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12.孫家花園
入夜，周生從上清宮出來，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秋日的夜晚，暑氣已退盡，十五的滿月將其周身的清輝鋪灑在這清冷的山頂，下山的小徑上零零碎碎散落著凋零的桂花，淡淡的香甜令他想到了娘子做的桂花糖芋頭。
只可惜，前日為睿哥兒差點兒溺水之事，吵了一架，她帶著孩子回娘家去住了。
現(xiàn)在，若不是在道觀被道士趕了出來，也不會急急趕著下山。
“唉！”周生長嘆一聲，想著：人若倒霉起來，連喝口水都塞牙。
想他從17年前中了秀才，后又中了鄉(xiāng)試榜首，一度春風(fēng)得意，家里也殷實富足，娶妻生子也順順利利。可誰想，短短十來年，居然越來越不順。
尤其是這幾年，家里二十多口人，喪亡殆盡，且活著的人，口舌爭斗不斷，官司纏身，疾病災(zāi)傷，年年不斷。幾近窮困潦倒，親戚朋友也都疏遠(yuǎn)而去。
他自知命運(yùn)不好，遇事盡量忍耐收斂，可是，意外的災(zāi)禍不期而遇，人們背后都偷偷給他取了個綽號——“倒運(yùn)鬼”，是說他一生運(yùn)氣不佳。
然，他卻不信，畢竟之前他還是時運(yùn)俱佳的，不知是不是遇上了太歲？是不是可以找道士來化解一下？
據(jù)說，上清宮的道士甚是靈驗，或許，可以向他們祈禳化解。這么一思忖，他便典當(dāng)了家里的一些器物，上山來求道士了。
“咕——咕咕咕——”周生聽到一陣鳥鳴，聲音有些凄切，宛若人的哭聲，不由脊背發(fā)涼，朝四周看了看，卻不見任何身影。
心下駭然，慌忙加快了下山的腳步，也顧不得顧影自憐，唉聲嘆息了。
“你以為你還跑得下山去？下山去？下山去……”身后涼涼地傳來一女聲，似乎帶著回聲一般，在他耳邊縈繞。
周生禁不住停下腳步，回頭看其身后，卻不見女子蹤影，他下意識朝山下狂奔，不敢停歇，待到跑至半山腰，那女子卻發(fā)出了笑聲：
“哈哈哈哈……周生，你也會有今天？你可知井下寒苦？可知饑寒交迫的絕望？你可知名節(jié)被毀的憤恨？……”
“你是誰？”
“我是誰？難道上清宮的老道士沒有交代清楚？還要我再來復(fù)述一遍？”
周生這才想起，下午老道士做法時，發(fā)生的事情。
老道士詳細(xì)記錄下他的生辰八字，而后點香上表，伏地良久，醒后便嘆息一聲，對周生說道：
“剛才接到玉皇大帝旨意，到陰司檢看你的善惡簿，黑冊上記錄的各種惡事，都可以饒恕?！?p> “哦！”周生一聽，當(dāng)下放了心，忍不住展開了眉頭，可道士只頓了頓，又接著說道：
“只有15年前孫家花園之事，上天震怒，專門特派遣兇神惡煞時刻跟著你。唉——你即將轉(zhuǎn)生為畜生，還希求什么福報呢?”
聽聞此言，周生頓時嚇得汗如雨下……
15年前的事兒，以為秘而不宣，就可當(dāng)做什么都沒發(fā)生，又誰知還是會被鬼神所察覺？
而此刻說話之人，難道就是那位小寡婦？
“哼哼哼！沒錯！我就是聽信你花言巧語的小寡婦！怎么？害怕了？”
話音剛落，山腰樹叢里，緩緩走出一位素衣女子，身形纖細(xì)，肌膚白皙，只是，女子頭上正滴著鮮血，嘴唇干涸，眼角滴著血淚，鼻子則歪向了左邊……
“哎喲！鬼！”周生連滾帶爬又往山下跑，頭也不敢回……
一邊跑，記憶猶如潮水向他涌來……15年前，深埋在記憶里的情景，瞬間漂浮在眼前。
那時，他才中榜首不久，朋友爭相邀約，終日應(yīng)酬不斷。
記得那一日，正好在朋友孫家勝的花園暫住。
孫家鄰居有位小寡婦，與婆婆不和睦，覺得委屈，便攜帶包裹，趁夜逃走，正好路遇在月下散步的周生。
周生見小寡婦年輕貌美，遂起了色心，巧言誘哄就把她騙到了自己的客房，并把她關(guān)到房間里，奸宿了幾夜。
后來，聽說其婆婆已經(jīng)報官，四處搜查小寡婦，周生這才心生懼意，害怕牽連到自己，而后，決定把小寡婦灌醉，待她神志不清之時，又將她推到井里，用大石頭蓋上……
由于，孫家花園并沒有人過往，井也早已廢棄不用，這件事就一直沒有敗露。
而周生雖對自己當(dāng)時做的荒唐事體追悔莫及，可至始至終都心存僥幸。
而今，小寡婦前來索命，周生雖知自己愧對于她，可還是懼怕不已，他是舍不得妻兒，擔(dān)心自己一旦死去，他娘倆便會失去依存。
一路狂奔，周生慌不擇路，不知不覺就逃到了村口的小河邊。
這下，小寡婦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不舍你的妻兒，可曾想過我在井下生不如死？你那日將我灌醉，推我下井，其實，那時我并未曾死，我在井下呼救，你卻硬著心腸，不來救我，害我活活餓死在井底……”
“待死后，魂魄逃出井底，我才看到，你居然還用大石頭壓著井口……你的心思歹毒，太過可惡！我一路喊冤，上告冥司，卻被告知，你尚余前福，自謀害我一事之后，一直未曾犯過什么大錯，需待你耗盡前福，才能前來索命！”
“我自知對你不起，可求你能否饒恕于我？畢竟，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
“住口！當(dāng)初就是受你蠱惑，才讓我遭此劫難！如今，你還想巧言狡辯，誰來信你？受死吧！”
“你是故意把我趕下山來，而后伺機(jī)報仇？”
“哈哈哈！看來你還不笨！可惜了，后知后覺，也來不及了！你看！這一塊，就是孫家花園壓在井上的那塊大石頭，而今，就讓它陪你一起奔赴黃泉吧！”
此刻，周生僵著身子，一動不動，突然雙手一沉，一轉(zhuǎn)眼，那塊大石頭就已經(jīng)捧在手中。
緊接著，他的雙腿便機(jī)械朝著河里走去，無論他如何抵觸，也無法控制自己，眼睜睜看著河水漸漸漫過自己的小腿、大腿、腰際、胸口、肩膀……直至漫過頭頂，窒息感襲來，他才突然滋生出一種解脫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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