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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運天下

第一章

棺運天下 塵客老羅 5742 2021-06-03 11:52:49

  1.

  永昌府西鄉(xiāng)王家村坐落在一個依山傍水的山地里,這里的王家村人都是同族中人。王家村人祖上是山西太原府名門望族,兩百年前王氏先祖得罪權(quán)貴,被構(gòu)陷株連殺了大半人口,僥幸逃命的家人流落到西南永昌府,又遭遇兵亂,家族凋零,只剩下十幾口人丁,家財散盡,唯一保存下來的就是一本記載著往日榮光的家族族譜,族譜里的先人有尚書大人,有封疆大吏,有將軍,有知府縣官。那些往日的榮耀都沉淀成一行行小字,印刻在紙上,提醒著卑微的后人,那些榮華富貴并非遙不可及。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都成了過眼云煙,后人的手太短,抓不住,當后人的記憶變得模糊,對自己的過去不再確定的時候,便可在家譜里尋找到不該沉淪的理由。

  王家人與當?shù)赝磷逋ɑ楦N終于延續(xù)下來,一切都要從頭開始,沒有祖輩的福蔭,沒有財富,只能靠雙手苦力從頭再來,苦苦經(jīng)營近百年,人口漸漸多了,便在西鄉(xiāng)聚集自然形成了王家村,族人因為是外來人口,地位一直低下,大多農(nóng)耕狩獵為生,日子艱難的就把兒女賣去大戶人家當奴婢,他們心底卻有一個固執(zhí)的念頭,就是要出人頭地,重建往日的榮光,所以王家村人很是隱忍并團結(jié)勤勉。如今,他們在王平的身上看到了希望,王家村的人心更是凝聚在一起。

  今天是一個大日子,王家村的人都放下了活計,男人聚集在祠堂里,女人在祠堂外搭建的廚房忙碌著,要為這個大日子準備豐盛的酒席,孩子們?nèi)宄扇旱脑谒吤~戲水或是在草地上翻滾打鬧。

  天已入秋,空氣清爽,萬里碧空無云,風不起,草不驚,知了在樹枝上發(fā)出殘余的嘶鳴。田地里的莊稼見黃,秋收在望。

  祠堂里,男人們都顯得莊重而歡悅,都穿著干凈整齊的衣服鞋子,洗漱得干干凈凈,他們把目光聚攏在大廳中央站立著的兩個人身上,一個是族長王泰,一個是王平。

  這是一個大日子,是王平認祖歸宗的大日子,也是王家族人的大日子。族長王泰是一個八十三歲的老人,他精神矍鑠,目光如炬,身板硬朗,蒼蒼白發(fā)和銀白的胡須都散發(fā)著光彩,他不需要人扶持,也拒絕拐杖的支撐,他手中拿著族譜冊子,穩(wěn)穩(wěn)的站在祠堂中間,顯得驕傲而興奮。他是族人尊敬的長輩,是王平的爺爺輩。作為族長,看著族里的男人們精壯強悍的模樣,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王家光輝的未來。此時他心情激動,眼眶都有些濕潤。他緩緩看著身前大廳上陳列的祖宗先人牌位,那些死去的先人有封疆大吏,有內(nèi)閣尚書,有將軍,有縣丞,有員外,更多的是普通的百姓。在家族的牌位里沒有身份地位的尊卑,所有的牌位都是同樣的鐵杉木,同樣的黑色油漆,那些有身份的人也只是多了兩行職位的描述,而王家人更看重輩分,從上往下排著一輩輩死去的人,從上往下那是血脈的傳承。在家族里,輩分就是地位,和權(quán)勢無關(guān)。王泰作為王家村現(xiàn)存最高的長輩,成為族長,那是最高的榮耀,他很滿意自己的地位,在日益興旺的王家族人里,他得到了最高的尊敬。

  他細細看完祖宗的牌位,轉(zhuǎn)頭看著跪在蒲團上的王平,眼睛里充滿了慈祥和關(guān)愛。作為孫子輩的王平在王泰的心中很重,因為他是族人的希望。王平的實力和為人處世根本不容置疑。全村的人都受過王平的資助,都接受過王平的恩惠。男人們的心中,王平的地位和族長一樣尊崇,因為他們相信王平會帶引著王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這是王平的承諾,也是王平的心愿。振興家族是王平許下的誓言,這是他一生的愿望,是他更姓為“紅”,成為紅大將軍府奴才的時候便發(fā)下的誓。幾十年的屈辱已經(jīng)結(jié)束,他終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帶引著族人開始新的人生。紅府的衰亡雖然不是他造成的,但他懷著要振興王家的心思便要黑著心把紅府的磚瓦一塊一片的挖到王家來,他很清楚,就算他不挖,別人也會挖,所以,他并不覺得自己對紅府有愧。紅府的衰亡逃脫不了宿命的循環(huán),紅府就像是一個死亡的鯨魚,只是在“鯨落”的過程中,王平憑自己的優(yōu)勢迅速快捷的獲取了紅府的財富來滋養(yǎng)王家族人。王家在侵吞紅府這條巨鯨后,變得日益枝繁葉茂,日益強盛起來。

  王平手中捏著三炷香,給列祖列宗三叩九拜后,起身把香插在了供案上的香爐里。王泰抓著王平的手,激動的說道,“平兒,你的姓名一直沒從家譜里除去過,因為你是為了家人活下去才賣身去了紅府。我堅信你會回來的。今天你終于回來了,認祖歸宗啦!”王泰翻開族譜,在王平一房譜系上寫著“王允平”,王平是“允”字輩,族譜里的名字便有個“允”字,他下一輩是“耀”字輩,他的兒子取名“耀祖”,也用了輩分。平常使用名字稱呼大多簡化,都隱去了輩分,所以大家都叫他“王平”。

  王平看著族譜垂淚,拉著王泰的手,說道,“爺,自此我又叫王平了?!?p>  王泰摸摸王平的頭,眼眶濕潤,說道,“孩子,這么些年你受苦了。也見老了?!蓖跗胶瑴I笑道,“爺,有您在,不敢說老,這些苦都值得的?!?p>  王泰點點頭,然后轉(zhuǎn)頭對著牌位喊道,“列祖列宗,王平回來啦!”

  眾人高呼應和,“王平回來了啦!”

  王泰喊了三遍,族人和了三遍,王泰又轉(zhuǎn)身對著族人喊道,“家人們,王平回來啦!”

  族人歡呼拍手,情緒激動,王家祠堂里空氣都震蕩起來。王平對著牌位鞠躬,轉(zhuǎn)身站在中央對著族人鞠躬,說道,“謝謝家人們沒嫌棄我,我王平回來啦!”

  下邊一個長輩高聲道,“平兒,你可不能這樣說。王家老少哪里會有嫌棄你的心思?生出這樣心思的人立時就該大棍子打死!這么些年來,你出錢出力把那些賣在外邊的王家人都贖了回來,如今好不容易你也回來了。你是我們王家人的大功臣啊。我們是要給你在祠堂塑像的呢?!?p>  王平連忙擺手,說道,“各位大爺,叔叔伯伯,可不敢做那樣的事情,我王平何德何能敢塑像在祠堂里邊?我們的先人里有那樣的高官大員都不曾塑像,我王平一介草民,千萬受不起,千萬受不起啊!”

  王泰笑著拉住王平的手,說道,“塑像的事情先不去說,族人對你的感激之情卻是真正兒的,你可不敢辜負了去?!?p>  王平拱手對著族長王泰彎腰道,“小子王平謹記在心,定不辜負族人的期望?!?p>  王泰點點頭,大聲說道,“下面進行第二項,王興過繼王平一房?!?p>  王泰把王平摁在椅子上坐好。人群里,益錢莊王忠掌柜推了推王興,王興跳了出來,滿臉的激動興奮,他穿了件嶄新的藍布直裰,腰間系了根綠色鑲紅寶石的腰帶,幾步跨到祠堂中,對著列祖列宗的牌位三叩九拜,然后起身對著王平跪下磕頭,開口叫道,“爹,孩兒有禮啦?!?p>  王平點點頭,王興直起身,從旁邊族人手上接過準備好的茶杯,垂首獻茶,說道,“爹,喝茶。”

  王平端著茶喝了兩口,滿意的點點頭。王泰一手拿著族譜一手拿著支小楷毛筆,邊寫邊高聲說道,“改添王耀興為王允平長子,王耀祖為王允平次子。從此兄弟相親相愛,孝敬父母,開枝散葉,振興家族?!?p>  王耀祖本是王平獨生兒子,王平對這獨子寄予厚望,所以取名“耀祖”,希望他能光宗耀祖的意思。耀祖從人群中被家人推了出來,紅著臉走上祠堂中廳。王平喊道,“祖兒,你跟哥哥上來磕頭。”

  王耀祖今年十六歲,小王興三歲,平時也跟王興來往,王興很是照顧他,兩人關(guān)系向來親密,如今認作親哥,心中也是歡喜,只是自來不喜人群多的去處,今日不得已,只好來了祠堂。王興過來拉著王耀祖的手,走到祖宗牌位跟前磕頭,然后兄弟對拜。拜完后又來到父親王平跟前跪拜。王平站起來拉著兩個孩子,對著王興說道,“興兒,今日過后你便是我嫡親的兒子,我自然疼你,但你也不可忘了親爹親娘,以后都要叫爹娘,不可有偏頗?!?p>  王興激動說道,“是,爹,孩兒以后就有兩個親爹,兩個親娘,不會偏頗?!?p>  王耀祖呵呵笑道,“哥,親哥,以后可要罩著我,別人欺負我你可要為我出頭?!?p>  王平啐了王耀祖一口,“你這做弟弟的,只想著讓大哥幫你出頭,就沒想著敬愛大哥?”

  王耀祖嬉笑著說,“爹,你是不知道,我跟他一直都好,早把他當親哥了?!?p>  王平滿意的點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張?zhí)锲?,遞在王興手中,說道,“這是爹給你的,你該知道如何處置吧?”

  王興展開看到那是西鄉(xiāng)東面一塊三十畝良田的田契,激動的淚流滿面,再次跪了下去,謝道,“謝謝爹,我這就給親爹親娘送過去。”

  王平點點頭,說,“果然是個孝順的孩子,去吧。”王興站起來向祠堂里親爹王三跑過去,把田契畢恭畢敬的遞給王三。王三拿著田契,激動得老淚縱橫,高聲對著王平喊道,“謝了兄弟,我家老大跟了你,入了你的房是我王三的福分啊!”

  王平高聲說道,“三哥,你別謝我啊,那是興兒孝敬你的?!?p>  王三捏著田契,激動的說道,“是,好孩子,好孩子,有出息了。我得去告訴你娘,讓她也高興高興,從此后我們也要當大戶人家啦?!闭f著就拔開人群往祠堂外跑去,惹得王家族人哈哈大笑。

  廳上,王泰把改好的族譜交給負責保管的族人王義,王義小心接了,用一塊綢布把族譜包裹起來,轉(zhuǎn)身去了祠堂邊上的書記房存放族譜。那王義是王家村里唯一進過學,考過童生的人,王家村祠堂的大小事務都是他在打理。

  王泰高聲喊道,“大家安靜下來,讓王平給大家說兩句吧?!?p>  眾人亂哄哄的漸漸安靜下來,看著王平,王平站在中央,高聲說道,“瞧把三哥高興的,兒子孝敬他三十畝地就開心得跑去找媳婦??磥硭麄兎蚱捱€是相敬如賓的?!?p>  眾人哈哈笑了幾聲。王平示意安靜,繼續(xù)說道,“我王家村的人自來是莊家戶出生,父輩們都在田地里淘換吃食兒,都很不容易。自古有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我想對大家說的是,我們這些人為了孩子,該好好做些事情了。我王家人耕種是根本,但更重要的是別忘了我們的先人的身份地位,我們的先人也出過大將軍,也有封疆大吏,而今,我們淪落成了農(nóng)夫商販,已經(jīng)是愧煞先人了,我們這些人已經(jīng)無望了,只是一定不能耽誤孩子們的前程。我王平會引著大家做些營生,賺些銀子,但大家應該清楚商販是上不了臺面的。我們的孩子只有讀書走仕途,成就功名才是正途。不知大家是否認同?”

  族人紛紛表示認同。

  王平繼續(xù)說道,“我們在永昌府扎根已經(jīng)兩百年,這里便是我們的家,雖然家族的根在中原,但中原已經(jīng)沒有我這一支的根基。我們便以此為根基,只要我們一起努力,同樣能振興家族,光宗耀祖。我王家人一定要向世人證明,無論在哪里,我們都能干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來!”

  眾人激動得拍手叫好。

  王平伸開雙臂,示意安靜,眾人平復下來,王平繼續(xù)說道,“既然大家認同,那從今往后,各家里的孩子都送進祠堂來讀書,我會請永昌府最好的先生來教授學業(yè),同時,我還會請武師來調(diào)教,我希望我們王家的孩子們都能文能武,至少文的不成,學點武術(shù),兵法,以后疆場上建功立業(yè)也是正途。紅家槍法我已經(jīng)讓王義整理成冊,也自己琢磨了一套王家刀法。這些都可以在王家人里傳授學習,我王家人不缺的是勇武之人,缺的是秀才,舉人,進士?!?p>  王家人紛紛議論,有人的開口問道,“平哥,孩子們上學筆墨紙硯這些雜費可是不少,還有白白的嚼食兒,那些先生的費用也不少呢,這卻如何處置?”

  王平說道,“這些你們都不必擔心,不會造成各家的負擔,我已經(jīng)跟族長商議停當,這些消耗銀子都從我的商號里出,每月定期交到族長手里,由族長統(tǒng)一調(diào)度便是。孩子們的吃住都在祠堂里。以后去考試的盤纏都由族里出。孩子們進了童生獎勵家里銀子五十兩,考了秀才獎勵兩百兩,拔貢舉人獎勵五百兩?!?p>  族人紛紛拍掌叫好。

  一人問道,“那中了進士,奪了狀元如何獎勵?”

  王平笑道,“中了進士自有皇上獎勵他,我們就要跟著討喜錢呢。要是中個狀元,那便是文曲星下凡投胎我王家,就是我們王家的榮耀,得在祠堂建碑的?!?p>  眾人樂成一片,無不興奮。

  族長開心的走上幾步,高聲喊道,“開席!”眾人亂哄哄的抬桌子板凳,整整齊齊在祠堂院子里擺上五十桌,又在祠堂外給女人孩子擺上五十桌。熱騰騰的飯菜很快端了上來。王家村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如此熱鬧喜慶過,就算婚喪嫁娶也不曾如此。

  席間,王平給族長王泰敬酒,王泰拉著王平的手,說,“平兒,我老了,腦袋瓜子也開始糊涂了。我想這族長的責任你就擔起來吧。而今我王家人中德高望重的人也只有你啦,你萬不可推辭?!边吷献謇锏睦先艘颤c頭附和。

  王平連連擺手,說道,“我的爺,你這是要折煞王平了。爺高壽,日子還長著呢,我這一族的人都指望著您健健康康的,能聚齊大家伙的心。我王平只是個孫子輩,就算要定下族長,也該在父輩里找個,無論如何輪不到俺啊?!?p>  王泰正色道,“不要再提什么輩分。要不是你父輩這些人無能,如何把你賣去紅府的?都弄到了賣兒賣女的地步,還敢讓他們撐起族里的天來?奇恥大辱,奇恥大辱??!”說著就老淚淌了出來。

  王平連忙攔住,說,“我的爺,那天災人禍的,誰都沒得活命了,父親這輩人也是沒辦法呀。你可別怪他們?!?p>  王泰大聲道,“就算窮死餓死,也不該做出如此辱沒先人的事情來!就為了口吃的活命,如何丟了氣節(jié)?我算是看出來了,他們早忘了祖訓,早忘了我王家本該有的榮耀。他們是指望不上了,還好你這一輩人有些出息,以后我王家就指望你們了。只是這族長萬不可在你父輩里找!否則,我死不瞑目。”

  王平道,“爺啊,大好的日子,如何說這樣不吉利的話來。您老是族長,大家都要聽你的意見。只是選下任族長的事情還不到時候。再說了,我王平只是喜歡外邊的事情做,當族長就要把身子眼睛都定在村子里,我哪里能夠?族里的內(nèi)務還要找個謹慎勤勉的擔當。我們都聽你的安排,但萬不可指望我?!?p>  王泰嘆道,“你也不是三頭六臂,這族里都是些啰嗦瑣屑的事情,不該纏著你,耽誤你的大事。但只有一條,不可在你父輩里選?!?p>  王平見邊上有些父輩人臉色都掛不住,不由笑道,“各位叔叔伯伯,泰爺爺是醉了的,你們不要往心里去?!?p>  王泰一擺手,嚷道,“我沒醉,清醒著呢。我是族長,我說了算,你們這些娃娃都要聽我的?!?p>  眾人忙堆笑附和道,“都聽您的,都聽您的……”

  王平松了口氣,便讓掌管族譜的執(zhí)事王義好生照看王泰,自己去各桌勸酒不提。

  女人不得跨進祠堂一步,這是千年恪守的規(guī)矩。傳菜進祠堂也是遞給門口的男子。王興拉著王耀祖的手,一起去外邊拜了母親,兩家歡喜不盡,自此成了通家之好。

  鄉(xiāng)村的酒席當然比不上酒樓里的精致,盛菜用的是粗碗,大魚大肉,時令果蔬,冷八碗熱八碗堆在一張張桌子上,地瓜釀的酒也談不上甜美,卻烈性十足,刮得喉嚨火辣辣的痛,喝得渾身發(fā)熱,喝得人仰馬翻。喝酒的人都很親切,都很熱情,沒有逢場作戲的算計,只是頂著酒量,壯著酒膽一氣的喝,喝倒了便躺在桌子下酣然入睡,喝暈了便在邊上哼哼唧唧的坐著躺著。

  酒席辦了三天,王平醉了三天。三天后,王平帶著王興,王掌柜和幾個族人來到永昌府。他的事業(yè)即將開始。

  王平讓大家此后叫他“平先生”。他覺得這個稱號最合適不過。他相信從此后,江湖上“平先生”的名號會很快變得響當當,成為一塊金字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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