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5）

　　是的，年輕的時候，素珍與文瀾無話不說，代溝從何時開鑿出來的？素珍自己也無法追溯。

　　素珍知道，她要推掉應(yīng)酬，必須適當吐點苦水，而苦主在一邊端坐著，你怎么吐？

　　她慌忙按掉電話，發(fā)了條短信：我現(xiàn)在不方便接電話，一會兒回你。

　　夏日的傍晚，餐桌前只有母女二人，腳底下，還有無聲的蚊子，在腳板上不斷刷著存在感。

　　素珍沒有牛尾巴，故而無法平靜地驅(qū)趕這些“吸血鬼”，雙腿交替地為對方服務(wù)，直到不夠用的時候，素珍才放下手里的筷子，彎下身子，去援助那兩個可憐的“難兄難弟”。

　　有了心事兒，素珍在腦海里盤著各種推脫的理由，手腳卻沒有放慢，收拾碗筷，準備洗漱的衣物，她知道，只有把母親扶上床去，她才能有自己的時間。

　　她再也不敢在文瀾面前接電話，因為她發(fā)現(xiàn)，文瀾的耳朵仿佛裝上了智能雷達，對聲的源捕捉，幾乎存在異能，且，她還時常審視自己，監(jiān)聽她談話的內(nèi)容，只要與母女有關(guān)的所有細節(jié)，都有可能成為她控訴、埋汰的理由。

　　“還沒忙完嗎？”明玉估計是等不及了，又發(fā)來了微信，大概確實有急事。

　　素珍深吸一口氣，忙撥打了對方的號碼：

　　“怎么了？這么急？我媽才睡?！?p>　　“唉！你也真不容易……”素珍的不幸，明玉也略有耳聞，只是沒能深有體會。

　　人在沒有接觸到苦難的時候，憑借想象力，要么夸大其詞，要么詞不達意。

　　不同的人，對相同的酸甜苦辣都會有參差不齊的感受，更何況是不同程度的苦難呢？

　　“人到中年都不容易，還不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誰都像你那么幸運嗎？”素珍開始打開話匣子。

　　“幸運啥？誰會把自己的不幸成天掛在嘴上啊？要知道，不幸的家庭各有自己的不幸。”明玉長嘆一聲，似乎連悲苦也要攀比一下才過癮。

　　“怎么了？這是？”素珍一聽就知道有狀況，感情還有比自己更苦的主兒。

　　“唉！你知道，我讀書少，結(jié)婚早，孩子比你家要大好多，還是個女孩……”

　　“說重點，你的情況我還能不知道？你女兒的婚禮我又不是沒參加，難道隨禮你嫌少？”

　　“你少來！我告訴你，就是為了女兒的事兒犯愁?！?p>　　“你女兒怎么還要你操心？名牌大學高材生，集美貌與智慧于一體，不一直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嗎？”

　　“唉！你也甭給我打哈哈了，我跟你說，從去年春天到現(xiàn)在，結(jié)婚一年多了，這丫頭居然還是個處？”

　　“什么什么什么？”素珍八卦的觸角一下伸出十條，這消息夠勁爆，難道是好久沒跟外界接觸，耳朵聽岔了？

　　“我女兒至今還是處女！”明玉不厭其煩地進一步解釋道。

　　“啊——”換以往，素珍定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可如今，經(jīng)歷了至親的離世，她開始變得冷靜起來，靜等明玉自導自演，知道她不過要的是一位聽眾，一個樹洞而已。

　　在素珍看來，與生死相比，是個處，不是個處，都不算個什么事兒？

　　“好笑吧？如果不是發(fā)生在我女兒身上，我也要笑掉大牙了！這是什么時代了？婚前還不一定是個處，居然還有人婚后一年多，還是個處！”明玉繞口令繞出了憤懣。

　　“是挺少見的，不過，也不是沒有?！彼卣溥€是應(yīng)和著。

　　“那我女兒丑嗎？胖嗎？”明玉迷惘地反問道。

　　“怎么會？取你夫妻倆的優(yōu)點，如果她算丑，這世上就沒有美女了。”素珍嚴重懷疑她女婿不舉，看來，婚檢那環(huán)節(jié)還是不能省略??！

　　突然，她很擔心自己那未成年的兒子，發(fā)育是不是正常？自己已經(jīng)沒了探究的資格和勇氣，得跟老公私下溝通一下，讓他側(cè)面打聽打聽……

　　“我也覺著是??！你知道我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是你發(fā)現(xiàn)的？”素珍心下惶恐，也有些病態(tài)的期待。

　　“嗯！事情是這樣的：前幾天，我看到我女婿懷里摟著一女的，竟然不是我女兒，他婚內(nèi)出軌，我一氣之下，就把女兒也找來了……”

　　“唉！沖動是魔鬼?。∧氵@性子什么時候可以改一改??！把事情鬧大了吧？沒法收拾啊！”

　　“你先別寫定論，聽我把話講完。”

　　“好吧！你說！”

　　“我憋屈就憋屈在，這主意竟然是我女兒出的，他們是協(xié)議結(jié)婚，目的是為了應(yīng)付我們逼婚，他們的財產(chǎn)都做了公證，分得門清門清的！”

　　“??？！”這世道，婚姻真的可以當兒戲？這年輕人的腦回路真是讓人難以捉摸。

　　“現(xiàn)在，他倆婚是不打算離的，我逼著我女兒放下身段跟女婿試婚，過不下去了，再說?！?p>　　“可你女婿不是又有女朋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