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歸真說完這話,意味深長地望著王承志,隨后又把目光移到王逸身上。
王逸有些不解其意,但是王承志憑借他早些年的閱歷已經(jīng)隱隱猜出了唐道長的深意,不過他也不敢確定。其實,不知道為什么,他對唐道長的來意還隱隱有些感興趣,甚至可以說是還帶有一點期待。于是,他想主動試探一下。
他也看似無意地回望著唐歸真,道:“唐道長以為,在當(dāng)今之世欲治國安邦當(dāng)如何?憑借道宗的箴言,當(dāng)真可以安天下嗎?”
唐歸真哈哈笑道:“世間萬物都在變化著,道宗已化去經(jīng)年,他的箴言自然能給我們這些后世宗徒以啟發(fā),然而欲原原本本照著行事恐怕是事倍功半。至于說要收拾好當(dāng)今這個亂世,恐怕得先從人心入手,最終以武力徹底蕩平亂世?!?p> 王逸聽得有些迷糊,似乎沒有聽出唐歸真與他父親這話的弦外之音。故而疑惑地問道:“唐道長是說,當(dāng)有圣人出世收攏人心,然后形成強大的武力,再一掃天下群雄嗎?”
唐歸真笑道:“王老弟所言不錯,不過這圣人,誰知道幾時降臨?或者說,他已經(jīng)降臨了,我們又要到哪里去尋找到他?”
王逸這下真有些被難住了,不知如何而答,他轉(zhuǎn)頭望著他父親,期望王承志能釋疑。
王承志看了看王逸,又望向唐歸真,突然壓低聲音道:“唐道長此行,恐怕不光是為了游歷吧?”
唐歸真也壓低聲音回道:“王長老,明人不說暗話,我這一行確實是為傳道而來?!?p> 王逸疑惑道:“如此亂世,還能有多少人會信道?只怕唐道長一行無甚收獲吧。”
王承志輕聲笑道:“哈哈,哈哈,逸兒,你恐怕不知道吧,這王道長此來傳的可不是一般的道,而是“大逆不道”之道啊?!?p> 這會兒,他們幾人談到了這個份上,都有些不自覺的壓低了聲音講話。
唐歸真哈哈笑道:“王長老不愧是飽讀之士,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就明說了吧。我就是來宣揚“大逆不道”的?!?p> 王逸有些吃驚的望著唐歸真,道:“莫非唐道長此行前來只是借游方的身份做掩飾,實際在暗中以宗教為依托拉隊伍的?”
“不錯?!碧茪w真斬釘截鐵的回道。通過這一天來在村里和村人們攀談,剛才又和王家父子相談甚深,他覺得是時候開誠布公的講他此行的正事了。
王承志有些不為所動,謹(jǐn)慎已經(jīng)成了他多年來的習(xí)慣。特別是現(xiàn)在,他對對方的實力或者說真實身份還所知不多。
他試探著問道:“如唐道長所說,老朽斗膽問一句,你們?nèi)缃褚呀?jīng)將事業(yè)做到何種程度了?”
唐歸真低頭看了看透過窗戶照進來的月光,他仔細(xì)思忖了一下,緩緩道:“不瞞王長老,我們的隊伍如今還在暗處,沒有把旗號正式打出來。不過一個大的框架已經(jīng)出來了,神州大地上基本上每個州都有我們的分部?!?p> 王承志凝了凝神,直視著唐歸真,道:“你們欲以什么為口號召兵民?又以何目的作為起事之宗旨?”
唐歸真道:“王長老飽讀之士,小道我自然不敢瞎說。如吳、陳二王昔日學(xué)狐貍叫,做魚腹藏書之舉,甚至那“蒼天已死、黃天當(dāng)立”的口號,王長老自然不會信,不過有時候作為號召軍民的權(quán)宜之計,我們或許也會有所借鑒。”
王逸突然收回放在桌面上的雙手,直起上半身,然后把手環(huán)抱在胸前,急切地追問道:“那以何為宗旨?”
唐歸真不假思索便回道:“致力于大同之世便是我們的根本目的。讓老百姓能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總歸一句話,讓百姓安居樂業(yè)便是我們的宗旨?!?p> 王承志聞言,默默地望向窗外那照在籬笆、大樹之上的月光,只見天上的明月已經(jīng)消失在了視線之內(nèi)。他輕嘆了一口氣,緩緩道:“自從先圣構(gòu)建出大同之世的理想世界以來,經(jīng)年過去了,可有人曾把它在人間實現(xiàn)了嗎?“大同世界”,不是那么容易辦到的?!?p> 唐歸真堅定地道:“只要我們共同努力,我相信大同世界一定能夠?qū)崿F(xiàn)的。時機一旦成熟,我們的隊伍便會打起旗號,到時候定能將這一干梟雄消滅干凈。等九州統(tǒng)一之后,我們就可以安心的構(gòu)建大同世界,即便不能完完全全做到,至少足以讓百姓安居樂業(yè)。即便是這樣,也不比現(xiàn)在這世道好太多了嗎?”
王逸此時算是明白了唐道長此行的真意,便道:“莫非唐道長此行前來,便是為了拉我們?nèi)牖???p> 唐道長斬釘截鐵地答道:“對,積點滴可匯成江海,聚寸土可成高丘,多一個人我們便會多一份力量?!?p> 這時,王承志獨自一人望著窗外,望著那被月光籠罩的田野和遠處綿延不盡的群山,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王逸只盯著那搖曳的燭火。只見燈芯露出來的部分有些長了,火勢顯得過旺,過慣了山中節(jié)儉的生活的王逸起身離去,片刻在隔壁屋拿了一把剪子來。只見他右手捏著剪刀緩緩伸向燭火,輕輕一刀便穩(wěn)準(zhǔn)狠地剪去了多余的燈花,燭火也穩(wěn)定了些。
過了好一會兒,王承志才回過神來,緩緩道:“我們這里只有一群久不入世的種地農(nóng)人,哪有什么力量???”
“此言差矣,我在外間坊市游訪的時候便偶然聽人言說此地深山之中隱居著一群還算富裕的人,那人說你們這里的人組織緊密,訓(xùn)練有方,一般的匪盜根本不敢前來騷擾。正是因為這樣,小道才不辭辛苦,前來拜會長老。”
唐歸真剛說完不等別人說話接著又誠懇地道:“小道深知,能長時間隱居在深山大壑里的人,心中絕對會有一些不同尋常人家的抱負(fù)。
不如此,斷然難以耐住山中的清貧與寂寞而幾乎不與外間交往。雖然外間很亂,但是那里又有更廣闊的天地,會有另一番精彩?!?p> 王承志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他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緩緩道:“容老朽再多問一句,你們這也算是一個巨大的組織了,總得有個總部吧,敢問在何方?”
唐歸真面露尷尬,但是很快又誠懇地回道:“不瞞王長老,小道位卑職淺,對于組織里的某些要事也不是很清楚。主要是我們目前還處在秘密發(fā)展的階段,組織內(nèi)有些重大的事件只有最高層才會知曉。但是我知道總部一定是在閔浙一帶,只是具體扎營在哪里就不知道了?!?p> 王逸有些疑惑地道:“既然如此,道長又怎么會加入其中?”
唐歸真道:“說來也是機緣巧合,我在中原地區(qū)幫富戶做符箓之事時,那家主人便是組織里的一個小頭目。他見小道還算見多識廣,也還有些情懷,就將我招納了。然后派我來西北之地暗中發(fā)展會眾?!?p> 王承志捋了捋胡須,側(cè)頭望了望了王逸,道:“我們久居山中,鄉(xiāng)鄰們已經(jīng)過慣了安穩(wěn)生活,對于這些刀兵之事,只怕避之還來不及,又怎么肯跟隨唐道長一道?”
唐歸真思索了片刻,心下只覺王長老所說也并非全無道理,即便他有心,那些鄉(xiāng)親們只怕也難以割舍此間的安逸生活,對于這一點他是有準(zhǔn)備的。但是他還是想盡力一試。
他緩緩道:“按我們的規(guī)矩,只要誰能發(fā)展會眾參與,便會根據(jù)他發(fā)展的人數(shù)來安排職位。如果王長老能把村里的青壯年們都帶上,那我想所得職位一定會不低?!?p> 王承志哈哈大笑,過了好一會才有些輕蔑地說道:“我都快要進棺材的人了,這些職位于我有何用?即便是把皇位讓給我也不稀罕了?!?p> 唐歸真急忙解釋道:“王長老別誤會,我知道長老來此地之前職位著實已經(jīng)不低了。小道說起職位這個事是俗了一些,不過我們?yōu)樘煜掳傩漳馨簿訕窐I(yè)的心卻是一點也不假。
實話說,小道也并沒有覬覦這什么官職之位,小道天性喜愛自由,如莊圣般在爛泥潭中打滾實為小道的信仰。
如今做這傳道之事,實為自愿,并沒有領(lǐng)取會中一粒米糧。只是小道一路游歷而來,見此世道實在是痛心不已,只盼望天下能早日太平?!?p> 王承志輕嘆了一口氣,道:“老朽早年也曾有此理想啊,只是。。。如今我也老了,已不能跟隨唐道長走南闖北。不過唐道長有如此宏愿,老朽也當(dāng)鼎力支持。村中鄉(xiāng)鄰,唐道長只要愿意只管傳道發(fā)展會眾,老朽定不干涉?!?p> 說完又饒有意味的看了一眼王逸,道:“包括我逸兒在內(nèi)的家人,只要他們愿意跟你一道干,我也絕不干涉。我尊重鄉(xiāng)鄰們自己的意愿?!?p> 王逸沉默了,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在這之前他做夢都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今日唐歸真突然到來這么一說,倒是真的勾起了他內(nèi)心深處的一些念頭,那大約是有志男兒專屬的念頭吧。
唐歸真也沉默了,他已經(jīng)大概知道了此地領(lǐng)頭人的意思,他心中也有底了。他在盤算著接下來該怎么辦。
這一刻大家都沉默著,三人都不敢以目光直視。望向窗外,只見一輪明月愈發(fā)西沉了,月光已經(jīng)轉(zhuǎn)過屋檐,只剩一點點透過虛掩的房門和窗戶透進屋來。悠悠清夜,屋內(nèi)的燭火忽明忽暗,這一刻安靜下來,外面的蟲鳴聲仿佛增大了,不知屋內(nèi)三人可曾有此感覺。
還是王逸首先打破了沉默,他向他父親說道:“父親,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陪著你和母親。”
王承志盯著忽明忽暗的燭火,微微的點頭,未置可否。
唐歸真見狀,也緩緩道:“不如這樣,我給長老留一封信函。王長老或者村中有鄉(xiāng)鄰如果以后想見小道了,可循著信函上的信息來找,憑此信函也可以聯(lián)系上我們西北這邊的組織。只是,還望王長老對此事略微保密,無誠心的人盡量篩除不要收進來。眼下我們還不想過早暴露,扛出旗號的時機還未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