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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途末路亦瘋狂等系列短篇小說

《微小說》14.娟兒

  娟兒來公司幾年了,招她進(jìn)公司的時候,正值用工荒,她由姑姑陪了來。

  那日天清氣爽,她沉默寡言,全程由熱情的姑姑在與我們溝通。

  瞧著她身份證上顯示是80年生的,照片上的臉也要秀氣很多,因此,向來沒有HR氣質(zhì)的我,上下左右打量,禁不住問:

  “不太像?。磕悴粫弥憬愕纳矸葑C來的吧?要交金的話,就幫你姐交了,到最后,退休金你是拿不到的啊?”

  “為她人做嫁衣”這話她或許聽不懂,可這一招,一直以來,我都是用來嚇唬年齡不到的小丫頭,以免招到童工,給公司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啟用童工,罰款對于服裝廠這樣跑量的勞動密集型企業(yè)來說,真心不低,被勞動部門發(fā)現(xiàn),可就虧大了。

  以前,也面試過一些小女生,她們多半不滿16歲,除了家里窮沒錢讀書的,多數(shù)是不想讀書了,想出來賺錢,賺到一些,就辭職,跑出去玩,極沒穩(wěn)定性。

  我對家里條件不好的女生多會同情心泛濫,毫無原則地放低錄用底線,進(jìn)公司,也會對她們多些關(guān)心與照顧,而對那些不想讀書卻好吃懶做的女孩,則歡喜不出來。

  然,相較于十幾二十的女孩子,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在服裝廠,不加班,工資就不會高,一加班,又累又不自由。

  更主要的是,老板為了杜絕辦公室戀情,清一色雇傭的全是女工,抬眼看看,都是阿姨輩的老臉,自然對她們來說,更沒吸引力了。

  于是,幾年里,車間內(nèi),同事的臉越來越老,稍不注意,還發(fā)現(xiàn)很多都生起了白頭發(fā)。

  而這個名字里帶個娟的女孩,卻一直沒有離開之意。

  之所以叫她女孩,是因為她一直未婚,也沒男友,填寫資料時發(fā)現(xiàn)她的字很娟秀(當(dāng)然是相對于那些寫字發(fā)抖,歪歪扭扭,甚至連名字都不會寫的人,)基于這原因,姑且為之取名——娟兒吧!

  娟兒的臉盤兒很大,用銀盤形容,感覺有些陌生,畢竟從未見過不是?

  這大臉盤,透著生氣,感覺特別像快成熟的向日葵,不過,不能算圓。

  因為她下巴蠻尖的,就像向日葵下面粘了一坨肉色的橡皮泥,不唐突,相反,還很和諧。

  她眼睛不大,眼神卻很干凈,鼻子不高,但不難看,五官最可圈可點的就是那張小嘴兒,棱角分明,微微翹著,在黃白的臉上,顯不出粉色,有時還泛著蒼白,卻讓她多了些許少女的俏皮。

  如果不是大臉盤,她應(yīng)該不算胖,個兒也挺高,就是寬肩后背沒屁股,缺了后翹這一特征,就顯得有些單薄,男性化。

  不過,一個30好幾的老姑娘,卻能讓歲月為其停留,不知是不是因為心智的問題?

  有時看著,她似乎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這個產(chǎn)量就是金錢的世界里,靠得就是早來晚走,才能趕上那些個心靈手巧的前輩。

  她是住宿舍的,工作沒多久,就有人反映,她是個傻子,拎不清,產(chǎn)量做不出來,還只能做簡單的工序,在宿舍里,卻特能吃,床底下都是一箱子一箱子的零食……還不常洗澡……

  不愛洗澡?在宿舍這樣的團(tuán)體生活里,不被排斥,是不可能的。

  由于這塊兒歸我管,她的事,我便有意無意就開始注意起她來。

  漸漸發(fā)現(xiàn),每到春天三、四月份,她容易犯傻,常常會呆呆地朝著某處微笑,平時她只是注意力容易分散,聽到什么容易停下手里的活兒,看熱鬧。

  換大燙工序的時候,她的燙臺前面有一扇窗戶,里面暗,車間亮,窗戶玻璃就間接變成了鏡子,娟兒時而干活,時而就會沖著窗戶傻笑。

  我曾聽老媽說,有種病叫“桃花癡”,因為發(fā)病的時候,正好是桃花盛開的季節(jié),故而取這樣一個名稱。

  以前,我娘家住火車站的時候,小區(qū)門衛(wèi)就有那個毛病,平時好好的,一到春天就傻愣愣的,恍恍惚惚的,盯著你的目光卻有些瘆人。

  經(jīng)數(shù)年來的觀察,我便推斷娟兒也有“桃花癡”的嫌疑。

  后來我特地查證,竟然沒發(fā)現(xiàn)“桃花癡”這一說法,真正的學(xué)名卻叫“油菜花顛病”型花癡,一般都在春季發(fā)病,“花”字暗含“發(fā)春”的意思。

  媽媽,您又是聽誰說的呢?

  不過,說實話,我覺得“桃花癡”的名字要詩意一點,油菜花,除了照片好看點,變成名字,就是一菜花,還沒小芳、小紅上得臺面一點兒。

  那個組長為了娟兒常常被經(jīng)理斥責(zé),其實,她是不知道,經(jīng)理也得了典型的遇弱勢同情心泛濫的病,你一味把責(zé)任推給一個智商有待商榷的員工,那作為管理,你居心何在?

  罵著罵著,那組長真的被罵開悟了,把她當(dāng)女兒一樣地教,并且,咬牙切齒地說:其實,我女兒也從來沒讓我這么操心過!

  讓人欣喜的是,她沒有辜負(fù)栽培,速度雖還是不快,質(zhì)量卻越來越過硬,很認(rèn)真,手腳不快,頂不了成不了整道工序的中流砥柱,貴在掌握工序頗多,能在別人缺勤時,頂上那個“螺絲帽”,不讓流水線掉鏈子。

  她不太理人,有時惹急了,卻也會犯渾頂嘴,但對我態(tài)度一直挺好。

  我猜是因為,有一次,她撿到10塊錢,沒人認(rèn)領(lǐng),公司就用這錢給她買了些吃的。

  這事兒也歸我管,正好我也是個吃貨,于是,便買了幾個味道不錯的零食給她,誰料她當(dāng)時,拿到的時候,表情很像少先隊員拿到老師的獎狀,又開心又難為情,向日葵的臉盤上,散發(fā)著迎接朝陽的喜悅,好萌哦!

  在服裝廠,女人堆里,是非也多。不是說“三個女人一臺戲”嘛!一百十號女人,又豈會是一臺戲這么簡單?

  有意無意,便有人來辦公室嚼舌頭(當(dāng)然,不排除老媽子那樣的善意在):她晚上跟一老男人一起走,還在傻笑,回宿舍也很晚……

  于是乎,我又要做班主任了,面對我婉轉(zhuǎn)地提問,她卻打死也不承認(rèn),但保證一定在規(guī)定時間回宿舍。

  “瞧!她走路的姿勢都不一樣”,組長又指給我看:“估計是給老男人搞的,不干凈,得婦科病了!”

  這一說法,將我八卦的心盤活了,又開始觀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走路時,雙腿之間的距離確實異于往常,有時候站著,臉上的表情能瞬間變N個,不過痛苦居多。

  上個廁所能蹲30分鐘,一天要上好幾趟。

  有一次,組長慌慌張張跑來說:“她蹲在廁所,好多血!”

  “不會是親戚來了吧?”嘴上雖這么說,心里卻“咯噔”一下:不會是小產(chǎn)了?

  跑到衛(wèi)生間,就虛偽地關(guān)心道:

  “你怎么了?不舒服?拉肚了子?要吃藥嗎?”

  “沒事!就便秘!”她咬牙果斷回道。

  “便秘怎么會很多血!不會肛裂吧?”嚴(yán)重懷疑這答案的真實性。

  “我不知道,就是拉不出來。”她性感的嘴向下撇,似乎要哭了。

  “明天我給你開塞露,你用了,或許會好點兒,然后,再給你酵素噴噴,傷口長得快些!”不知道為什么?看見她小孩子的模樣,我偏就信她,不信別人。

  第二天,我確實給她買了藥,酵素也給了她,但她不肯要,非得給錢,才肯拿。

  人說她“傻精傻精”的,可我每回都沒遇上,相反,我看到的,都是她的傻。

  就比如說,有時候她會把淡天藍(lán)的頭巾戴得跟坐月子似的,淺灰色的工作服是運動裝,顯得她更像大頭娃娃,我喜歡幫她理頭巾,教她怎么佩戴會好看些,可下一回,她還那樣,你說傻不傻?

  與往年一樣,春節(jié)前,有很多人請假,與往年不同的是,今年有很多是回家辦喜事的,喜糖收得吃都吃不完。

  然而,依然沒有娟兒的喜糖。

  前年,她搬出了宿舍,獨自租了一個單間,不愿與人合租,有時過年也不回家,她那位一開始陪她應(yīng)聘的姑媽,也像是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再也沒出現(xiàn)過。

  直至我離職,娟兒亦不知淪落何處?

  人說“傻人有傻?!?。

  獨來獨往的娟兒啊,在這復(fù)雜多變的人世間,愿你能一直保持童真,也愿有位良人能懂你的好,能讓你在盛開的時節(jié),收獲一份你不曾奢望到的關(guān)愛,結(jié)出果兒來……

 ?。ㄍ辏?p>  記于2018年初

  

冬日里的炎炎

白描一樣的女孩,她能保持那份純真,就證明這人間尚存溫情,都說底層如煉獄,可無論是哪一堆牛糞,都能開出一朵獨特的鮮花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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