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8 醫(yī)巫心聲
紫羅沙安葬完紫老夫人后決定離開鶯歌一段時日。這次她說她沒有目的地,不設(shè)歸期。女王極力挽留,勸她入朝掌管太醫(yī)院,她卻婉拒了。
她走的頭晚,帶孟小魚到了鶯歌城最旺的茶樓,算是告別儀式。
這次的茶樓是正兒八經(jīng)的茶樓,裝飾得很考究,墻上掛著名人字畫,桌上擺著各式瓜果點(diǎn)心。
坐在茶樓品茶的女官們個個衣著華貴,悠閑自得。每張茶桌旁都有一個衣著整潔,訓(xùn)練有素的小哥烹茶。
茶館大廳的東面,一個盲人大叔正拉著一把二胡,一邊拉一邊唱,竟讓孟小魚生出隔世的感覺來。
“若要品味東昌茶樓的真正韻味,還得坐這大廳?!?p> 紫羅沙選了張桌子坐下,一個年輕帥氣的小哥立刻滿臉堆笑地捧著茶具過來。
“客官想喝什么茶?”小哥客氣地問。
“云山霧茶?!弊狭_沙吩咐完小哥,轉(zhuǎn)頭跟孟小魚介紹起這云山霧茶來。
孟小魚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紫羅沙介紹著茶,一邊看著盲人大叔退下,換上來一個身姿挺拔的少年。那少年朝著廳中女官們鞠了一躬,然后開始吹起了簫,簫音如泣如訴、纏纏綿綿,聽得她心旌神搖,無端淚下。
她想起了管愈,她想管愈。
她聽管愈吹過兩次簫。一次是在宇寧王府,他信了無凈法師胡謅的命理,而她陪著他看了一夜的黑月;還有一次是在赫北關(guān),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謎,站在雪花飛舞的草原邊上吹了一曲簫,然后便決定放棄江山。
“我想回尚赫了?!泵闲◆~喃喃說道。
“很快了。”紫羅沙眼睛盯著聚精會神煮茶的小哥,答得簡單明了。
“明日,明日陛下便要看女軍演練了?!?p> “然后你拿到通關(guān)文書就可以走了?!?p> “少夫人當(dāng)初把我?guī)頄|昌,真的只是為了給我治???”
歷經(jīng)千帆,最難的還是洞悉人心。
“惜才。東昌才是女子的天下。如你這般能改變天下格局之人,不該待在尚赫。”
孟小魚苦笑道:“你高看我了,我一生都在被人算計(jì)。”
“我確實(shí)錯了。不是我高看了你,是我高看了東昌。這里是女子的天下,卻并非女子的天堂?!?p> 孟小魚想起了她夢境中的世界,那里男女平等,可似乎也沒幾人覺得自己生活在天堂。
她嘆道:“天堂是亞當(dāng)和夏娃的蘋果園?!?p> “???”紫羅沙疑惑地轉(zhuǎn)頭看向她。
孟小魚笑道:“我從未跟你講過故事。其實(shí)我最擅長的是講故事,我跟你講個亞當(dāng)和夏娃的故事吧?”
紫羅沙頷首。
孟小魚于是跟她講起了亞當(dāng)和夏娃的故事,講得連烹茶的小哥都聽入了迷,不小心燙到了手。
“這故事定是你胡謅的?!弊狭_沙聽完淡淡回了句,“男人與女人的肋骨都是一樣的,怎會比女人少一根?”
“你是醫(yī)巫,你竟會不知男人真的比女人少跟肋骨?”孟小魚滿臉的不屑。
故事嘛,無論如何,非得聽的人信了才算好故事。她從不覺得為了故事強(qiáng)詞奪理有何不好。
“我又未曾刻意查過男人的肋骨?!?p> “那你等會兒回府后隨便挑個暖床公子查查?”孟小魚忍不住打趣。
“我與那些人無關(guān)?!弊狭_沙橫了她一眼,“你那宅子里不也養(yǎng)了七個暖床公子,跟你有關(guān)系嗎?”
是啊,被迫收下的人跟她有關(guān)系嗎?
孟小魚忽然想起管愈還是皇上時,南川送的那十個美女,那些美女跟他有關(guān)系嗎?
她正兀自沉思,忽然看到烹茶小哥偷偷用手摸自己的肋骨,忍不住撲哧一笑。
紫羅沙見狀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是孟小魚第一次見她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她笑起來可真美。
東面的案幾后換上來一個其貌不揚(yáng)的說書先生,看著上了點(diǎn)年紀(jì),頗帶著幾分學(xué)究氣。他手持一柄墨玉扇,身著一身灰色長袍,站在半人高的案臺后,撫尺一下,聲情并茂地說著一個并非發(fā)生在這個國家的故事。那故事講的是與東昌隔海相望的尚赫。
“二十六年前,尚赫皇帝上官儒的嫡子上官烈彥剛即位不到一年,便御駕親征討伐北翌,誰知剛到達(dá)邊界便被北翌俘獲。于是,尚赫朝政明面上由上官烈彥四歲的庶子上官逸盛管著,實(shí)則被上官烈彥同父異母的兄長上官烈鋒掌控。上官烈彥的陳皇后在他被俘后于宮中誕下一子,上官烈鋒卻對外說生的是個女兒……”
說書先生口若懸河,真真假假地從上官烈彥說到上官烈鋒,再到上官逸明和上官誠元,直說了尚赫四代皇帝。
“各位看官,在下講的可不是尚赫歷史,在下講的是上官逸明。見過上官逸明本人的人都知道,此人是豐神俊朗,氣宇軒昂。他不僅長得好,還文武雙全,智勇無雙。最主要的,他是個癡情種,愛美人勝過愛江山。為了孟小魚,硬是放棄了尚赫江山。只可惜造化弄人,孟小魚得了瘟癥后埋?;囊?,上官逸明為了尋找佳人遺骨,半年時間踏遍千山萬水,找遍了孟小魚可能去的所有地方,硬是未尋到任何蹤跡?!?p> 茶樓里悠閑品茶的女官們,個個唏噓不已,杯盞交錯間,悲情流轉(zhuǎn),都道是公子多情,紅顏薄命,枉教生死作相思,空留孤鶴照流影。
“各位看官,如若你想略微領(lǐng)略一下上官逸明的多情與才華,在下這有詞一首。據(jù)說上官逸明為寄托相思,在孟小魚生前所居住的農(nóng)莊做了個衣冠冢,并在碑文上親自鐫刻了這首詞。尚赫有好事者甚至將此詞編了曲,如今尚赫大街小巷都在傳唱。這曲在下不會唱,詞在下就給各位每桌發(fā)一份。謝謝各位捧場!咱們明兒個晚上再見?!?p> 聽到此處,孟小魚已淚流滿面,不能自已。
難怪她給尚赫傳去了那么多三角魚竟毫無回應(yīng),原來管愈竟是到處找她去了,最后還是認(rèn)為她已經(jīng)死了。
“客官可想讀讀這詞?”烹茶小哥很醒目地幫她們把詞拿了過來。
孟小魚拭去淚水,微微點(diǎn)頭,伸手接過小哥遞過來的紙。
沙場,烽煙,
縱馬揚(yáng)鞭,
英雄逢敵亮劍。
歲月掩息了戰(zhàn)火,
風(fēng)干了流年,
誰在青石古道旁長眠?
空置了亭臺樓閣,
遠(yuǎn)去了金鑾朝殿,
一世清冷的君威龍顏,
為誰撥斷了心弦?
雨歇,鳥現(xiàn),
窗外湖光瀲滟,
伊人酣睡山水間。
人已遠(yuǎn),心未還,
我執(zhí)筆抒情,
萬千思緒流落指尖。
時光帶不走的執(zhí)念,
凝在字里行間。
你觸及不到的心思,
化作夢中的纏綿,
亂我孤心一片。
孟小魚轉(zhuǎn)頭,含淚看向紫羅沙,斬釘截鐵地說道:“我要回尚赫!”
紫羅沙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
“你說過,需要人救助時,該找那個曾救助過我之人?!?p> “嗯?!?p> “明日,明日便是女軍演練之日了。你為何不等我一起走?你把我?guī)淼?,你該把我?guī)ё??!?p> 紫羅沙久久看著她,眉眼彎彎,帶著笑意:“十五年前,我剛及笄,為了追柯恒久,救了個七歲的小女孩。”
“你說過了。”孟小魚不耐煩地說道。
“可我卻沒說我回去后中了軟筋草之毒?!?p> “?。俊?p> “柯恒久為了威脅母親,偷偷在我喝的水中放了軟筋草散,然后威脅母親,如若她再糾纏不休,她下次就只能見到我的尸體?!?p> “真卑鄙!死有余辜!”
“母親那時剛好有配置解藥的所有藥材,只差了西嶺秦山的百年老參。正在發(fā)愁之際,來了一個和尚,他手上剛好有一株百年老參?!?p> “無凈法師?”孟小魚忍不住問道。
紫羅沙點(diǎn)點(diǎn)頭:“我得救了,可我卻不敢告訴母親我喜歡上了那個眼神一片清明,不帶絲毫欲望的和尚?!?p> “啊?!你喜歡無——凈——法師?”
“他那時候——長得挺好看?!弊狭_沙笑容清淺,帶著些許溫情和落寞。
孟小魚嗤之以鼻:“瘦的我都怕出氣大點(diǎn)就會把他吹倒。”
紫羅沙看向孟小魚的眼光難得地帶著一絲幽怨:“和尚臨走前,我為了找個借口跟他送別,贈了他幾顆軟筋丸的解藥,那是我自己配置的。我還告訴他,我叫紫羅沙,我?guī)熥媸嵌疚?,我將來會成為醫(yī)巫。”
“原來醫(yī)巫竟是如此來的?”
“你的書巫之名難道不是自己取的?”
眸中的幽怨散去,化成一彎月牙兒,很美。
“后來呢?”
“什么后來?”
“你和無凈法師。”
“沒有后來,他是和尚?!?p> “他死了?!?p> “我知道?!?p> “你想他嗎?”
紫羅沙一怔,看似認(rèn)真地盯著小哥動作優(yōu)雅而嫻熟地泡著茶,眸中卻是一片虛空,毫無焦點(diǎn),良久才微微點(diǎn)頭,說道:“想??上胗钟泻斡媚兀克钪臅r候我都未曾有勇氣告訴過他,他死了就只剩后悔了。”
孟小魚拿起茶盞,略有所思地品著茶,嘆道:“他大約到死都不知道,曾經(jīng)有人喜歡過他。“
“你說如若當(dāng)時我告訴他我心悅于他,他會如何反應(yīng)?”
孟小魚淡然回道:“他是和尚?!?p> “在東昌,女子將一個和尚收在府中,無人會非議?!?p> 孟小魚審視著紫羅沙,眼神依舊清澈,卻帶著洞悉一切的清明。
她終是不忍掐滅紫羅沙眸中最后的那一抹希冀之光,沒有說無凈法師在出家之前是太監(jiān),轉(zhuǎn)而說道:“和尚也是人。你若念念不忘,他必有回響?!?p> 孟小魚想起了褐樟。
褐樟總是會睡在她的房門內(nèi)或房門外,除非他確定她一個人睡很安全;他總是把她的錢管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他話不多,但也不會顯得無聊;每次要出遠(yuǎn)門,他總是把她的行囊裝得鼓鼓囊囊,而他自己卻永遠(yuǎn)只有一套換洗衣服和一把劍。
他說他想要終身跟著她,其實(shí)是他一直都在護(hù)著她。
他為了她跳下了赫北關(guān)墻,在管府被封時將自己累出了病,跟著無凈法師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在創(chuàng)世靈山上險(xiǎn)些丟了性命,自己把自己閹了,為了試藥以身試毒,看著她要出嫁了他便去出家。
他還好嗎?他還在摩羅寺嗎?
她說過,只要她還活著,每年正月初二她都會去摩羅寺上香。如果說這世間還有人期望活著見到她,除了管愈,大約就只有褐樟了吧?
已經(jīng)入冬了,都城應(yīng)該很冷了吧?如果她再不走,她過年前就趕不到摩羅寺了。褐樟如果明年正月初二見不到她會多傷心?
“和尚也是人。我若念念不忘,他必有回響?!绷季弥螅狭_沙忽然喃喃重復(fù)著孟小魚的話。
“下次別那么傻了。”孟小魚說道,“喜歡就要說出來。”
她嘴上如此說,心里卻在詛咒命運(yùn)。
上天是個愛捉弄人的主,也許紫羅沙選擇哪條路都無法通向羅馬。向一個和尚表白,結(jié)局或許還未可知;可向一個太監(jiān)表白……?
“萬一我說了被拒絕了呢?”紫羅沙又問道。
“你總得說了才知有無機(jī)會?!?p> 孟小魚又想,連剪刀手愛德華都能得到愛情,一個太監(jiān)加和尚為什么就不能擁有愛情?
可歷史不會重演,錯過了便是錯過了。
“我在尚赫等你?!弊狭_沙猛不丁地說了句。
“啊?!”孟小魚一愣。
“若我留在東昌,陛下定會時刻防范著我,你反而會處處受阻?!弊狭_沙淡然說道。
“我在此孤身一人,陛下卻擁有一個國家。此處離尚赫千里之遙,你讓我如何全身以退?”孟小魚嗤道。
“難不成你想讓我將你的行蹤告知尚赫?孟小魚,你別忘了,我可是東昌人,斷不會為了你我的私交而挑起兩國戰(zhàn)事?!?p> 孟小魚:“……”
雖然什么事到了女人這里都免不了要多幾分柔情,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女人還是懂得家國天下的。
紫羅沙又道:“我可以幫你做些準(zhǔn)備,但你只能靠你自己離開。坊間傳聞孟小魚無所不能,你定是能做到的?!?p> 孟小魚眼中含著淚,嘴角帶著笑,只吐出一個字:“好!”
亦江南.
下午還有兩章大結(jié)局。感謝親們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