年就做到了副尉的職位,按說以他的能耐今后將是一馬平川才是。
因為,在前不久,大唐名將王忠嗣在桑干河之役大破契丹、奚聯(lián)軍,兩部聯(lián)軍全軍覆沒,大唐報了王孝杰兵敗之仇,經(jīng)此一役,兩部雖然丁口眾多,但最少需要五年才能緩過勁兒來。
于是,作為平盧節(jié)度使的麾下,劉龍仙有的是立功的機會,何況又碰到一位畢生將契丹玩弄于股掌之中,作為行走的“功績”的安祿山?
可惜他不慎得罪了安祿山,眼下的安祿山還不是集幾個節(jié)度使于一身,有著大氣量的大將,自然容不得他,于是劉龍仙只有遠走他鄉(xiāng)。
一個噴嚏打過后,劉龍仙將身邊新納的突厥小妾推到一邊,然后赤身露體地下了床。
他就這樣走到了院子里。
這是一個月朗星稀、氣候適宜的晚上,他突然想到了弓月部那個美嬌娘。
作為匈奴人后裔,又經(jīng)過了幾百年漢化,劉龍仙早就是活脫脫的漢人模樣了,來到西域后放眼望去都是“胡人”(劉龍仙自認為)面目的人,女人也是如此,西林守捉是一個單純的軍鎮(zhèn),附近并沒有漢人府兵屯墾,故此,劉龍仙幾年沒有見到過漢人女子了。
幾天前,劉龍仙在諸部巡視時發(fā)現(xiàn)了位于伊麗河北岸的弓月部,那是一個面目有些類似契丹人的部落,這一見之下讓劉龍仙不禁喜出望外,他立即召見了該部酋長薩哈連,并命他在部族內(nèi)部挑選十名未嫁女子送到守捉城。
至于他自己,他瞧中了薩哈連的年僅十五歲的妹妹,一個叫佛庫倫(女真語:仙女)的美嬌娘。
想到佛庫倫后他突然有來了興致,立即返回室內(nèi)。
次日,絲毫不覺得疲倦的劉龍仙一刻也等不了了,只帶了一百名親隨便直奔弓月部去了。
抵近弓月部后,他覺得就這樣直奔薩哈連的大帳有些不妥,自己若是娶了佛庫倫,弓月部就是自己的“嫡系”部落了,如此“強橫”實在有礙觀瞻,便脫下了軍服,換上了一身文官袍服,然后又在馬額綁了一朵用紅綢布扎成的花朵。
這一切,都來自從小與他一起在河?xùn)|長大,他來到西域后追隨他而來的讀書人第五馨建議的,此人實際上也就是勉強會讀書識字,不過在劉龍仙的運作下?lián)u身一變成了西林守捉城的錄事參軍。
劉龍仙長得高大英俊,乍一看也是一表人才,但他時不時從三角眼露出的兇光以及嘴角常掛著的譏誚顯示了此人的本來面目,而第五馨無論相貌、人品都不堪入目之人,用獐頭鼠目來形容他一點也不過。
劉龍仙在營州待不下去,那是因為他遇到了比他更加狠厲的安祿山,否則以他的能耐完全可能爬得更高。
但無論如何,在大唐,作為武將,只要你剽悍善戰(zhàn),些許小節(jié)朝廷是不會放在眼里的,何況,凡是“小節(jié)”不佳者朝廷更放心。
論起征戰(zhàn)殺伐,劉龍仙完全當(dāng)?shù)闷稹柏夂飞茟?zhàn)”四字,他的武器是一桿一張二尺長的十二斤狼牙棒,其實他原來的武器是長柄斧,后來或者是為了想起祖上是匈奴人,或者為了在朝廷諸公眼里加深自己是“胡人”的印象,將長斧改成了狼牙棒。
他的身后還有一副三石力的角弓,在他的狼牙棒和角弓的威懾下,近三年西林守捉一帶完全相安無事,北面的攝舍提、中間的弓月、南面的胡祿居都被他壓得服服帖帖的。
這就很了不起了,要知曉,胡祿居是兩萬戶的大部,攝舍提、弓月也是萬戶的部落,任意一部只要出動幾千騎就夠西林守捉喝一壺的,但劉龍仙憑著他的兇悍以區(qū)區(qū)一千五百府兵便將彼等壓服了。
就憑這一點,無論他在西林守捉如何胡作非為朝廷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劉龍仙身后的一百騎也大有來頭,其中的十名什長都是來自以前他營州的手下,內(nèi)中有漢人、契丹人,也有新近從遼東崛起的渤海人(粟末靺鞨人)以及高麗人,無一不是從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
在一般人印象里,好像游牧部族的牧戶都很剽悍善戰(zhàn)似的,實際上他們大多是普通牧戶,絕大多數(shù)時間是與牲口待在一起,雖熟悉弓箭,但若是遇到正規(guī)的騎兵還是要差得遠。
何況是劉龍仙這種從四戰(zhàn)之地(契丹、高麗、靺鞨)營州殺出來的?
他被契丹人俘虜后竟能一個人從遙遠的松漠都督府逃到漢地,其精明強悍就可見一斑。
殺氣,遠比孫秀榮少年兵濃烈的殺氣彌漫在這支騎兵身上。
有人說如果一個人滿是殺氣的話,會連帶著他的馬匹、獵犬也是殺氣滿滿,劉龍仙這一百騎都是清一色黑色焉耆馬,加上他又擅長裝神弄鬼,每人弄了一件黑色披風(fēng),百余“黑騎”奔馳起來十分拉風(fēng),十分恐怖,讓遇到的牧戶紛紛躲避不迭。
在這個時代,想要有人死心塌地跟著你,最便捷的法子就是讓他們與你一起享福,劉龍仙就是這么干的,他從各部壓榨得來的財物他統(tǒng)統(tǒng)只取三成,剩下的全部分給手下,對他最親近的十名手下更是十分親厚。
眼下,他讓第五馨守城,十名親隨全部跟著他去弓月部了,因為他向薩哈連索要的十名女子就是送給這十人的。
從西林守捉到弓月部有五六百里,但劉龍仙就只帶著百余騎好像一道黑色狂飆一樣從諸部牧場上卷過,毫無顧忌地朝西南飚去。
對于劉龍仙來說,糧草是不需要攜帶的,眼下還是夏季,戰(zhàn)馬隨處可飲食,騎兵則隨時從各部牧戶中掠來肥羊宰殺,偶爾也會掠來一兩個牧人女子玩弄。
一路上,諸部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只能目送劉龍仙遠去。
對于諸部首領(lǐng)來說來說,劉龍仙禍害牧戶他們是不管的,只要不作出危害整個部落的大事,他們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于是,劉龍仙等沒幾日便抵達了弓月部位于伊麗河中游北岸的牧地。
不過,這一次,劉龍仙似乎碰到了釘子。
以往,若是聽到他的名字,弓月部大酋索葛、薩哈連都會出迎三十里的,這一次不但索葛沒有露面,連已經(jīng)與他達成贈送十名女子去守捉城的薩哈連也沒有出現(xiàn)!
索葛沒有露面也就罷了,但薩哈連沒有出現(xiàn)讓劉龍仙勃然大怒!
一剎那,他心里竟起了將薩哈連大帳周圍一百帳常備軍(百夫長)全部擊殺的念頭,但眼下薩哈連大帳周圍似乎多了幾百帳,劉龍仙雖然殘暴,但也知曉在這種情形下使蠻力是行不通的。
“難道彼等就不怕大唐大軍來此將其盡數(shù)剿滅?那時子女玉帛就任憑我等發(fā)落?”
就在他看著那些突然多起來的帳篷咬牙切齒時,從帳篷群里駛出來一隊騎兵!
一隊唐軍!
見到唐軍,劉龍仙倒是松懈下來了,“難道長安派到這里的某個監(jiān)察御史或者觀察使出巡來了?抑或邊令誠那廝又想到各部斂財來了?這樣一來老子的大事就要落空了,也罷,先打起笑臉將這些人送走再說”
沒多久,那支騎兵從四面八方將劉龍仙的隊伍圍了起來,劉龍仙仔細一看,這些騎兵都是些少年兵,每人手里舉著一把單弓弩,見到這一幕他突然想到一事,便向當(dāng)面拱了拱手。
“難道是碎葉都督府都督到了?”
來的正是孫秀榮一行,得知在伊麗河北岸還有一部以靺鞨人為主的弓月部后,在乙失密帶領(lǐng)下他立即趕過來了,得知薩哈連的事情后,他決定管上一管。
他也知曉,西林守捉背后的人是磧西節(jié)度副使、北庭都護府副都護、瀚海軍的實際掌控人程千里,但為了弓月部他還是出頭了。
來到弓月部后,當(dāng)他用幾百年后的索倫語與薩哈連交談起來后,竟然大部分內(nèi)容雙方都聽得懂。
而見到精通薩滿教儀式,并被各部敬仰的沼澤地葛邏祿部落大薩滿乙失密都甚為推崇的碎葉都督府都督的孫秀榮也能講一口雖然有些奇怪但還能溝通的“靺鞨語”,薩哈連十分激動。
在伊麗河北岸的弓月部有萬帳左右,薩哈連的手下就有一半,若是能遷到對自己友善的碎葉都督府轄區(qū),而不是繼續(xù)在程千里、劉龍仙手下茍延殘喘,對于弓月部來說自然最好,何況,這位年輕的都督竟然要迎娶已經(jīng)被封為郡主的南弓曉月,他作為郡馬都督,后臺不會比劉龍仙差。
故此,薩哈連一口答應(yīng)遷到怛邏斯附近。
令孫秀榮更為欣喜的是,得知薩哈連要遷到怛邏斯附近后,弓月部名義上的大酋長、突厥人索葛也同意了,因為他明白自己的部落大部分都是韃靼人,只有少數(shù)突厥人,一旦薩哈連離開,唐人絕對不會對自己善罷甘休,自己這個大酋長也當(dāng)不了多長時間。
于是,便有了劉龍仙到來后令他勃然大怒的一幕。
“我是孫秀榮”
孫秀榮笑嘻嘻地說道。
劉龍仙強忍著內(nèi)心的怒火說道:“孫都督不在怛邏斯逍遙,跑到北庭轄區(qū)來作甚?”
孫秀榮笑道:“我是南弓部的女婿,而南弓部出自弓月部,也算是郡主娘家的娘家,我作為郡馬,豈有不前來拜見外祖親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