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陳年女兒紅
“害怕?”云清斜眼乜向他:“害怕又有什么用?難道大人愿意救我們于水火嗎?”
她不禁再次啞然失笑,搖搖頭,徑自越過林崇巖走到艙里。
肩頭被按得有些發(fā)酸,她伸出兩根指頭在肩上彈了彈。
也不知道這樣能不能讓身上干凈些。
林崇巖將這個充滿厭惡的動作看在眼里,顰起眉頭陷入思索。
“林督主,來!來!您上座!”艙里沈盛招招手,大聲吆著。
“你明天還要進宮見娘娘,今晚最好早點回去?!绷殖鐜r放下思緒,面無表情嚴肅地說。
“哎呀!知道了!我就盡盡興,等會就回去!”沈盛狡猾地眨著眼,自動坐到了左手邊的位子上,再次招呼林崇巖。
林崇巖也沒推脫,淡定地走過去坐在了上座的位置。
兩側(cè)案幾邊坐著的人們像獵狗盯著兔子一般看著教坊司的樂女,就等著主人一聲令下就撲上去。
“別愣著啊,大家自己搶,近水樓臺先得月!”
沈盛拿起案上的一杯酒,大把灑出去,酒水拋灑展開一張巨網(wǎng),隨著沈盛肆意張揚的喝彩聲,網(wǎng)絡住底下顫顫巍巍的教坊司姑娘們。
一聲令下,那些狐朋狗友一把沖出去,沖散了這些女孩子的隊伍,一人一只手逮一個,就把她們往自己身邊拉扯。
衣服扯爛了的,站不穩(wěn)摔在地上的,被硬拉到懷里的,一時間船艙亂成一片,船身也狠狠地震顫起來,感覺一個不小心就要翻到河里去。
云清沒反抗,有個尖嘴猴腮的來拉她,她就直接走到他邊上去,那人見她這么聽話,又不知足地轉(zhuǎn)頭想再拉一個過來。
她注意到,坐在下座的鄭緒誠一直沒動,慌亂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想必也是比較難看。
“放肆!”林崇巖猛地一拍桌子,把那些人都怔住了:“真要把船掀翻了才高興?別忘了,船上還有國舅爺,把他掀到水里了,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眾人愣了一愣,轉(zhuǎn)頭看向沈盛。
沈盛的臉上也有點難堪,雖說林崇巖的話有道理,但說掀水里這話,總讓人浮想出自己出洋相的畫面。
林崇巖總是這樣,喜歡陰戳戳地讓自己面上抹不開,面子上對自己還算尊重,里子里卻總有些輕慢。
哼,誰叫他是東廠提督,又是姐姐身邊提攜上來的人,說到底自己也得受他管束。
沈盛收起尷尬,清了清嗓子:“大家都悠著點,別這么沒規(guī)矩的,倒讓鄭公子看了笑話。”
他轉(zhuǎn)向臉漲得通紅的鄭緒誠,露出猥瑣的笑容:“鄭公子,沒嚇著你吧?我看你一直沒動,是不是對這些姑娘都不太滿意?”
云清身邊那個尖嘴猴腮的斜著眼叫道:“哎呦,人家鄭公子自個清高,是看不上咱們這些俗人呢!”
“怎敢,怎敢。”鄭緒誠紫著臉,雙手在案幾上快扣出了一個洞,他不自覺地朝云清瞟了一眼,看見了云清那張秀麗的臉。
那張臉上分明寫著冷漠與鄙夷。
他盡力克制住不適,又抬起手抱拳說道:“沈大人,福建半個月前剛下過連綿大雪,十幾萬人凍死,明年開春的土地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種上糧食,大家受了寒災又沒了生計,眼看著就要爆發(fā)饑荒。還請你們戶部趕快從中央撥糧款給福建,幫福建度過難關(guān)!”
今年是幾十年一遇的寒冬,連南部的福建都下了雪,難怪會找在戶部的沈盛要糧。
云清心中突然有些暖意,原來鄭緒誠來這兒并不是為了和他們尋樂,竟是為南部的子民們謀個生路!
只是,為什么是鄭緒誠來?他的父親,福建巡撫鄭同光呢?這事為什么不直接上書給朝廷?
她和鄭緒誠對望了一眼,已將眼中的鄙夷盡數(shù)散去。
沈盛抬起眉頭露出敷衍的樣子:“這個嘛,你父親上書上去的奏折沒回復,我們這些下面辦事的也不好擅自行動嘛。”
他朝林崇巖的方向撇了撇嘴,又咧嘴笑道:“要不,你問問林督主?”
“督公!”鄭緒誠提高了嗓門,赤誠之心呼之欲出:“家父屢次遞奏折都沒有回應,您暫代掌印之職,這些奏折都是由您過目的,請問何故一直不給回復!”
林崇巖瞥了一眼把皮球踢到自己腳邊的沈盛,看到沈盛把頭忽地轉(zhuǎn)回去,像做了壞事的孩子一樣不敢看他。
林崇巖端起茶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說:“我已經(jīng)呈給圣上了,至于圣上有沒有看,我不知道,也不能問。”
鄭緒誠愣在那里。什么呈給皇上了?分明就是這些宦官堵塞圣聽,才讓這么多忠誠直諫淹沒于宮城之外?,F(xiàn)在,他居然說已經(jīng)呈給圣上了,這是欺君!赤裸裸的欺君!
幾個月以來,奏折一道又一道地石沉大海,還不能說明什么問題嗎?
說明宦官已經(jīng)把持了朝政。林崇巖是什么人?天下誰人不知,他是沈貴妃的人,沈貴妃不斷打擊這些反對過她的清流文臣,林崇巖,就是她排除異己的一把武器!
但是鄭緒誠不能動怒,他千里迢迢來到京城,就是為了見到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東廠提督。為了福建的幾十萬生民,為了還鎮(zhèn)守福建的父親,他必須走這條路。
“督公...”鄭緒誠咬咬牙:“福建的事絕對不能再拖,如果真的發(fā)生民變,再有倭寇進犯,那就是內(nèi)憂外患...”
“我說了?!绷殖鐜r的聲音直接壓過了鄭緒誠:“圣上有沒有看,不是我能決定的?!?p> “可是您...”鄭緒誠叫起來。
“鄭公子?!绷殖鐜r的臉上一沉,陰惻惻地把鄭緒誠唬在那里:“言多必失,你不想說出什么悖逆之言吧?!?p> 鄭緒誠一下子愣住了,心中的恐懼升起來籠罩住他。
林崇巖的身子往前傾了傾,臉上多了一層讓人發(fā)怵的寒意:“正事改日再說,相信鄭公子不會擾了國舅爺?shù)难排d?!?p> “說的不錯,說的不錯!”一旁的沈盛突然拍起手來,又大袖擺動高聲笑道:“今個咱們來就是為了圖個開心!既然鄭公子大老遠從福建趕過來,咱們也得有些表示不是?總不能讓人看了咱們的笑話,覺得咱們寒酸了!”
他指了指角落里的幾壇子酒,示意手下端上來。
“這可是二十年的女兒紅??!特地從浙江運過來的,可得嘗嘗!”
壇子打開,酒香撲鼻。眾人都朝壇子看去,只有鄭緒誠和云清一動不動,臉上寫滿了愁緒。
兩人再次對望一眼,各自有了些寬慰。
手下端起酒壇準備給愁容滿面的鄭緒誠倒酒,沈盛攔住了他。
“懂不懂規(guī)矩?就這么干喝?”
手下急忙放下酒壇。
沈盛臉上又開出花來,不懷好意地沖著鄭緒誠說道:“總得助助興不是?”
他擊了一下掌。
一個濃妝艷抹的船妓站了起來。