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37.小楊
我沒想到距上次見面不到一個月，她居然要離開無錫了。她說，要帶老公回家，去照顧媽媽。
我沒注意她的表情，只是覺得詫異，上次她還說，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法子回家照顧自己年邁而體弱的父母。
她姓楊，我們都喊她小楊，她是公司食堂的阿姨。
其實，我與她并不熟悉，相識也只能算作點頭之交。只是，無意間一起等車，一起轉車，就有了那么個機緣，傾聽她的故事。
我個頭不高，她比我還矮，五官不立體，笑容亦謙卑，肌膚暗沉干涸，眼睛也不大，嘴巴也近乎地包天，但貴在聲音嬌美。外貌協(xié)會的我，對她那樣的長相，自是生不出什么歡喜來，自是止乎于禮罷了。
打破這個平衡的是：某日，早早在那里等車的她，見我奮力奔跑追趕即將到來的公交，而她在那里善意地微笑，慢慢上車，讓我得以節(jié)省半個小時的等待。
一份突如其來的感激，讓我們開始打開話匣。
我覺得最近的糟心事兒挺多的，就順道向不相熟的人吐吐苦水……誰知道，她聞言后，笑著說：
“你們還買得起房子？你老公好厲害！”
“……”嗯？我從來沒覺得我先生厲害，而是一直都覺得自己很厲害，不是嗎？是我選擇了他，至少，我很有眼光。
見我干笑著，她便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
原來，她來自四川，兄弟姊妹5人中，她是幼女。
目前，他們兄弟姊妹散落在各地打工，都處于疲于奔命的中年，幾乎沒有什么機會回去照顧父母。
父母年過八旬，身體不好，卻也不愿意離開老家，討子女的手腳。
幾年前，她老公突發(fā)腦梗，引發(fā)癲癇，癱瘓?zhí)稍诖?，生活無法自理，又沒社保，更沒錢買藥，女兒還在上大學，生活全靠她一個人支撐，她也不能僅僅靠打一份工，來維系全家的生存。
最糟心的時候，老公神志不清，她下班回來，腰酸背疼，卻發(fā)現(xiàn)地上、床上、墻上都是老公的排泄物，屋子里簡直沒法子待……
生活已經把人逼成了啞炮，連發(fā)火的氣力都沒有了。她苦笑著說：
“我得留著點力氣，把家里頭搞干凈，這房子是租來的，臟了，房東會不樂意的……”
故事因為各自先后下車，并未全部講完。
很奇怪，因著她的不幸，我居然對自己的逆境有了也坦然，憤憤不平的情緒也逐漸平復。
當我不得不選擇離開工作崗位的時候，我再也沒見過她。
生活中，有太多的突如其來，那些路人一樣的相遇，留下的記憶是寫在沙灘上的誓言，海浪尚未趕到，就被海風吹散了……
可上上個月，在路上，我卻遇見了她。
她的氣色也不再那么焦黃、憔悴，似乎滋潤、瓷白了許多。
我很奇怪，忍不住隨口說了一句：
“最近你氣色不錯！看來！人逢喜事精神爽??！”
“我信佛了！我老公病好了許多。他什么藥都沒吃藥，你知道的，我買不起，我們就靠念佛、聽經……你看！他能下床走路了，你看！他還能下樓梯去找人聊天了……”
我盯著她的手機仔細觀察，好像是有張男人站在門口的照片，而后，也有一張該男子下樓的照片……
之前，我并沒有見過她老公躺在床上的照片，更不認識他，也無從前后對比。
不過，我相信，這些事兒，她也沒有必要來跟我低價販賣眼淚吧？
說實話，聽了她的話，我還是心動的，因為我老媽也是腦梗，還沒她老公嚴重，如果能……是不是也可以不用攙扶著下樓了？
可是，我跟她不熟，開不了這個口，于是敷衍著問了一句：
“你也吃了不少苦頭，總算苦盡甘來了。”
“我現(xiàn)在想，我以前所受的苦難，都是給我消業(yè)呢，我得感激我老公，感恩我身邊的一切苦難……”
她的聲音本就很好聽，現(xiàn)在似乎更動聽了，據說，她文化程度也不高，可這些富有哲理的語言，哪里學來的？
我還沒緩過神來的時候，她又告訴我：
“你知道嗎？我還有一個佛友，原來得了淋巴癌，開了刀，又復發(fā)了，也是誠心誠意念佛聽經，居然復查時，癌細胞都沒有了……”
感覺脊背“嗖嗖”地涼意，是不是傳銷式的洗腦呢？
我轉過頭，看著她喜氣洋洋的神情，欲言又止，誰知她又說話了：
“我現(xiàn)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可以帶著老公回老家，去照顧我的爸爸和媽媽……”
“……”第一次，我成為一位合格的聽眾，還是原單位的食堂阿姨。
她的話，令我將信將疑，除非在我母親身上得以驗證，我才會深信不疑。
不過，在我看來，有信仰，總比沒有信仰要好得多，總好比，在海上航行，有信仰的人，就好似手握著指南針，哪怕四周迷霧繚繞，總不會偏航。
與之分手，還是下車先后不同，終點不同，便也無法始終一路同行。
然，像是要強行刷存在感一樣，也就是個把月的時間吧？我們又見面了。她的氣色似乎更好了，只是眼里隱約閃著淚光，她告訴我：
“我要回老家了……”
我雖驚訝，卻還是淡淡回道：
“你上次還說要回老家，這次真的是如愿以償了，不過，似乎快了一點兒吧？”
“我爸爸往生（去世）了，我們哥哥、姐姐商量，讓我?guī)е瞎丶胰ケ紗?，順帶留在老家，照顧我媽媽……我前不久趕回家，也陪著我爸爸走到了最后，他走得很安詳，像是睡著一樣……”
“……”至親離去，想必是異常痛苦的，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可她因著信仰并未有太多的悲苦……或許，在她眼里，生命的終止，又是一個新的起點吧？
她說了很多，出于禮貌，我并沒有出言打斷。
不管怎樣，能產生正能量的信仰都值得被尊重，也愿小楊繼續(xù)信心滿滿地與家人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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