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維進(jìn)到里間,只見一個女子坐在案后焚香,她頭梳雙環(huán)髻穿白色短衫,外罩一件藍(lán)色斷臂,穿一件白色鋪長裙,咋一看就是一個地位稍高一些的宮女。
可以一看她樣貌便不尋常了,這女人最多不過雙十年華,卻有麗娘的嫻靜、太平公主的明艷,上官婉兒的淡雅,秀而不媚,清艷脫俗,眉宇間還透著一股書卷氣,多看一眼便叫人自慚形穢。
顏妙卿望著閻維,心中感嘆他的無恥,從來就沒有人這般毫不避諱的盯著她一眨不眨的看這么長時間,即使是街頭無賴見了她都會自覺收斂。
她清了清嗓子道:“你是何人?來此何事?”
閻維回過神道:“小可閻維得吏部委派史館撿史,今日特來面見上官的,請問顏蘭臺在哪兒?”
顏妙卿淡淡的道:“我就是史館的長官,派令何在?”
閻維早已猜到卻故意驚訝,“想不到上官竟是位女子?!闭f著就把派令遞了上去。
“放案上!”顏妙卿伸出青蔥玉手在案幾上點(diǎn)了點(diǎn)反問道:“閻撿史很瞧不起女人嗎?”
“不敢,只是十分的意外。我與蘭臺同姓,說不準(zhǔn)五百年前還是一家,日后還往蘭臺多多照拂!”
顏妙卿淡淡的道:“哦,本官姓的是顏回的顏,閻撿史又是姓的哪個閻?”
閻維指著派令道:“上面寫的清楚,下官姓的是閻王的閻?!?p> 顏妙卿拿起派令煞有介事的看過,“確實(shí)是閻王的閻,雖然你今日來的遲了一些,可看在你第一天上衙的份上也算你應(yīng)了卯,你可以出去等著了?!?p> “這個……蘭臺還沒有吩咐下官具體做何差事?!?p> 顏妙卿回道:“撿史是圣人新設(shè)的官職,具體負(fù)責(zé)什么事項本官也不慎清楚,回頭你與本官一同入宮,自有人會吩咐你。”
“那屬下就到外間等著了,嗯,外面那個昆侖奴是蘭臺的仆役嗎?”
顏妙卿點(diǎn)點(diǎn)頭道:“窈窈雖然長相丑惡可是卻很溫順,斟水磨墨你都可以指使她,當(dāng)然如果你試圖冒犯我,她手里的木棒也不是白給的。”
難怪那些個閑官說什么自己讓人羨慕又同情的話,怕是他們幾個在這昆侖奴手下吃過虧,閻維到了外間尋了個蒲團(tuán)坐下等了不久就聽見辰時鼓響。
顏妙卿挎著一個小小的書篋從里間出來,坐在地上的窈窈立刻起身,顏妙卿隨手一紙包遞給她,“哪兒也不要去,中午就吃這個?!?p> “謝謝七娘!”窈窈用蹩腳的官話回了一句起身接過紙包迫不及待的打開,只見里面是七八塊綠豆糕,不等到中午立刻就往嘴里塞,眨眼的功夫就囫圇的吞了個干凈,吃完就抱起一旁的水壺咕咚咕咚一陣猛灌。
顏妙卿嘆了口氣,見閻維發(fā)笑就道:“窈窈雖然蠢了一點(diǎn),不過還是很忠心的?!?p> 閻維道:“此種昆侖奴生于遙遠(yuǎn)的黑色大陸,他們?nèi)允侨忝嬔囊叭耍闹呛驮澈锊畈欢?,這個不僅能聽懂你的話還能說幾句蹩腳的官話已經(jīng)算是很聰明了?!?p> “閻撿史怎得知道這些?”
“哦,我也是聽胡商說的,蘭臺這是準(zhǔn)備進(jìn)攻去嗎?”
顏妙卿點(diǎn)點(diǎn)頭道:“你也去,這個時候圣人應(yīng)該起身了。”
兩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門,那些在樹下打雙陸閑散官員就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卻沒有誰敢上來搭訕,顏妙卿也是泰然自若對那些人視若不見,出了麟臺就徑直的往長樂門而去。
閻維跟在一旁問道:“蘭臺是負(fù)責(zé)記錄圣人的起居嗎?”
“是!”
“難道沒有專門的起居郎嗎?莫非史館只有你我二人?”
“史館還有幾個老先生,讓他們記錄圣人起居多有不便,只是隔三差五的來一回將圣人的起居注整理編纂一番?!?p> 閻維笑道:“這么說史館平時只有我和蘭臺兩人了,嘿嘿……”
顏妙卿翻了白眼訓(xùn)斥道:“在大內(nèi)做事最忌輕浮孟浪,如你昨日在紫宸殿里上躥下跳早晚觸了圣人的霉頭,到時可別怪我這個上官護(hù)不住你?!?p> “咦?蘭臺怎的知道?莫非蘭臺當(dāng)時也在殿中?”
“本官負(fù)責(zé)記錄圣人起居,圣人去哪兒我自是跟到哪兒?!?p> “哦,蘭臺似乎不在殿中過夜,那到了晚上是誰記錄呢?!?p> “本官不在自是由宮中司言記錄?!?p> 兩人說著話已是到了紫宸殿外,顏妙卿輕聲問守門的宦官,“圣人可在殿中?”
宦官回道:“圣人用過早膳就去太液池賞荷去了?!?p> “多謝公公!”
顏妙卿道了句謝就帶著閻維進(jìn)了殿,閻維輕聲問道:“蘭臺不去太液池嗎?”
“天熱,一去一回好幾里,回來衣服都被汗浸透了?!?p> “下官還以為蘭臺是個勤懇敬業(yè)之人。”
顏妙卿不以為然的道:“整日的在圣人跟前轉(zhuǎn)會討嫌的,我也不是什么重臣,即使我今日不來圣人可能也不知道?!?p> 她說著話就在殿內(nèi)一個偏僻角落的蒲團(tuán)上坐了下來,閻維四下一打量才發(fā)現(xiàn)這地方選得好極了,整個人幾乎被梁柱遮擋,進(jìn)進(jìn)出出的根本看不到,可偏偏這個位置卻能瞧得見武則天辦公的長案。
顏妙卿將書篋里的東西取出來,先是一個小小的瓷瓶,又從牛皮套里取出一支毛筆,她打開瓶塞把毛筆伸進(jìn)去浸潤,在瓶口天去多余的墨汁,又從書篋之中取出一冊空白的線裝書,在上面寫道:“神功元年六月十八日?!?p> 她輕聲的道:“閻撿史制作的這種線裝書很方便?!?p> 閻維笑著回道:“蘭臺早就認(rèn)得我?”
“現(xiàn)在洛陽城里不認(rèn)得你的怕是不少,沒聽過你名聲的卻是不多?!?p> “呵呵……看來蘭臺也是看過《王之后宮》了?!?p> “看過,家母可沒少罵你齷齪?!?p> “蘭臺不覺得此書齷齪嗎?”
顏妙卿回道:“我自幼就閱盡史書,帝王將相干的齷齪事看得多了,那位庸王不過是有些糊涂又貪花好色了一些,實(shí)在算不上什么……噓……圣人來了!”
顏妙卿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就不再言語,閻維隱約聽見后殿傳來些動靜,不多時就見武則天在眾人的簇?fù)碇逻M(jìn)到前殿,與昨日不同,今日的武則天作婦人打扮。
只見她頭束簪花蛾髻,略施粉黛,額頭貼著一片火紅的花鈿,淡淡長眉換成濃郁別致的垂珠眉,線條分明的唇瓣之上抹著一點(diǎn)朱紅。
身上穿一件云鳳圖案的紅色曳地長裙,外罩寬大的白色紗衫,隱隱可見些許肉色,她行走之間不顯老太,尚有些許殘存風(fēng)韻。
她到長案前坐定吩咐道:“今日游玩的太久了,快去鳳閣把今日的奏疏都拿上來?!彼み^頭來道:“五郎、六郎自去玩耍,太平也回家去吧?!?p> 張易之和張宗昌聞言一拱手立刻退了出去,太平公主卻是不走,“兒臣府上并無要緊事,就陪著圣人過了這個夏日再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